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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腦具有神奇的閱讀能力,所以「我們是如何閱讀的?」
在繼續探討之前,我想總結一下到目前為止所提到過的內容。所有的文字系統都在精確表音與快速表意之間搖擺不定。這種困境在閱讀者的腦中有直接的反映。當我們閱讀時,兩條信息加工通路共存並互相補充。當單詞很規則,或很不常見,或是第1次看見時,我們會優先利用「語音通路」進行加工。我們先將字符串解碼,然後將其轉換為語音,之後嘗試提取這種發音模式的意義(如果它有意義的話)。相反,當我們看到很常見的或是發音很特殊的單詞時,會採用直接通路,即詞彙通路進行閱讀加工,先識別單詞並提取詞義,然後再利用詞義信息去提取它的發音。從腦外傷及其造成的心理後果的研究中,我們可以找到支持兩條通路存在的有力證據。一些患者會由於中風或腦損傷而失去快速提取文字發音的能力,顯然他們從拼寫到語音轉換的語音通路被嚴重破壞了。雖然他們在腦損傷之前可以正常閱讀,但在損傷後,他們的閱讀表現出深層閱讀障礙(deep dyslexia)或稱語音閱讀障礙(phonological dyslexia)的所有特徵症狀。雖然拼寫能力完全沒問題,但是他們再也不能大聲讀出不常見的詞,如「sextant」,雖然這種詞的拼寫是規則的。此外,他們再也無法閱讀新詞或自造的詞,如「departition」或「calbonter」。
然而,令人驚奇的是,他們仍然可以理解常用詞,而且基本上可以大聲讀出一些不規則的常用詞,如「eyes」、「door」和「women」。偶爾,他們會將一個詞與另一個詞混淆。例如,深層閱讀障礙患者可能把「ham」讀成「meat」, 或「painter」讀成「artist」。這些錯誤的特點表明,患者基本上保留了提取單詞意義的能力。如果患者沒有理解,或至少部分地理解他想要讀出的詞,那麼他根本就不可能提取出這詞的正確詞義。儘管深層閱讀障礙患者已經基本失去加工出這些文字讀音的能力,但是他們似乎可以識別書面文字。看起來好像一條從拼寫到語音的閱讀通路被阻斷了,而信息仍然能夠通過另一條從拼寫到語義的通路進行加工。
而與之相反的情況也有過記錄。這一次,一名患者所患的是另一種症候群,被稱為表層閱讀障礙(surface dyslexia),他們無法對詞義進行直接提取,必須慢慢地讀通文本,並把所有單詞念出聲。在這種情況下,「默讀」的局限性更明顯。
表層閱讀障礙患者仍然可以閱讀發音規則的單詞,如「banana」,甚至可以讀出新詞,如「chicopar」,但是他們卻幾乎完全無法讀出不規則的單詞。他們通常會通過盲目的聲音轉換來讀出其標準化的發音。例如,有一名患者將「enough」讀成[inog],然後發誓說他從來沒聽過這種奇怪的單詞。很明顯,該患者從視覺到心理詞典的直接通路被阻斷了,而從書面文字到語音的轉換卻仍然可以正常運作。
這兩類患者的對比證實了我們擁有兩條截然不同的閱讀通路,但同時也證明,只存在一條通路時,不論是哪一條通路,人都無法讀出所有的單詞。直接通路,即從拼寫通達單詞及其詞義的詞彙通路,可以讓我們讀出大部分常見單詞,但是這條通路無法應對罕見的或全新的單詞,因為這些單詞沒有存儲在我們的心理詞典中。相反,間接通路,即從拼寫到語音再到詞義的語音通路,則無法應對像「women」這樣的不規則單詞,以及「too」這樣的同聲異義詞,但是這條通路在我們學習新單詞時起著不可替代的作用。閱讀時,兩條通路總是處於合作之中,每一條通路都對單詞的準確發音起到作用。單詞的大多數音素可以利用簡單的拼寫- 語音轉換規則通過字母組合推斷出來,而有時候,我們則需要藉助更高的詞彙和語義水平來處理一些偶然的模糊情況。
