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4年前的事情了。一天,我正在中關村的連邦軟體專賣店看軟體市場行情,忽然被電視臺的兩個小夥子截住了,用一個麥克風指著我的嘴巴,問:你知道什麼是CPU嗎?我被問愣了,想了半天他的問題:「是Central Processing Unit。」電視臺的記者沒有聽清,讓我再說一遍。我又說了一遍,他恍然大悟,說只要說出中文就可以了。氣得我暗罵:「你當我是白痴!」後來片子上了電視,一個朋友打電話嘲笑我,說我得了街頭問答獎,就是因為不但知道中文譯名,還知道英文CPU的寫法。我一直沒有去領獎,這種問題,對我們來說,多少有點侮辱感。
現在我後悔了,IT行業把縮寫變成了一種時尚,倘能把這種三個字母縮寫當作一種資深的象徵,我們不妨也學樣,把它叫做「新三字經」吧。知道CPU不是可以炫耀的資本,但是能夠把現在的IT三字經認個遍,差不多也可以申請金氏世界紀錄了。
隨便列出一些新三字經,大家看看能認識多少吧:CEO、MRP2、EAM、ERP、HRS、MIS、CRM、CPC、PLM、CAM、PIM、EIP……
如果你要在IT行業出人頭地,趕緊背會IT三字經,甭管什麼事,出口就仨字母,一句就把對方噎回去———和醫生龍飛鳳舞的藥方如出一轍,目的就一個:別廢話了你。
我的一個朋友做企業管理軟體,深受IT三字經的困擾,一天一個客戶問他「你的ERP軟體支持不支持EIP」,他一下糊塗了,隨口答道「ERP、EIP都支持,我們還支持ABC呢。」客戶雙眼立時放出豔羨的光芒,直到最後籤單,也沒敢問「ABC」到底為何物。
擺譜的人,絕對不敢開口問新三字經作何解。一開口,就等於露了怯,就等於宣告「其實我也不咋懂技術」,即便穿的是皇帝的新衣,也得死撐到底。
幾年前如果有人說:我的ARJ老是CRC錯。許多人都明白什麼意思,現在恐怕知道的不多了。媒體不知費了多少口舌,終於把CPU、VCD、DVD、PDA這幾個IT三字經普及於眾。但是面對IT行業越來越強的創造力,不知道行外人需要費多少功夫,才能夠跟得上時髦的三字經。即使行內人,也會常常昏頭,UPS你就不知道是快遞公司還是斷電保護器。日本有一位學者大呼:IT三字經成了阻擋企業信息化的一大障礙。信息產品越來越多的銷售對象是不懂信息技術的企業管理層,銷售市場越廣泛,就越應該降低知識進入的門檻。如果當年電子行業的人也圖一時痛快,把電阻、三極體、繼電器甚至什麼電視機、收音機都改成三字經,我看能夠對電器感興趣的人就沒有現在這麼多了。
我們賴以安身立命、保住權威本色的三字經,實際上是一種文化毒丸,它消解了文字傳播的有效性。企業信息化的改革,首先應該改掉三字經。正寫這篇文章,一個朋友打電話過來,說他的公司轉型了,現在做EMS了。EMS,一個小公司能夠和中國郵政特快專遞結盟?仔細一問才恍然大悟,原來是Enterprises Email Server(企業級電子郵件服務)。倘若有一天,連「我愛你」都縮寫成了「ILU」,我們除了「I(我)服了U(你)」之外還能說什麼呢?
●要改變媒體英文字母充斥的現狀,譯者和作者都有責任。那麼讀者是不是就可以理所當然地「坐享其成」呢?
