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光明:老舍的語言與幽默

2020-12-11 瀟湘晨報

主題:首圖講壇——老舍的語言與幽默

主講人:傅光明(中國現代文學館研究員)

一般我們喜歡老舍的讀者都會給老舍貼上三個標籤,或者說,我們是從三個維度來認識老舍。一個,我們會說老舍是語言大師。一個,會說他是幽默大師。還有一個,認為老舍先生是我們心目當中的人民藝術家。

但是我們在考慮老舍的時候,有沒有想到,其實作為人民藝術家的老舍遠遠不能涵蓋作為文學家的老舍。簡單說來,老舍被授予人民藝術家,是因為他寫出了《龍鬚溝》,在1951年12月31日,從當時的北京市長彭真的手裡接過榮譽獎狀,那是作為政治殊榮賦予老舍的。在老舍從1925年到1946年,我拿這個作為老舍1949以前的一段文學經歷或者叫文學生涯,我們說它是一個前期的老舍,因為還有新中國成立之後的老舍,我們可以此對老舍的文學生涯,包括我們如何認識老舍,有這樣一個分野,或者說,以1946年作為我們理解、研究老舍的一個分水嶺。

老捨出生在今北京護國寺小楊家胡同8號院,《四世同堂》的故事發生在這裡

老舍何以幽默?老舍的幽默在語言裡。老舍的幽默是與生俱來的嗎?當老舍在這個小院裡落生的時候,他自己、以及所有的人都不會想到將來有個幽默的作家老舍會誕生,而且會「誕生」在異國——英國。

我們先領略一下老舍的語言、老舍的幽默,作為一個引領,一個初步的導覽吧。

1936年老舍寫了一篇幽默散文,是《老舍幽默詩文集》裡的一篇。如果我們認識一個散文當中典型幽默的老舍,這本《老舍幽默詩文集》再好不過了,你會從這裡發現一個特別幽默的、特別逗趣的,而且同時在幽默當中又深刻領會人生智慧的一個老舍。非常好玩兒。我們來聽一聽老舍在有了小孩以後是怎樣一種苦惱和困擾,而且,在這個苦惱和困擾當中有做了父親的樂趣,有家庭帶來的美滿和幸福。同時,那種幽默的滋味我們來琢磨一下。

「藝術家應以藝術為妻,實際上就是當一輩子光棍兒。在下閒暇無事,往往寫些小說,雖一回還沒自居過文藝家,卻也感覺到家庭的累贅。每逢困於油鹽醬醋的災難中,就想到獨人一身,自己吃飽便天下太平,豈不妙哉!家庭之累大半由兒女造成,先不用提教養的花費,只就淘氣苦惱而言已足使人心慌意亂。」

我們當過父親的肯定都有過這個感受。

「小女三歲,轉會兒等我不在屋中,在我的稿子上畫圈拉槓,美其名曰『小濟會寫字』。」

老舍的長女是舒濟,出生在濟南。

「把人氣沒了脈,她到底還是有理!再不然,我剛想起一句好的,在腦中盤旋,自信足以愧死莎士比亞,假若能寫出來的話。」

這已經是老舍幽默裡的那種自嘲,很妙的那種自嘲。

「當是時也,小濟拉拉我的肘,低聲說:上公園看猴?於是我至今還未成為莎士比亞。」

這已經是很典型的老舍式的幽默,或者打上老舍標籤的一種幽默。

老舍多次提到莎士比亞,可見老舍在寫作上有一個雄心,想成為莎士比亞或者拿莎士比亞當自己文學上的一個夢。

在抗戰中,老舍還有一次提到莎士比亞,也非常有意思。我們知道,老舍在抗戰時作為一個文藝家,在中華全國文藝工作者抗敵協會,簡稱「文抗」的組織,付出了巨大辛勞。老舍在抗戰中四處奔走,花費了非常多的時間、投入了非常大的生命、精力宣傳抗戰,他認為在那樣一個大時代中,個人必須全身心投入,國難當頭。這樣的宣傳和奔走一定耽誤自己寫作,所以老舍又自嘲,他說「如果在抗戰當中花這些心思耽誤了我成為莎士比亞,我也認了。」這是一個抗戰的老舍,就是當國家利益至上的時候,老舍可以把個人的身家性命,當然也包括個人的寫作,都拋在一邊。

由莎士比亞,我閒說兩句,其實也不是閒說。我不太敢講這個題目,這個題目一是難講,再有一個,我這些年主要精力花在重新翻譯莎士比亞上。以前我逢人開口說老舍,最近這些年基本上是逢人開口說莎士比亞。但重新翻譯莎士比亞讓我重新認識了老舍,讓我從莎士比亞的角度來思考老舍。我首先想,莎士比亞和老舍有沒有可比性?作家一般來說都是時代催生的,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之文學,一個時代會產生那個時代的作家。但是一個偉大作家的作品一定是超越時代的,莎士比亞是這樣,現在我們當然可以斷言,老舍先生也是這樣。

莎、老二人有一些可比性,我來試著說說,看大家是不是同意。我們可以探討。

他們兩個都生活在各自國家的文藝復興時代,這個很有趣。莎士比亞也是語言大師,也是幽默大師。他的戲是寫給中下層平民的,這和老舍面對中下層平民、市民的寫作,從角度來說、從內容來說、從題材來說,有很多相似可比的地方。簡單來說,我們比這麼幾點:

莎士比亞誕生在英國文藝復興時期,老舍是成長在中國五四新文化運動期間,他在那個期間開始自己的求知、求學和文學起步。那個時期,我們在文學史上稱為中國的文藝復興,《新青年》雜誌的封面用法語寫著「文藝復興」。但很有意思的是,生在1564年的莎士比亞不可能趕上中國的文藝復興,而中國的老舍卻沒有錯過英國的莎士比亞。

另外,他們兩個都是語言的創造者,這一點很重要!對於莎士比亞是幸運,對於老舍也是幸運。在莎士比亞那個時代,英語正從中古英語向現代英語過渡,這給了莎士比亞巨大的創造語言的空間,莎士比亞在自己全部37部戲劇當中創造了3000多個新的英語單詞和短語。比起莎士比亞來,老舍沒有那麼大的幸運,但老舍也趕上了由文言文向現代白話文過渡的、可以創造語言的巨大空間,而老舍是北京人,他可以用正宗的國語或者地道的京腔京韻的北京話來寫作,這也是老舍為什麼一出手,我們就能感受到一個京味作家的原因。可如果我們僅給老舍貼上一個京味兒的話,又遠遠不能涵蓋老舍。京味兒太簡單了,太單薄了,老舍是那麼的豐富和深厚。