兒童的這兩條通路間的合作並不協調。有些兒童非常依賴直接的詞彙通路,他們嘗試對單詞進行猜測,通常會把目標詞讀成同義詞,如把「house」讀成「home」。還有一些兒童則哼哼呀呀地讀出一句話,然後痛苦地從單詞的字母中拼湊出一個近似的讀音,卻無法從這些似是而非的讀音中猜出意義。要發展成熟練的成人閱讀者的那種完整協調的閱讀系統,還需要多年的練習,使這兩條通路密切合作。
目前大部分閱讀模型都認為,流暢的閱讀依賴於兩條閱讀通路間的密切合作,根據所讀的詞不同(認識的和不認識的、常見的與不常見的、規則的與不規則的)及閱讀任務的不同(出聲閱讀還是文字理解),每一條通路所發揮的作用大小不同。在20 世紀八九十年代,一些研究者試圖用單通路的閱讀模型來解釋這些閱讀現象。當時,神經網絡模型的出現引發了熱烈追捧。一些研究者把神經網絡看成通用的學習機器,認為它們可以不需預先設定好認知結構,就能學會任意一種技能。他們認為閱讀的習得可以建模為從字母輸入到語音輸出,而中間則由一個強大的學習機制來調整。研究者們希望找到一個網絡,既可以模擬正常閱讀,又可以模擬與閱讀相關的那些疾病,且又不需要假定我們有多種皮質加工通路。這一類型的網絡在當時代表了一種了不起的進步,特別是在拼寫到聲音轉換過程的建模上,然而今天的大多數研究者相信,這樣的方法是不夠的。
我自己的感覺是,在沒有將腦的結構研究透徹以前,是無法對閱讀進行建模的,因為閱讀依賴於平行且存在部分冗餘的多條通路。近年來的幾乎所有模型雖然還是要依靠神經網絡模擬,但是都將「多條閱讀通路」這一核心思想貫徹其中。
在本書後面探討閱讀的腦機制問題時,我們將會看到,腦結構的一個核心特徵就是其「多條平行通路」的組織形式。因此,甚至雙通路模型都可能低估了閱讀神經系統真正的複雜程度。將閱讀加工劃分為兩條通路,一條從拼寫到語音的語音通路和一條從拼寫到語義的詞彙通路,只不過是一個實用的粗略估計而已。
閱讀教學之爭
認知心理學直接駁斥任何「全局的」或「整體語言的」的教學方法。我必須著力強調這一點,因為這類教學策略曾風靡一時,而且目前仍為一些教師所採用。這種方法主張教孩子認識書面詞甚至整個句子與它們所對應含義的直接聯繫。該方法要求孩子沉浸在閱讀中,並期望他們像掌握自然語言一樣自發地習得閱讀。整體語言教學法或稱整詞教學法極力否認系統教授字素與音素間對應關係的必要性。這兩種方法認為,在接觸單詞的形義對應關係後,這種知識會自然形成。
儘管整體語言教學法的假設看似有些奇怪,但它也是立足於一般原則的。整體語言教學法拒絕常規訓練,認為這樣會把孩子教得像機器人一樣只能說出「Pat the cat sat on the mat」這類傻句子。整體語言教學法運動也堅決反對常規的拼讀教學法,因為他們認為,拼讀教學訓練弱化了對篇章的理解,而篇章理解才是閱讀教育的首要目標。整體語言教學法注重篇章理解,熱切敦促兒童接觸有意思的故事。他們聲稱,兒童覺得短語比單詞、拼寫規則或枯燥的字母- 語音解碼要有趣得多。如果他們能「建立起屬於自己的學習環境」並自發地發現閱讀的真諦,那麼他們就獲得了閱讀這一神奇的能力,而不必去管當初是否鑽研過謎語,或者選擇了「小貓咪渴了」而不是「貓喝了牛奶」作為閱讀材料。對整體語言教學法的支持者們來說,兒童的自主性和理解文章的愉悅是排在首位的,遠遠比個別詞彙的精確解碼更為重要。
