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抗疫一線,醫患同心
導讀
進入庚子年,中華大地平靜的生活被新冠病毒打破。疫情來襲,更見世間百態。患者堅強求生,醫者負重逆行,善良的人們相互取暖。寒冬之中,人性的光輝融化冰雪。
就在疫情暴發前不久,還接連發生了幾起患者傷醫、殺醫事件,醫患矛盾一度強烈衝擊著社會輿論。然而,在這場全面抗擊新冠病毒戰役中,醫者衝鋒在前,患者感念感恩,醫患關係如魚水般和諧。
治療疾病,「話」療人心
在北京大學人民醫院醫療隊支援的武漢同濟醫院中法新城院區,年輕的住院醫師王光傑和護士黨曉曦,為一位沒有家人照顧的老奶奶送來了飯菜。
「我家沒人了。」老奶奶有些哽咽。看到醫護人員給她送來飯菜,她執意要給飯錢。
黨曉曦說:「您別這樣奶奶。」
王光傑說:「身體好起來,才是給我們最好的回報。」
「放心,有我們在。」這句話是給患者每天服用的「定心丸」。醫務人員知道,要讓疾病往好的方向發展,心理安慰與專業治療同樣重要。
和所有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一樣,醫患之間愛的傳遞也是雙向的。
「穿上厚厚的防護服,隔離病毒但不隔離愛。」北京大學第三醫院危重醫學科護士張佳男在援鄂日記中寫道:給病人輸液時,大爺說「你戴好防護手套,多扎兩針沒關係」;做CT時,排隊的病人指了指我的姓名卡說「謝謝你們來了,武漢感謝你們」;發藥時,一位年輕的患者對我說「姑娘你又上班啦,雖然沒見過你的樣子,聽聲音我知道又是你」……我感到內心某個地方被猛烈地撞擊著。
北京大學第三醫院骨科護士孫立佳說,第一次進入新冠肺炎患者的病房時,呼叫器不停地響著。一位老大爺叫住她:「小姑娘,你眼鏡裡都是霧氣,可要小心點別摔倒了!」
再後來,孫立佳在為一個患者輸液的時候,患者覺得留置針的地方有一些疼,孫立佳立刻調慢了點滴。患者笑著說:「謝謝你姑娘,我好久都沒有笑過了,這是得病以後第一次笑,你讓我覺得很安心。」
對於患者來說,不僅需要治療,還需要來自醫護人員的心理撫慰。北京大學第三醫院感染管理科副主任袁曉寧就體會到「話」療的效果。
袁曉寧告訴半月談記者,有一天一早隨隊來到病房,剛進門就聽到驚喜的聲音「袁隊,您今天來了?我好多了」。「驚訝之餘發現,這個病人還是第一天入院的時候見過我,就因為我當時扶了她一把,安慰了幾句,就牢牢把我記住了!聽她興高採烈地匯報病情好轉,真是高興。」對付病毒,「話」療效果顯著!
加油,一起挺過去!
對醫務人員來說,救死扶傷是職業精神。在抗擊新冠病毒一線,許多醫務人員表示,挺身而出,也是出於植根人性的善良本能。
經過48小時的緊張改造,由北京協和醫院牽頭,聯合北京醫院、武漢同濟醫院、江蘇省醫療隊共同建設的抗擊新型冠狀病毒重症加強病房(簡稱「聯合ICU」)於2月4日在武漢同濟醫院中法新城院區正式啟用。下午5時,第一位患者轉入。
該患者入院時極度呼吸困難,氧飽和度僅50%。緊急氣管插管!從武漢市金銀潭醫院前來支援的北京協和醫院內科重症醫學科主任杜斌立即決定。儘管此時病房還未配齊必備的三級防護設備,但眼看患者生命垂危,杜斌冒著暴露感染的危險,為患者實施了氣管插管。
一時間,患者生命體徵得以維持,血壓開始下降。隊員們立即建立中心靜脈通路,進行積極循環復甦,一道道有序且有效的操作之後,患者的情況逐漸平穩。
北京大學第三醫院骨科護士梅雅男說:第一次在隔離病房護理氣管插管接呼吸機的病人。呼吸機報警,一位患者出現氣道壓力阻塞,傾倒管路裡廢水的動作非常危險,可產生氣溶膠,但不倒水對病人非常危險。我立刻打開儲水罐,快速傾倒廢水並裝好,一氣呵成!看著呼吸機再次正常運作,病人生命體徵平穩,我感到很欣慰。雖然患者用了鎮靜劑聽不到我說的話,但我還是想說:加油!你一定能夠挺過去!