我們剛開始說了,老舍的幽默是與生俱來的嗎?肯定不是。在他小的時候,或者說,在他上了小學、中學的時候,人們不大能夠看出未來那麼幽默的老舍的存在,因為他在成長。我們任何人都是這樣,在生命的成長當中,你自己也好,周圍人也好,大概料想不到將來的你會是什麼樣的。莎士比亞的青少年時代是這樣,老舍的青少年時代也是這樣,如果老舍沒有得到好心、善良的鄰居劉大叔(劉壽綿),後來出家當了和尚,法號宗月,沒有宗月大師的資助,那我們就會與一個偉大的作家失之交臂。

1905年老捨得劉壽綿大叔資助在正覺寺上私塾。老舍後來回憶:沒有他,我也許一輩子也沒有機會入學讀書

老捨出生在窮人家裡,家裡沒有錢,所以包括他上學,他要考不收學費的北京師範學校。在這點上他和莎士比亞又有共同點了,兩個人都沒有受過嚴格意義上的高等教育,北京師範學校現在來說就是大專,連三本都不是。莎士比亞是上了八年的拉丁文法學校。但這兩個人都是語言天才,都有著過度的對於文學的敏感,對社會的敏感,特別是對於人性、對於靈魂的深刻挖掘,那樣一種犀利,也是這兩個跨越四個世紀的作家的共同點。其實不光他們兩個,很多偉大作家在這一點上,基本都是共同的。

另外,他們兩個還有一點相似或者說相近,就是他們身上所體現出的以及投射到作品當中,從作品中透露出來的那種民俗、市井、煙火氣,是那麼的濃鬱。其實我們很多讀者對莎士比亞有一些誤解,以為這樣一個高高在上的在象牙塔尖上的作家,一定是經典到了我們難以企及的高度,他的作品我們應該看不懂才對,他的作品應該極其深奧才對。錯!莎士比亞的戲是寫給舞臺的,而那時候來劇場看戲的多數都是中下層平民。

所以在這一點上,莎和老,他們都是用怎樣的方式寫自己的作品呢?用頂頂俗白的語言,在這上老舍非常妙,這也是很重要的原因,即今天為什麼那麼多人,尤其是北京人,還那麼喜歡老舍。就是,老舍語言裡面的字正腔圓的京韻京味,似乎只有北京人能咂摸出其中的滋味來。當然,在這上最集大成的、最集中體現老舍這種風格的,我想是《茶館》。

《茶館》劇照

《茶館》基本沒有難字兒,上過小學,有小學文化程度的人,你讀《茶館》的戲文文本,不會有任何障礙。但老舍居然能用這麼頂頂俗白的語言,把那樣的時代更迭,把那樣的市井世態,把那樣的紛繁人性,靈魂之齷齪、之美好、之豐富等等,淋漓盡致地給揭示出來、透露出來。我想這也是老舍具有恆久魅力和藝術生命不朽的一個原因所在。

我特意把我們都比較熟悉的,至少是老舍迷們比較熟悉的、或者特別熟悉的老舍的一些好作品挑出來,我只談好作品,中篇小說《月牙》《我這一輩子》,長篇小說《離婚》《駱駝祥子》,話劇《茶館》,假如您精力有限讀不了太多老舍作品,這幾部就可以了,大概就可以領略一個白描式的老舍。當然你要是一個資深的老舍迷,甚至要成為老舍的研究專家,那當然要讀《老舍全集》、《老舍年譜》,而這個《老舍全集》一定要讀人民文學出版社的,它是最權威版。

我特意找出老舍這些好的作品,大部分都是,我們能從第一段,老舍怎麼起筆來感受一下、來品鑑一下他那種語言的張力和幽默的體現。另外大家一定注意時間,從時間上看一看老舍的幽默語言風格的變化,我們自己是不是稍微琢磨一下。因為只有第一段,我們只能稍微琢磨。

《老張的哲學》是老舍嚴格意義上的文學處女作,寫於1925年倫敦。老舍的文學起步是從莎士比亞的國度倫敦開始的。開頭第一段:

「老張的哲學是錢本位而三位一體的。他的宗教是三種:回、耶、佛;職業是三種:兵、學、商;言語是三種:官話、奉天話、山東話。他的……三種,他的……三種,甚至於洗澡,平時也只有三次。」

在老舍之前中國的白話文寫作當中還沒有以這樣的語言和敘事風格開始的小說,不管短篇、還是長篇,所以我們要說,老舍在現代文學史上是一個異常獨特的存在,現代文學史因為老舍而變得豐富。

1926年《趙子曰》。老舍在倫敦一共寫了三個長篇小說,《老張的哲學》《趙子曰》《二馬》,我們一會兒會看到照片,就是在倫敦的那所公寓裡面,老舍成為了一個作家。第一章第一節:

「鐘鼓樓後面有好幾家公寓,其中的一家字號是天台,天台公寓門外的兩扇三尺見長、九寸五見寬,賊亮賊亮的黃銅招牌刻著『專租學員,包辦夥食』。」

我們能感受到一個對生活有著細密敏銳觀察的作家老舍嗎?而且語言那種相對的節制,那種語言的張力,在老舍寫第二部長篇小說的時候就已經透露出來了,他在走向成熟。起步沒問題了,《老張的哲學》老舍已經起步了!

《二馬》,1928年。第一段第一節:

「馬威低著頭兒(注意,「低著頭兒」這得是北京人才能讀的字正腔圓),走幾步,不知不覺的就楞磕磕的站住一會兒。抬起頭來,有時候向左、有時候向右看一眼,他看什麼呢?他不想看什麼,也真的沒看見什麼,他想著的那點事,像塊化透了的鰾膠,把他的心整個糊滿了。」

這是俗白的北京話,就是日常百姓的俗話,日常的話語。把他的心整個糊滿了,我的心整個糊滿了,就是用這種日常的白話,老舍把北平的、民間的、百姓的普通的白話,文學化、書面化,他進行了老舍式的提純,使它具有了一種更好的、更妙的文學魅力。

老舍1929年回國。他回國的時候身份已經是著名作家了。路經新加坡的時候,他寫了《小坡的生日》。這個不是第一段,我從中掐了一段,我們感受那種京腔、京韻、俗白裡的幽默味兒:

「蟲兒、鳥兒一清早便唱起歡迎新歲的歌,唱得比什麼音樂都好聽。花兒草兒帶著清香的露珠,歡迎這元旦的朝陽,天上沒有一塊愁眉不展的黑雲,也沒有一片無依無靠、孤苦伶仃的早霞,只是藍汪汪的捧著一顆滿臉帶笑的太陽。」

