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打油
龐壯國
我六十八九到七十古稀,經常是凌晨三點來鍾睡醒。電腦桌在我床鋪的腳下,坐起,開機,心底尋思寫點啥呢?詩歌嗎,二三十歲是我的主打節目。四五十歲傾心散文隨筆。而今悟到,讓作家詩人頭銜趕緊丟一邊去,就當一個老寫手。嘮嗑寫話,想啥敲啥。好句子往往是隨心隨手蹦出來的,跟孫大聖似的,石破天驚倒不至於,水轉山迎,行路一般,還是有可能呢。
好多年我不刻意刻苦刻板地寫詩了,但是對詩歌還是一往情深,畢竟是長短句嵌在我生命的年輪裡。先說說現代詩吧。它可以天馬行空,也可以俯身草蟲,可以白雲流水,也可以飛簷走壁。有一個小毛病,不大接近人民大眾,或者說人民大眾不怎麼寫現代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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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體詩倒是繼承傳統,沒兩下子學不了也玩不了。得有熟讀唐詩三百首的底子,得有楚辭樂府宋詞元曲以及民國時期新中國時期白話詩的學習修養。講究韻律,講究平平仄仄。對此,我還沒怎麼去碰,腦袋先就大了。
打油詩則不然,接地氣。老百姓堆裡,誰都敢張嘴就來,就跟過日子似的,誰家還不打醬油打醋打幾斤豆油呢?
有一個朋友專門給自己的打油詩出版了詩集。那個時候他剛剛退休,我也再呆兩三年也退休了。就以大慶市作家協會的名義,給打油詩集開了一個會,好聽點叫做首發式。能夠給打油詩搞首發式,我以為多多少少有點原創味道。開會發言,我說:「我們為打油詩舉行會議,為打油詩來研討和思考,為打油詩碰杯和握手外加摟抱,多麼美麗啊,美麗得讓我幾乎感覺夢一樣月亮一樣的虛妄。這也許是文學圈裡第一次。更重要的是,這是文學走向民間,民間走向文學,把人的品位人的精神人的樂趣人的遊戲融凝在打油詩這種形式裡的一次慶賀和張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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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活動,我朗誦了張景貴寫給老伴的詩句。「你是菜刀,我是白菜;你是褲子,我是腰帶;你是床鋪,我是鋪蓋;任你蹬,任你踹。白頭偕老,終生相愛。」頓時惹得文學朋友哈哈大笑,使勁拍巴掌。
近些年,我也試著打油了。在微信裡跟朋友通氣,就是練習打油的最好時機。例如某天,我想請小酒,喊了詩人張永波,遭遇婉拒。我手機上甩給他油星子,「一喊一掉腚,就是張有病」。某天不知道什麼事,我給詩兄弟潘永翔發兩句微信,「自己喝完自己睡,小狗汪汪夢裡醉」。聽著窗戶外的電喇叭發出噪音,我順手在紙上劃拉四句,「文人墨客好弄詩,怎如小販滿街馳,換窗換門電聲唱,回家小酒樂滋滋」。
不久之前,我讀成人大學一個作家班的親同學,筆名牧之羊,微信稱呼五柳邨的,邀請我寫一點文字。概因他退休之後,為哈爾濱市雙城區編輯一本文學季刊《雙城堡》。我估計他也就是為文學義務勞動,不一定得著編輯費。好勞力啊竟然編輯了十年。連北京居住的八十多歲老詩人巴彥布都給那個季刊寫文字了,我不敢怠慢。三個凌晨,一張白紙上,塗鴉了如右的歪歪字。「雙城堡雙城堡,牧之羊牧詩虎。心血刊不言苦,逾十載釀醇露。小雪臨盼酒壺,詩文凝霜塵露,樂陶陶寫字族。」落款寫上「古稀龐壯國打油寄老同學2020冬日」。這是我打油詩裡比較莊重的三字經或曰六字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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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回朋友們在我家打小麻將。一個馬姓教授在調莊的時候,把我的座椅挪了,沒告訴我,讓我來個屁股墩。沒過幾天,白得了一首打油詩。「撤椅二尺馬大帥,對我古稀沒交代。一腚坐地尾骨摔,疼徹三天自擔待。賠我不多給三百,咱是哥們都不外。」唉可惜可惜,坑哥白坑了,連一頓小酒都沒請,馬教授跑上海陪孫子玩去了。
抗疫期間,讓我在手機的微信圈裡,高產打油詩了。拈一個如右。「一邊喝酒一邊企盼/春暖花開四個字啊/讓我的心有點酸酸/人過七十淚窩子淺/生生死死近在眼前/到時候杏花花飄落/我會哈腰揀揀花瓣/拿它粉嬌沏一杯茶/我得嘗嘗劫後春天/是誰透露疫情挨訓/是誰把命拋向人寰/是誰為好人而暗泣/是誰還在大言不慚/是誰茫茫蒼生在心/是誰麻木硬著心肝/杏花瓣瓣溫馨柔軟/我的心思鋪在春天」。
結尾處,我得插一段閒筆。咱們別以為打油詩太下裡巴人。古往今來,好多大詩人早就打油了。隨手找幾個例子,寧可我讓古典文學評論家對我詬病了。唐朝詩人李紳那首流傳千百年的《憫農》,「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宋朝大詩人辛棄疾的,「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再有王之渙的《登鸛雀樓》更是,「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裡目,更上一層樓。」由之,古往今來大詩人已經給愛寫打油詩的今人,撐腰壯膽了。
龐壯國,一九五〇年生人,出生於齊齊哈爾。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一級作家。當過八年知青,五年廣播記者,三年小報副刊編輯。十餘年文學雜誌編輯。二十七年專業作家。出版過九本書。詩集散文隨筆集小說集報告文學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