過去至少50 年的時間中,整體語言教學法和拼讀教學法之間的爭論一直困擾著世界各地的學校和教育決策者。在美國,「閱讀之爭」在1987 年發展到高潮。這一年,作為新的語言- 藝術課程的一部分,加利福尼亞州通過了一項提倡整體語言教學法的議案。但之後的幾年中,加利福尼亞州的閱讀考試分數直線下降。1993 年和1994 年美國國家教育進展評估項目委員會收集的考試分數發現,加利福尼亞州3/4 的孩子閱讀能力低於全國同年級學生的平均水平。整體語言教學法因其糟糕的考試分數而廣受詬病,引起了人們的強烈反對。激進的改革促使大多數學校回歸到字母- 語音對應關係的系統拼讀教學,如此實施了美國國家閱讀研究小組(National Reading Panel)那份影響廣泛的綜述所得出的結論。
如今,整體語言教學法已被官方拋棄不用。但是,我懷疑它的影響仍殘存在許多教師的教學觀念中,因為整體語言教學法的提倡者依然堅定固守著他們的立場。他們深信,這種方法是非常能迎合兒童需要的。在法國和美國,調和這兩大陣營的努力導致人們達成了一種不健康的妥協,產生一種名叫「混合閱讀」或「平衡閱讀」的教育方法。
教育界在兩種方法之間搖擺不定,這讓很多教師感到無比困惑,開始隨意套用現有方法。官方對整體語言教學法嗤之以鼻,但不知是出於惰性還是出於習慣,現在這種方法仍不時地出現在閱讀手冊和教師的教學計劃中。儘管字素- 音素對應是當下關注的重點,但根據整體語言教學法設計的活動仍然在課堂中大行其道,包括匹配單詞和圖像、識別單詞的整體外輪廓及辨別兒童的姓氏和名字,把這全部歸咎於教育工作者未免太過輕率。事實上,教師和心理學家都必須承擔責任,因為他們都曾經是整體語言教學法的忠實擁護者。早在18 世紀,尼古拉斯·亞當(Nicolas Adam)在《教育學詞典》(Pedagogical Dictionary,1787)中引述了拉東維利耶爾修道院院長的進步觀點,他認為音節的劃分是在「折磨」兒童,強迫他們「記憶大量毫無意義的字母、音節和讀音」。他倡導應在卡片上「呈現整詞來逗樂兒童」。19 世紀與20 世紀之交,賓夕法尼亞大學的心理學家詹姆斯·麥基恩·卡特爾(James Mckeen Cattell)宣布,他發現識別整個單詞比單個字母更快。這個發現似乎站到了整體語言教學法的一邊。瑞士心理學家愛德華·克拉帕雷德(Edouard Claparède)又拓展了這一結論,他認為閱讀的掌握依賴於幼童的「 統合」知覺特徵。20 世紀30 年代,比利時內科醫生、心理學家奧維德·德可樂利(Ovide Decroly)把這些觀點整合到了「意象- 視覺」(ideo-visual)閱讀法中,這一方法隨後傳播到一些歐洲國家,得到了讓·皮亞傑(Jean Piaget)和亨利·瓦隆(Henri Wallon)等傑出心理學家的大力認同。
對單詞整體形狀的強調也波及了排版業,有人杜撰了「bouma」一詞來指代單詞的外輪廓,這個詞因荷蘭心理學家赫爾曼·布馬(Herman Bouma)而得名。為了增強可讀性,排版工人特地設計了具有的特殊視覺效果的「bouma」字體。
(本文節選自《腦與閱讀》,湛廬文化出版)
作者丨(法) 斯坦尼斯拉斯·迪昂
微信編輯 | 周星如
審稿編輯 | 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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