這個是文學化的老舍,滿臉帶笑的太陽,那就是小學生作文裡面常說到的燦爛的太陽,到了成熟的作家老舍的筆下,他讓它帶上笑臉。

《離婚》,1933年寫於濟南。《離婚》怎麼開頭的?第一句話,很短。想成為作家的朋友一定要聽仔細了,要跟老舍學小說怎麼開頭、怎麼落筆,怎麼在開場的一瞬間吸引住讀者。「張大哥是一切人的大哥。」短短一句話就是一個句號。老舍從來不寫長句子,不知道朋友們有沒有這種感受,你去讀老舍的作品,沒有長句子,沒有那種歐式的、歐化的、受翻譯作品影響的長句子。老舍的句子都很短,但常常短而有力,當中透著味道。「張大哥是一切人的大哥。你總以為他的父親也得管他叫大哥。」這太妙了,他大哥到什麼程度?連他爹都要管他叫大哥,所以老舍底下這句話「他的大哥味兒就這麼足」。這句話一下捕捉到你,使你想看看張大哥在《離婚》中是怎樣的人,怎樣的命運,跟他相關的周邊所有人是怎樣的命運。這是老舍的高妙之處,從文學寫作來說,作為一個小說家的老舍,在1933年可以說已經基本成熟了,他在等待《駱駝祥子》的誕生,《駱駝祥子》是老舍長篇小說創作的一個高峰。

《牛天賜傳》,1934年寫於濟南。《牛天賜傳》非常好玩,也是以小說的方式典型體現出老舍式幽默的長篇小說。開句玩笑話,特別喜歡耍貧嘴的北京孩子一定要讀讀《牛天賜傳》。如果還喜歡逗趣的、開玩笑的,也喜歡耍兩句貧嘴的、當了父母的,你一定要給你上中學、小學的孩子讀一讀《牛天賜傳》。老舍的作品常常是要讀的。我所說的讀,不是默讀,你要讀出聲音來,讀老舍來感受老舍。我們看老舍《牛天賜傳》裡面寫牛老太太:

「牛老太太是個五十多歲,很有氣派的小老太太,除了時常溫習溫習欺負老頭兒(無論什麼都是溫故而知新的),連個蒼蠅也捨不得打死,自然蒼蠅也得知趣,若是在老太太溫習功課的時節飛過來,性命也不一定安全,老太太在動氣的功夫手段也頗厲害。」

1936年,《駱駝祥子》。開頭這段,我們熟悉祥子的人,好多讀者能把第一段背下來,特別的平淡,特別的俗白,就是我說的頂頂俗白。沒有難字,小學文化絕對可以,一起筆就是百姓的家常話,而且句子非常短。

「我們所要介紹的是祥子,不是駱駝,因為駱駝只是一個外號,我們就先說祥子。隨手把駱駝與祥子那點關係說過去也就算了,北平的洋車夫有許多派,年輕力壯腿腳伶俐的講究賃漂亮的車,拉整天兒。愛什麼時候出車、收車都有自由,拉出車來,在固定的車口或宅門一放,專等坐快車的主兒。弄好了,也許一下子弄一塊、兩塊的,碰巧了也許白耗一天,連車份兒也沒著落,但也不在乎。」

車份兒,我們現在每天出行有時候會坐計程車,計程車師傅們每個月也還要交車份兒。當然,我們不知道這個車份兒的語言是不是老舍創造的。我估計不會是,但它是民間由來已久的,其來有自。老舍在那個時代為什麼能寫出《駱駝祥子》來?他對那個時代祥子們的生活有透徹的了解,所以,他能寫出三起三落人生命運的祥子,能寫出一個有理想、有追求、想通過個人奮鬥達到成功的祥子,最後變成了個人主義的末路鬼。為什麼祥子的命運我們那麼刻骨銘心?因為祥子的奮鬥、祥子的命運也折射出我們自身的命運。這是老舍的高妙之處,你說他偉大,或許也是可以的。

我們再看《月牙》,1934、1935年。我們記住老舍的這個語言特點,頂頂俗白。俗白不是沒有味兒,不是像白開水一樣,老舍的頂頂俗白是頂頂有味兒,非常短的句子。而且,《月牙》的開篇在頂頂俗白當中透出詩意美,這是老舍語言的風格。你不要覺得老舍的俗白沒有味兒、沒有詩,不是的,老舍骨子裡有詩人的氣質。想成為一個詩人,也是老舍內在的追求。《月牙兒》開篇第一段:

「是的,我又看見月牙兒了,帶著點寒氣的一鉤兒淺金。多少次了,我看見跟現在的月牙兒一樣的月牙兒。多少次了,它帶著種種不同的感情、種種不同的景物,當我坐定了看它,它一次一次的在我記憶中的碧雲上斜掛著。它喚醒了我的記憶,像一陣晚風吹破一朵欲睡的花兒。」

由這個極其淺白入手,慢慢的融入詩意,最後以詩意的升華作為第一段的結尾。這樣的詩意小說能不吸引讀者嗎?能讓我們不愛這樣的老舍嗎?

1937-1938年,《我這一輩子》:

「我幼年讀過書,雖然不多,可是足夠讀七俠五義與三國志演義什麼的。我記得好幾段聊齋,到如今還能說得很齊全動聽,不但聽的人都誇獎我的記性好,連我自己也覺得應該高興。」

其實這裡可能已經有老舍的影子了,老舍自身也是小時候讀七俠五義、三國志演義什麼的,也有聊齋。他喜歡這些,中國的這些東西,是他文學起步最基本的營養,另外還有民間的好多東西。老舍帶著我們自身的這些土特產到了英國之後,租住在這所公寓。老舍租住的倫敦聖詹姆斯公園31號,現在已經掛上了「藍牌子」。

這是英國文化遺產委員會專門給在英國期間取得過各方面成就的歷史、文化名人授予「藍牌子」。掛上藍牌子的中國人,第一個是孫中山先生,老舍是第二個,中國的作家,上面寫著Chinese writer lived here 1925-1928。前面我們讀到的《老張的哲學》《趙子曰》,就是在這兒寫的。一個中國作家老舍在英國「誕生」了。

作家老舍何以會「誕生」在英國?我從研究莎士比亞的角度開始想這個問題,以前沒有特別深地想這個問題。老舍的語言為什麼一出手是這樣的?是我們今天看到的這樣?老舍在寫《老張的哲學》之前,我們看到的他的文字似乎不是這樣的。但《老張的哲學》是這樣的,為什麼?我想可能有兩方面的原因:第一,老舍在這個地方,1925年,協助艾支頓翻譯《金瓶梅》。老舍喜歡《紅樓夢》《金瓶梅》,《金瓶梅》《紅樓夢》式以俗白的語言寫長篇小說,以小說來書寫人生,老舍大概是心裡有所追求的,而且心儀已久。自己是不是可以效仿?所以,我們看老舍1930年、1931年在齊魯大學講《文學概論》的時候,老舍這樣的追求是早已有之的。老舍在這本《文學概論》裡對五四新文化運動所取得的文學實績,是不滿意的。你們那麼多人提倡白話文運動,運動搞得很大,但是你們產生了什麼樣的作品呢?從老舍的口吻來看,不滿意。可老舍是那麼的驕傲和自信,他說雖然我對已經有的那些文學實績不滿意,但是我對未來充滿信心,包括他對自己充滿信心。那時候,他還沒寫《離婚》,還沒寫《駱駝祥子》。果真,老舍的好作品在這之後誕生了。他的語言風格有一個逐漸的形成過程,他不是從小一落生就懂得幽默、懂得諷刺、會滑稽、耍貧嘴,不是。他有一個過程,所以,我覺得他幫助艾支頓翻譯《金瓶梅》,在語言的品味、拿捏、琢磨和下筆之時的瞬間,它們是相關聯的。