各打五十大板
龔華琪
客觀地講,在今天的信息技術領域,確實存在英文縮略語過多過濫的問題。
出現這種情況,最主要的原因,是信息技術發展特別迅速,而這些新發明新發現又大多出現在西方國家。這些縮略語,對專業人士來說,用起來的確非常方便,但對圈外人尤其是東方人來說,就有點像「芝麻開門」的咒語,讓人摸不著頭腦。
這就需要有一個翻譯的過程。翻譯專業詞彙,十分不容易,因為圈外的人根本就沒見過這個東西,要既準確、又簡潔地把它描述出來,同時還要優雅傳神,當然要動腦筋。現在的問題是,面對鋪天蓋地的新語彙,我們的名詞翻譯審定者好像有點忙不過來。如果不是我孤陋寡聞,我們對信息技術新詞彙的上一次審定,似乎是在兩年以前。把網際網路、電子郵件等基本詞彙翻譯審定完之後,就再也沒有聽到下文,以至於很多媒體每談到一次CDMA、GPRS等,都要附上長長的一串中文解釋,讓讀者覺得很不方便。要改變媒體英文字母充斥的現狀,加快技術新詞彙的翻譯和規範,已成當務之急。
譯者有責任,述者也有責任。當然這種情況要作客觀的分析。有時候,確實是因為還沒有通用而簡略的中文表達,如果用十幾個中文字替代一個英文縮寫,讀者同樣也不耐煩,就不得不沿用英文的縮寫,像TD—
SCDMA,總不能老叫它「時分雙工同步碼分多址第三代移動通信國際標準」吧?但更多的時候,是作者把自己懂、別人不懂當作一種炫耀的資本,這就很要不得。文章是寫給大家看的,尤其是大眾媒體,面對的是普通百姓,動不動就甩出些英文縮寫,不被人罵才怪。前些時候,北京市的很多報紙作出規定,禁止在標題中混排中英文,這對那些不負責任的作者來講,也算是一種約束。
再回過頭來看讀者,是不是就可以理所當然地「坐享其成」呢?從理論上講,當然可以。但換一個角度,如果你還有一點求知慾的話,在當前信息技術飛速發展、新的英文縮略語層出不窮、翻譯審定應接不暇的情況下,對一些已經十分普及的詞彙有一點了解,也不會有什麼壞處。
仔細想想,像什麼摩託、麥克風、克隆、DNA、VCD、DVD,我們不也都慢慢地接受了,並沒有感到太多的不便麼?
在這個知識爆炸、國際交流越來越頻繁的時代,終身學習是主流,否則咱也犯不著為了辦奧運會學英語不是?假如老覺得自己是上帝,等著別人來餵新知識,吃不慣就罵的話,也許哪一天我們就真的要被那些服務不到位的飯館老闆給餓死。
說來說去,各打五十大板解決不了問題。譯者、作者、讀者,大家都得努力。
●等到我們在信息技術領域揚眉吐氣的時候,我們還用得著為看不懂英文縮寫而煩惱嗎?
發怒和發憤
斯壯
在信息技術領域撲騰了這麼些年,看到自己不熟悉的英文縮寫,我也不止一次地憤怒過。每當我憤怒的時候,我就走到自己的書櫥前,排遣一下心情。
在書櫥的左半部分,全是父輩們留給我的詩書子集。在這些豐富的文化遺產面前,我受傷的自尊會得到極大的安慰。那些動不動就用CRM、P2P、DIY為難我們的外國人,有幾個懂得「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懂得「四書五經六藝」?讓他們表述「武術」,他們沒法總說「這是一種介乎拳擊和散打之間的健體防身之術」,只好老老實實地叫「GongFu」;讓他們說「豆腐」,他們也不能總講出一長串———「一種用豆類植物果實加水研磨過濾添以明礬一類化學物質凝固而成的膠體」,只能乖乖地音譯做「TouFu」。這就是所謂「自主智慧財產權」的好處,這就是文化的優勢。
想想這些,我就會心平氣和地踱到書櫥的另一邊,那裡面都是計算機、網絡、通信技術方面的書籍和資料,包括最新版本的計算機縮略語詞典。雖然有人說二進位可以從《易經》中找到出處,但現代意義上的電子計算機是人家發明的,網際網路是人家發明的,人家願意拿幾個英文字母來簡化表達方式,我們又有什麼理由感到憤怒?
想必大家都還記得日本前首相森喜朗的故事:因為把「IT(信息技術)」讀成了「it(它)」,惹得輿論大譁。日本民眾群情激奮,森喜朗無地自容,但他們都沒有對「IT」生氣,宣布廢止這個討厭的英文縮寫,改用一個符合日本文化特點的用語;相反,他們很快推出了振興日本信息技術產業的規劃。
如此看來,面對來自技術領先的文化強勢,憤怒確實大可不必,「發憤」倒是理所當然。我們發現的小行星,愛叫「周光召星」就叫「周光召星」,愛叫「錢學森星」就叫「錢學森星」;我們揭示的科學原理,愛叫「黃方程」就叫「黃方程」,愛叫「陳定理」就叫「陳定理」,等到我們在信息技術領域也是這般揚眉吐氣的時候,我們還用得著為看不懂英文縮寫而煩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