另外很重要的一點,老舍自己在《我怎麼寫老張的哲學》裡有過夫子之道。我們看,為什麼老舍一出手是這樣的幽默,老舍說「我自幼便是個窮人,在性格上又深受我母親的影響,她是一個愣挨餓也不肯求人,同時對別人又是很義氣的女人。窮使我好罵世,剛強使我容易以個人的感情和主張去判斷別人。義氣使我對別人有點同情心,有了這點分析就很容易明白為什麼我要笑罵而又不趕盡殺絕,我失了諷刺而得到幽默,據說幽默中是有同情的,我恨壞人,可是壞人也有好處,我愛好人,而好人也有缺點,窮人的狡猾也是正義,還是我近來的發現。在十年前我只知道一半恨、一半笑的去看世界。」十年前,就是他寫《老張的哲學的》的時候,而他寫《我怎樣寫老張的哲學》的時候,已經是十年後,應該是他在寫《駱駝祥子》的時候,他已經懂得如何節制幽默,這時候再回首創作小說之初有點放任幽默,帶有一點自我檢討的意味。而這時候,是他讀書很多的時候。為什麼?老捨去英國,在倫敦東方學院教書,教書之餘有的是時間,老舍把大量的時間沉浸在閱讀英國小說,特別是狄更斯身上;老舍把大量的時間花在幫助艾支頓翻譯《金瓶梅》上;老舍把大量的時間花在閱讀古希臘悲劇、古羅馬戲劇、但丁、康拉德,我想也包括莎士比亞。我們從老舍這本《文學概論》裡可以濃濃的感受到他的閱讀世界是多麼豐富,也就是說,作為一個作家的老舍,1926年誕生在倫敦絕不是孤立的,是多方面的綜合因素促生了中國現代文學史上一位偉大文學家的誕生。

對於老舍來說,幽默是什麼?他怎麼樣看待幽默?幽默不是一個中國詞,幽默是一個外國字的譯音。老舍說,在中文裡面我們找不到一個非常合適的字能夠跟幽默配對,「如果有,一定要找,大概只有滑稽還相當接近,但是滑稽不完全等同於幽默,幽默比滑稽的含義更廣一些,也更高超一些,滑稽只是開玩笑,而幽默有更高的企圖,凡是只為逗人哈哈一笑沒有更深意義的都可以算作滑稽,而幽默則需要有思想性與藝術性。」這是老舍藝術追求的關鍵,滑稽很容易,我們嘻嘻哈哈說句逗笑的話,耍兩句貧嘴,基本都是滑稽。但是幽默不簡單,它豐富了、它深厚了,重要的是,它深刻了,它有智慧,而且更厲害的,它還有批判,最後我們講《茶館》的時候會專門談這一點,老舍已經把外在的幽默在《茶館》當中轉化為內在的、深刻的、犀利的、無情的、殘忍的批判。這是老舍藝術上非常了不起的地方。

《茶館》的語言更是這樣,頂頂俗白,因為《茶館》中很多人物都是沒有文化的人,沒文化的人不能說出文縐縐的話,一定得是俗白的大白話。而《茶館》就是在頂頂俗白的文字世界裡,三萬來字,鑄就了現代文學史上的話劇經典。

但是,老舍在幽默上、或者說老舍的幽默,也遇到了問題。老舍專門寫過一篇文章,叫《幽默的危險》,他談到這種幽默的語言風格給自己帶來一點尷尬。我的老師蕭乾先生在世的時候,有一次跟我聊天,專門談到老舍的語言。他是以京派作家的角度來看老舍的小說,很有意思。他們有一點把老舍當成京味兒作家,但我想說,老舍不能用京味兒作家來涵蓋,遠遠不夠。京味兒和沈從文、蕭乾的京派是截然不同的。蕭乾的意思是,京派作家追求小說的詩意化,我們努力去寫詩意小說,包括蕭乾自己深受施託姆影響,他看《茵夢湖》能哭溼了枕頭,所以他追求詩意小說的寫作,講究語言的詩意性。他說在我們的眼裡,包括沈從文,常常覺得老舍的語言有點耍貧嘴之嫌。的確,如果從語言的風格感受上來說,老舍在倫敦寫的三部長篇小說《老張的哲學》《趙子曰》《二馬》的確會有這種嫌疑。不過,我們專門有一類讀者,其實包括我在內,特別喜歡這種「耍貧嘴」,因為我是北京人,特別喜歡看老舍怎麼在小說裡耍貧嘴。這樣的耍貧嘴讓我想起我自己的人生。我是在北京成長的,雖然老舍筆下的文學世界可能發生在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但是很多語言所帶來的文學的風物和場景,它和我們今天所處時代的一些風物也是相關聯的,有一些東西並沒有變。語言可能變了,但語言在本質上變化並不大。比如拿老舍的語言來說,其實它在今天還在不知不覺中影響著我們的日常。我們可能不知不覺中就在說著老舍文學帶給我們的語言,我們在共享著老舍的幽默。可能,我們自身的幽默能力也跟老舍相關聯,只是我們沒有特別明確的自知、自感、自覺而已。這是文學的魅力。

2003年加拿大有位作家寫過一本小冊子,英文的,書名叫《莎士比亞如何改變一切》,他的意思是,莎士比亞的語言和戲劇在英語世界改變了一切。這可能有誇張之嫌,我們不去管它。從這個角度我們來看老舍,老舍的文學、老舍的語言,某種程度上咱們不能說改變一切,也對我們生活當中的很多很多,起到了改變的作用。或許,我們有些人不願意承認這一點。作為一個生長在北京的作家能不受老舍影響,太難太難了。這也是為什麼我二三十年來如此摯愛、痴迷老舍的原因之所在,我是北京人,什麼時候想起老舍的那篇《想北平》,就想拿出來讀一讀;什麼時候想感受一下老舍長篇小說當中的詩意,就要把《駱駝祥子》拿出來度讀一讀。老舍曾經自信的說過,我的《駱駝祥子》是詩的,它是可以朗誦的。這也是老舍把自己幽默的尷尬化開以後得到文學語言上的一種成熟,也是一種標誌。

我們接著說尷尬,老舍為什麼感到幽默給他帶來尷尬?老舍寫了一篇散文,題目就叫《幽默的危險》,算是他的自我辯白。老舍為什麼要寫這個東西?老舍挨了魯迅的諷刺。幽默跟諷刺相關聯,老舍老玩幽默,一不小心,幽默可能滑向滑稽的邊緣,有點耍貧嘴。魯迅眼裡不揉沙子,他看到老舍在小說裡面耍貧嘴,就要刺一下了。魯迅沒有公開發錶針砭老舍的文字,但他在1934年6月18日給臺靜農寫了一封信,信裡原話是這麼說的:「文壇則刊物雜出,大都屬於小品,此為林公語堂所提倡。」因為那時候在大的時代之下,林語堂提倡小品文、閒適散文、幽默、《論語》,老舍是《論語》的投稿人,林語堂的好朋友,常常給《論語》寫稿,所以魯迅連帶著把《論語》、林語堂和老舍一起諷刺了。「此為林公語堂所提倡,蓋州見宋人語錄名人小品,所謂乾文,雖以為寶,而其作品則已遠不如前矣。如此下去,恐將與老舍半農歸於一丘。」在魯迅眼裡,至少1934年以前老舍的文學是不大入眼的。當然這也有一點老舍個人原因,他自己後來也承認,的確在早期的作品當中,他有點放任幽默了,以幽默滑向了滑稽。但老舍是一個成熟中的作家,他不斷在校正自己,他意識到這種幽默在早期的創作中出現一種偏差,滑向了滑稽,所以他說這是幽默發了瘋。怎麼會發瘋呢?「他抓住幽默的一點原理與技巧,而充分的去發展,不管別的,只管逗笑,假若機智是感訴理智的,鬧戲則仗著身體的摔打亂鬧,喜劇批評生命,鬧戲是故意招笑。假若幽默也可以分等級的話,這是最下級的幽默。」

也就是說,老舍在不斷校正自己的過程當中,懂得了自己前期創作上的失誤,或者叫矛盾。如何才能成熟起來,成為一個管控住幽默的作家?老舍是一個特別自覺的作家,他意識到自己在寫作上有時候成也幽默,敗也幽默。他要反思、反省,老舍說「我的脾氣是與家境有聯繫的,因為窮,我很孤高,特別是在十七八歲的時候。」我們注意,老舍的人生觀形成的時候,性格形成的時候,基本在十七八歲。我們常常說那是一個人成年的時候,我們現在老說,十八歲是成年的標誌。「一個孤高的人或者愛獨自沉思,而每每引起悲觀,自十七八到二十五歲,我是一個悲觀者。」我們注意,老舍特別說過這樣的話,就是以老舍式的,你能夠感受到的那種溫厚的、和煦的語言來說的:「您看我愛笑不是嗎?是因為我悲觀。」我們會覺得很矛盾,一個悲觀的人愛笑,一個悲觀的人可能會特別懂得幽默,一個悲觀的人可能會以特別幽默的方式來調節自己,他把不能讓自己化開的事情看得很輕,用幽默來淡然處之。

也因為這一點,常常會有一些人不能理解老舍最後投湖自殺。很多人覺得老舍,那麼一個懂得幽默、熱愛生活的作家,最後怎麼會以那樣一種決絕的方式自殺呢?他在那樣一個歲月,幽一默不就過去了嗎?我想說,這是因為我們還不大了解老舍的個性。老舍在幽默之下有自己的生命底線,這個老舍自己在文章當中,比如說短的散文、詩當中有透露。他給自己畫了一個底線,我平時可能八面玲瓏,甚至有人覺得我有點世故,我嘻嘻哈哈,但是我有生命的底線,我一旦面對國難當頭,一旦面對自己生命的絕望,這時候我會選擇「身諫」「投水」,把自己的生命化於無形當中,要用生命向絕情的世界「幽默」。但這個「幽默」太沉重了,太悲痛了,它是一個大悲劇!也因此,體會到老舍的這層悲之後,我們來看《茶館》,來看王掌柜最後的自殺,可能會有不一樣的體味。包括看老的「人藝版」,于是之先生演的王掌柜那一版的時候,可能感觸更深。因為《茶館》在停演了22年之後,1958年停演,雖然六十年代初有一個小復演,但那個《茶館》修改很多,已經不再是正宗版本的《茶館》。從1958年《茶館》停演一直到1979年《茶館》復演,于是之那一代「人藝」的天才藝術家們,以那樣的方式來闡述《茶館》,同時也闡述老舍。經歷過一段特殊歲月的于是之,來演王掌柜自殺的時候,我的分析,他大概是把自己對於老舍之死的認識,在王掌柜身上釋放和詮釋了出來。他不僅僅是在演老舍筆下的王掌柜的死,他甚至在演老舍之死。這至少是我在看《茶館》的時候,體味到的一點。不知道朋友們能不能體味到。

于是之在話劇《茶館》中出演王掌柜

我們接著看,老舍說到自己的悲觀。十七八到二十五歲的悲觀者老舍到了倫敦,他在倫敦寫小說的時候26歲,我們順著老舍的思路可以想像,一個26歲的文學的悲觀者開始在倫敦寫作。他在寫作之時受了什麼樣的影響,什麼樣的影響紛至沓來,這非常重要。我們看老舍下面一段話,他怎麼開始寫作的呢?「我極喜歡英國大小說家狄更斯的作品,愛不釋手。」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在倫敦的時候,痴迷地閱讀狄更斯。所以我們看老舍起步寫那三部長篇小說的時候,能夠明顯感覺到,他的背後站立著狄更斯。「我初期寫作也有些效仿他,但我只學了一些耍字眼故意逗笑等等竅門,揚揚得意。」這就接上我們剛才說的老舍的幽默滑向滑稽,因為他還沒有掌握好竅門,他沒有運用純熟。但是老舍並不看低幽默,他抓住了幽默,雖然一開始稍微失之幽默,但他自信能抓住幽默:「因為像英國的狄更斯等等很多偉大的作家一樣,他們都被稱為幽默作家,他們的愛與憎都是用幽默的筆墨寫出來的。」我們從這兒可以看出老舍是一個有怎樣高的追求的作家,他把幽默當成一種高度,他認為文學當中一定要體現幽默,他認為那些偉大的作家們一定是愛與憎用幽默的筆墨寫出來。

有了這一點,籠而統之的觀照一下老舍的整個文學生涯,我們不難發現老舍的那些優秀作品,《離婚》《駱駝祥子》,也包括《四世同堂》,都是老舍的愛與憎,用幽默的筆墨來書寫以我們看到的那些人物,老李也好,祥子也好,在他們的背後都站著一個幽默的老舍。當然,這個幽默不是簡單用幾個漢字可以涵蓋的,這個幽默特別豐富,它把那種逗趣、反諷、自嘲、批判、針砭等等全都包含在裡面,它成了一種自覺,也就是老舍所講的幽默是什麼呢,應該是一種人生態度。幽默很重要的一點是自嘲,我們看老舍所寫的一些生活化的散文當中,他頻繁運用自嘲,包括開始我們讀的那段《有了小孩以後》,他在自嘲,要不然我就成莎士比亞了,家庭一拖累、孩子一拖累,耽誤我成為莎士比亞。他知道自己不能成為莎士比亞,便用這種自嘲的方式來調侃。今天,在我們的日常生活當中,有時候面對一個小尷尬,面對一個小困擾或者不成功,我們也會動用自嘲。

老舍在寫完《老張的哲學》之後,比較明顯地感到「以文字耍悄,本來是最容易流於耍貧嘴的」。老舍這句話說得多妙,說明他非常清醒,對於自己流於滑稽沒有管住幽默非常清醒。所以到《趙子曰》的時候,老舍已經有意在糾偏,等到《二馬》的時候,又嘗試著用頂俗淺白的字造出物境之美,把白話的真正香味燒出來。我們看到老舍在語言與幽默、幽默與語言的交融當中的藝術追求,頂俗淺白。為什麼我一直在說老舍的作品,小說也好,散文也好,沒有長句子,都是頂俗淺白的字,他在造物境之美。等到了《駱駝祥子》更是這樣,「祥子」是詩的,它可以朗誦。

前邊我們大概梳理了老舍文學創作上體現出來的語言和幽默風格的成長過程。我們再補充幾個作品感受一下。大家注意年代。

前面說的都是老舍1937、1938年以前的,從1926年-1938年,從《老張的哲學》到《我的一輩子》。然後從1938年跨越到1944年,老舍這段時間投身抗戰,主要寫了大量宣傳抗戰的作品,尤其寫了很多戲劇。投入這麼多,耽誤他成為莎士比亞。1944年的時候,老舍可以稍微靜下心來寫《四世同堂》。《四世同堂》第一部《惶惑》,1944年寫於重慶北碚。我們來看《四世同堂》的第一段,非常妙,他已經懂得怎麼抓住幽默,節制幽默。那樣一個圓熟的、或者成熟的作家老捨出現了,至於《四世同堂》作品整個描寫當中有那種漫畫式的筆調,我們不去管它,單論。我們只說開頭這一段,像前面有些小說開頭第一段是一樣的,便是用那種頂俗淺白的字,透著那種幽默和豐富,抓住你的眼球。

「祁老太爺什麼也不怕,只怕慶不了八十大壽。在他的壯年,他親眼看見八國聯軍怎樣攻進北京城,後來他看見清朝的皇帝怎樣退位,和接續不斷的內戰。一會兒九城的城門緊閉,槍聲與炮聲日日夜不覺。一會兒城門開了,馬路上又飛馳著得勝的軍閥的高車大馬。戰爭沒有嚇倒他,和平使他高興。」

多妙啊!讀老舍,我常常感到,很多當下寫小說的語言不行,語言是一個作家之本,語言都不行,還寫什麼作品呢?

1944年,再跨將近二十年,我們看1962年,老舍開始寫一部作品,這部作品如果寫完了——當然我們只能推斷——很可能是老舍作品當中最好的、或者說最經典性的。但他沒有寫完,是未完稿,我們只能以推斷或者說評估,來替老舍遺憾,替二十世紀中國文學遺憾。你們都知道我在說哪部作品,《正紅旗下》。老舍在1962年秘密寫《正紅旗下》,他沒有告訴任何人,這部作品1984年才出版,是老舍的遺稿。1962年,一個經歷了半世滄桑的成熟作家老舍,坐下來踏踏實實寫《正紅旗下》。其實,很多作家一輩子,有時候受命運的捉弄,比如年輕時代寫出一部上乘之作,之後一直走下坡路。老舍是現代作家當中很少的一個在藝術上一直上升的作家,當然中間他也有些敗筆,你會說老舍有些什麼作品不入流,我們不說那個,我們就說老舍在自己的文學生涯、生命歷程當中,隨著生命的老去,他還不斷還有好的作品出現,這個是極其難得的。1962年,老舍63歲,在寫《正紅旗下》,而且,從《正紅旗下》第一段看,那是一個純熟的、老道的,運用頂俗白的語言,練就京白、京韻到了爐火純青程度的作家。我們來感受一下開篇:

「那的確是良辰吉日!就是到後來,姑母在敲了我三煙鍋子之後,她也不能不稍加考慮,應否繼續努力。她不能不想想我是臘月二十三酉時,全北京的人,包括這皇上和文武大臣,都在歡送灶王爺上天的時刻降生的。」

《正紅旗下》是自傳體小說,這個臘月二十三酉時寫的就是他自己。然後筆風一轉,「在那個年代,北京在沒有月色的夜間實在黑的可怕。」都是俗白的,而且沒有長句子,老舍的語言特徵,我們要抓住幾個關鍵點,俗白,沒有長句子,簡短有力,幽默,早期有滑稽,後來又節制,而且有的裡面又特別有詩意的物境。「大街上沒有電燈,小胡同裡也沒有個亮兒。」讀老舍的作品,作為北京人就不一樣了,「大街上沒有電燈,小胡同裡也沒有個亮兒。」你一定要讀出「也沒有個亮兒」(捲舌音)。「人們晚間出去,若不打個燈籠就會越走越怕,越怕越慌,迷失在黑暗裡找不著家。」《正紅旗下》非常棒!

我們從1962年往前,回到1921年3月。我在這想強調一點,我們認識世界、認識作家、認識人,要從四個方面入手,缺一不可。我現在研究作家也好,看作品也好,包括認識世界,常常從這四點出發:人、事、時、地。人就是老舍,我們在講老舍。時就是時間。地就是寫作品的地點。比如,我們已經講了,老舍為什麼能夠1926年在倫敦開始寫作,這個地點非常重要,因為他在倫敦,接受了那麼豐富的英國文學的滋養,古希臘、古羅馬、但丁、康拉德、狄更斯、莎士比亞等等,又翻譯《金瓶梅》,又有自己土生土長的本土豐厚資源,古典文學,民間的、民俗的,包括那些說書的、相聲等等。所以,為什麼老舍能成為文學上的多面手,他寫小說、寫散文、寫相聲、寫鼓詞、寫話劇、寫快板書,為什麼?跟他這種文學的營養、成長密切相關。一個作家能成為他,一定有其內在、外在的原因。老舍為什麼成為老舍,而不是別人?原因就在這兒。

看1921年,如果我們能夠找到老舍最早期作品的話,這個基本就是了,在《老舍文集》中它是收錄寫作時間最早的,今天叫小小說,大概千字文,發表在《海外新聲》,1921年3月,題目叫《她的失敗》。我們來感受這個老舍。也沒有長句子。

「北風吹著陣陣的寒雲,把晴朗的天日都遮住。這潔淨的小屋中,才四點多鐘,已覺得有些黑暗。她坐在椅子上,拿著解放雜誌翻來覆去的看,但是始終沒有看清那一段是什麼話。時時掩了書,對著鏡子,呆呆的坐著。」

我們能夠感到,1921年,22歲的老舍,那就是典型的文學青年。今天換成一個讀中文系的大學生,隨手就可以寫出來。從這個開篇,看不出一個未來的語言天才、幽默大師老舍。所以我說,在寫作這條艱難的路上,有一點非常重要,閱讀。如果沒有天賦的寫作才華,這當然也很重要,但首先你要有大量的閱讀。老舍也是這樣,在大量的閱讀當中成長、捕捉。當他自信到有那樣一份天賦文學寫作才華,我想老舍很快就自信了,他在英國起步之後,覺得自己大概適合寫小說。雖然他一開始說不懂小說是什麼,最早是抱著玩玩的態度寫起了小說。戲劇也是這樣,我不懂戲劇是什麼,我是把我在寫小說上那種講故事的優勢、特長,語言上的特長,化到戲劇上去了。他不懂什麼戲劇結構。絕大部分的老舍話劇,我說得狠一點,不成功。我認為,老舍所有話劇當中只有一個成功的,《茶館》。《龍鬚溝》,儘管它享有政治殊榮,但從藝術判斷上來說,老舍只有《茶館》是成功的。當然,《茶館》的成功又有它的幸運,這是另一個話題,我們不展開講。我們只講《茶館》的成功,在語言上、在幽默上承繼著老舍從1926年以來的軌跡,一直到了成熟的巔峰。《茶館》是老舍文學、藝術的一個高峰,一個集大成的體現。

《茶館》手稿

《茶館》是話劇,話劇這種表現形式和結構跟小說不一樣,它容量巨大,我們不要看《茶館》只有三萬來字的篇幅,短短的篇幅所具有的巨大輻射力是可能超過小說的。拿《茶館》的話劇影響力來說,我們先撇開藝術評判,《茶館》的戲劇影響力,或者說它的悲劇力量,在某種程度上是超過《駱駝祥子》的。為什麼?它是戲劇,它是演的,它的影響力巨大、感染力巨大,通過演員在舞臺上釋放出來。而小說常常是一個人面對作品。戲劇不是,它是舞臺的。這又可以回到開頭的話題,呼應一下,這也是為什麼莎士比亞到現在擁有那麼崇高的地位,跟他寫話劇有關,跟英國曾經成為日不落帝國有關,跟英語成為世界語有關,這種文化的優勢、語言的優勢帶給莎士比亞巨大的幸運。老舍在中國來說,他同樣具有這樣的優勢,他也是幸運的。

同時,老舍又是現代作家當中,好像除魯迅之外被翻譯成外文最多的一個作家,這說明老舍文學具有那種,我們慣常說的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老舍文學具有世界性。

《茶館》更是這樣,不斷到外面巡演,而且不同文化、不同地域的人能從《茶館》的表演當中看到中國的命運、中國人的靈魂、中國的巨大變遷,因為《茶館》寫了三個時代的沒落,三個時代的覆滅,三個時代的命運。《茶館》三幕。《茶館》的語言是多麼俗白。戲劇就是講人物衝突,老舍不太懂戲劇衝突,但是他會編故事,他的語言好。我們只挑《茶館》中的三段來看,在人物衝突、人物對白當中,戲劇舞臺上人物對白就是衝突,對話就是人物衝突、戲劇衝突,來領略老舍那種語言幽默,這種幽默帶來深刻的批判。

我們來看《茶館》,我個人特別喜歡《茶館》。《茶館》當中很多段落我能倒背如流,感覺非常妙,尤其是他這種北京話。

來看第一幕,非常簡單。秦仲義,秦二爺,維新人士,要辦實業,要實業救國,跟宮裡大太監總管龐太監見面,兩個人鬥上嘴了。這就是博弈,是兩股力量、兩種勢力,維新變法的和滿清帝制的交鋒、對決。但我們看老舍的臺詞,讓人物內心有巨大的衝突,表現出來卻那麼有節制力,而且,這種節制透著幽默和犀利。秦仲義貌似不經意,話鋒卻如此犀利:「龐老爺!這兩天您心裡安頓了吧?」他挑釁。讀老舍,尤其是讀《茶館》,我們需要一個前提,就是一定要了解這三幕所涉及到的豐富的、巨大的社會歷史背景,甚至那個時代變遷。對清朝末年、北洋軍閥、抗戰勝利之後,要有一個大的了解,因為戲劇不給你做足鋪墊,常常人物對話就是很短的一句話,幾個字,而這幾個字當中就有巨大的含量和豐富的內容。

「這兩天您心裡安頓了吧?」為什麼?因為譚嗣同被殺了,大太監當然心裡安頓,沒隱患了。然後,龐太監揚揚得意:「那還用說嗎?天下太平了,聖旨下來,譚嗣同問斬。告訴您,誰敢改祖宗的章程,誰就掉腦袋。」厲害不厲害?兩句話就把那個時代兩種力量、兩種人,維新的革命志士和滿清帝制之間浴血的爭鬥,慘烈的鏖殺,全都在表面的平靜之下揭示出來。老舍的深刻到這兒不算完,還有更深刻的,這兩個人在這兒鬥法,邊上還有下棋的,那些來茶館的茶客,其中有一個茶客甲,聽了龐太監這句話一直沒支聲兒,還在那兒悶頭下棋,過了一會兒茶客甲發言了,「譚嗣同是誰?」這句話要命!這是老舍深刻的批判!而且可以說,深刻極了!老舍不動聲色地把茶客甲們,那個時代普通的民眾是怎樣的一種覺悟、心境揭露出來了。譚嗣同們在流血,對於茶客甲們,天天喝茶的這些人來說,毫無意義、毫無價值,他們不知道,他們不關心國家,不關心改良,不關心共和。這是戲劇的力量,這是老舍的高妙。

第二幕,專門抓人的吳祥子、宋恩子來誆王掌柜的錢,吳祥子讓王掌柜每月孝敬點兒意思,還得提醒王掌柜,這事您不能忘了吧?王掌柜說我就是忘了自己姓什麼,也不能忘了您二位。這是老舍的人物在用貌似幽默的話說出來,但這種幽默我們能感覺到它好笑嗎?如果是有點兒好笑的話,這個笑的背後是悲,是淚,是苦,是慘,是絕。這是老舍《茶館》藝術上成功的地方。他不動聲色,貌似人物在逗趣、耍貧、自嘲,但其實潛藏著巨大的批判力量和力度。我們看吳祥子提醒王掌柜「那點意思!」宋恩子說「對,那點意思送到,您省事,我們也省事!」帶有脅迫性,這兩句話全是驚嘆號,提醒王掌柜,你小子可別忘了,你省事我們也省事。王利發,給你錢是掏我的肉,我辛辛苦苦賣茶掙錢,我那麼心甘情願的掏那點兒意思嗎?可不給又不行,能不能砍砍價兒?王掌柜說「那點意思得多少呢?」一個命運很慘的小人物,苦苦經營一個茶館,不斷想著改良賺錢的王掌柜,在面對這兩個人的時候,是慘兮兮的。這時候,吳祥子,說他耍貧嘴也好,說他幽默也好,這要看觀眾怎麼領會了。下面的對白,老舍太有才了,寫得那麼幽默,但這個幽默之下是什麼?是苦、是淚、是悲、是慘、是絕。吳祥子說「多年的交情,你看著辦!」還是驚嘆號,我們細讀文本的時候要注意到語言的力量,不能輕忽標點符號。「多年的交情,你看著辦!你聰明,還能把那點意思鬧成不好意思嗎?」這個對白我們能夠會心一笑了,為什麼?因為今天很多現實當中還在發生這樣的事。怎麼著?你得意思意思吧!那意思多少啊?多少意思你還不知道嗎?可別最後弄得咱們不好意思了。這不就是我們的日常嗎?所以,把老舍的《茶館》和我們的日常再做一個對接,你更能領會到《茶館》的這種魅力,超越時代的、超越舞臺的、超越時空的。這是老舍的偉大。

第三幕,快結束了,王利發自殺之前那一段獨白,三個老人話滄桑,王掌柜有一段獨白。這段獨白也是,我再強調一遍,頂頂俗白,非常簡短有力,沒有長句子,裡邊似乎是有幽默的,但這個幽默已經不是人物、不是這個舞臺角色王利發的幽默,而是我們能感到老舍似乎在以強烈的自嘲式的幽默挖苦自己,批判時代,同時把那個批判帶給我們。我們能夠感受到老舍要幹嘛,老舍要用《茶館》寫什麼。為什麼今天我們講《茶館》,一直在說,老舍的《茶館》太棒了!一個大茶館,一個小社會,三教九流雲集。老舍在三萬字的篇幅,通過一個茶館寫了三幕戲,寫了三個時代。能想像嗎?三萬字篇幅寫了三個時代!而且,這個信息量非常大,比如《茶館》第一幕賣女兒的。老舍對農村不熟悉,但他通過父親的一句話便把當時的農村情狀點出來了。為什麼要賣女兒?鄉下活不下去了,就這一句話。我為什麼要到城裡賣女兒?因為鄉下活不下去了,所以我要賣女兒。

王利發的獨白:

「改良,我老沒忘改良,總不肯落在人家後頭。賣茶不行開公寓,公寓沒了添評書,評書不叫座,不怕丟人,想添女招待!人總得活著吧,我變盡了方法,不過是為活下去。」

那個時代像王掌柜這樣的人,為了活想盡了方法,但就是不能活。這是老舍的筆殘忍無情的地方。不是老舍殘忍無情,是那個時代、那個世道殘忍無情。

「是啊,該賄賂的我就遞包袱,我可沒做過缺德的事、傷天害理的事,為什麼就不叫我活著呢?我得罪了誰?皇上娘娘那些狗男女都活的有滋有味,單不許我吃窩窩頭,誰出的主意?」

這段獨白多麼棒!

所以,《茶館》之所以成為經典,有著它能成為經典的內在的藝術力量,從悲劇角度來說,那就是巨大的悲劇力量。當然,老舍的這種悲劇又從何而來呢?就是從閱讀,叫聰明也好、智慧也好、領悟也好,可以從老舍的悲劇當中感受到莎士比亞悲劇的影響,感受到古希臘悲劇的影響,這些不是我空口白牙說的,是老舍自己在他的《文學概論》裡面都寫了,只是老舍在1956年,面對一個可以寫《茶館》的相對寬鬆的時期,他調動起自己熟悉的那些文學素材和題材,進行了《茶館》的寫作。所以,《茶館》的誕生對老舍是幸運的,對於我們後人來說也是幸運的。

【來源:正北方網】

版權歸原作者所有,向原創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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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吐血住進醫院的老捨出院回家。第二天一早,本可以繼續休養的他去了市文聯參加「文化大革命」的活動——當時老舍擔任著北京市文聯主席。23日,老舍遭到了揪鬥,被打傷。24日,他孤身一人在太平湖投湖而亡。兩天時間裡,發生了什麼?學者傅光明和夫人鄭實做了十幾年的走訪,找親歷者回憶每一個細節,編成《老舍之死口述實錄》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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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舍是全國文藝界的一面旗幟  2009年2月3日,是我國飲譽世界的文學家老舍先生誕辰110周年的日子,社會各界以各種形式紀念這位文化巨匠、語言藝術大師。北京市文聯、中國老舍研究會、北京語言大學、北京人民藝術劇院、老舍紀念館等以不同的形式開展了紀念活動。
  • 善解人意 隨和可親——周恩來與老舍
    老舍是北京人,經歷了北京幾十年的風風雨雨、時代變遷,創作了《駱駝樣子》、《四世同堂》等大量反映北京社會生活的作品。他的語言通俗、幽默、醇厚有力,被譽為「語言大師」,在國內外享有盛名。  1949年全國解放了,但老舍仍在美國。周恩來了解老舍內心的情感世界,知道他在國外非常思念自己新的祖國。在第一次全國文代會上,周恩來面對薈萃一堂的作家們深情地說:「現在就缺老舍先生一個人了。」
  • 老舍之子舒乙:我的父親是如何痛失諾貝爾文學獎的
    老舍是中國近現代一位非常著名的作家,他的《駱駝祥子》、《四世同堂》、《茶館》等作品曾伴隨了一代又一代中國人的成長。老舍是個地道的北京人,他筆下的北京生動,活潑,有趣,熱鬧,但同時也暗流湧動。毫無疑問,老舍是一位技藝高超的語言大師,對於這一點,王朔也曾說過,老舍的語言代表了北京語言中最正統的那一種,我用的語言都是北京小老百姓的。老舍的小說文筆流暢,行文風格多樣,樸素幽默,接地氣但卻不低俗,雅俗共賞。老舍被語文語言藝術的大師,在他之前,沒有一位大師是這樣來記錄民間的語言的。
  • 老舍民俗書寫對文學創作的影響
    老舍是京味文學的開創者,京味是指人感受到的北京城的文化韻味或者是對北京城的文化體驗。老舍開創了北京地域創作的新模式,可稱得上京味文學的第一代。二十世紀二十至四十年代以老舍為代表的文學,呈現從古典到現代變動中的北京胡同文化景觀,在語言、風格和形象等方面都奠定了現代京味文學的初始形態。
  • 老舍:活著的滋味含在變而不猛的曲折裡
    舒慶春,字舍予,筆名老舍,生於北京,中國現代小說家、著名作家,傑出的語言大師,新中國第一位獲得「人民藝術家」稱號的作家。著有長篇小說《小坡的生日》《貓城記》《牛天賜傳》《駱駝祥子》等,短篇小說《趕集》等。老舍的文學語言通俗簡易、樸實無華、幽默詼諧,具有較強的北京韻味。
  • 老舍的北京,道不出的愛(1)
    老舍題扇面詩。老舍與夫人胡絜青在家中。1946年在美國講學的曹禺與老舍(左)。老舍在書房寫作。生計上艱難的家庭,藝術上富有的民族——是老捨出身其間的相悖相輔的社會環境。日後成了大作家的老舍,從他早年間耳濡目染的民族文化習養裡面,獲益匪淺。北京話是老捨生來便享有的一筆文化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