然而,面對疾病,就是有再先進的設備、再高超的醫術,也會有遺憾和無奈的時刻。
一位56歲的腎移植術後患者突然氧飽和度下降,醫務人員立即開始搶救,患者恢復了自主心率,可隨後再次出現氧飽和度下降、心率減慢,4名醫護人員輪流為患者心外按壓,搶救持續將近1小時。
看似一場普通的搶救在這裡卻變得很不尋常。穿著防護服、戴著口罩,巡視病房都會呼吸困難,長時間的搶救令數人幾近被累癱。然而說出「抱歉,我們沒能留住你」時,淚水還是模糊了眾人的視線。
2020年2月4日,陝西省人民醫院醫護人員同去往武漢的同事擁抱 邵瑞/攝
你的勇氣和信心,社會來守護
抗擊新冠病毒的戰役,讓醫患雙方對彼此有了更深層的理解,不僅挽救著患者的生命,也改變著醫務人員的認知。
來自北京的急診科護士於淼在支援武漢第四天的日記中寫道:援鄂後有了很大的改變,平時急脾氣的我,現在脫隔離衣和防護服時慢之又慢;平時5分鐘就能搞定洗澡這件事,現在必須洗夠20分鐘。
日記中,於淼記下了一件讓她很感動的事情。
負責的病人要輸液了,我去給她扎套管針。
「你們怎麼從那麼遠的地方來?」
「因為你們需要我們啊,只要你們需要,我們就會來幫助你們。」
「唉……你們都是有家有父母有孩子的人啊,真不容易啊!」
「只要你們好了,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我是一個不會輕易哭的人,但是當我關上房門的那一刻,我的眼眶溼潤了,不知道是為什麼!
重症隔離病房沒有護工也沒有家屬陪伴,患者的日常飲食、大小便以及護理都需要醫護人員幫助。每天無數次的近身操作,稍有不慎就有被感染的風險。一位老年患者對護士劉靜娜說:「上廁所我可以慢慢走過去,不用扶我,否則你們太容易被感染了。」從醫多年,這一刻劉靜娜由衷體會到來自患者的理解與關愛。
對醫護人員來說,在一線面臨身體和心理的雙重考驗。一位援鄂護士寫道:上一個班負責的3床叔叔雖然上著呼吸機,但人很清醒很配合,今天他會不會已經脫機拔管了?當我滿懷期待地進入病房,看到的卻是白單子下隱約的人形,病情發展得令人猝不及防……
「前線醫務人員也是需要心理援助的重點人群。」中科院院士陸林認為,醫務人員也是普通人,會擔心被病毒感染,會擔心自己對患者的治療措施不及時。除了給予他們生活用品和防護用具等物資保障,還應該讓他們感受到來自社會的理解與支持,創造愛護、支持醫護的良好氛圍,守護他們的勇氣和信心。
下篇:緩解醫患矛盾:重技術,也要重人文
導讀
眾所周知,醫學沒有絕對確定,技術也不是萬能,即使醫務人員全力以赴,面對疾病,人類仍有諸多局限。只有增進相互信任和理解,醫生、患者共同對抗疾病,在重視科學技術的同時,並重人文,醫患之間的關係才能更加和諧。
被「醫鬧」壓死的職業理想
去年至今,幾例醫生被患者打傷甚至致死的悲劇接連發生,令人痛心。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間,大家戮力同心,但仍出現了少數不和諧的聲音:有的患者要拽下醫生的口罩;有的因對衛生間狀況不滿,在醫務人員忙於搶救患者的情況下,無端地對護士橫加指責……
根據中國醫師協會2018年初發布的《中國醫生執業狀況白皮書》,我國有66%的醫師經歷過不同程度的醫患衝突,語言暴力佔51%。七成被調查醫師認為,工作壓力來自醫療糾紛、工作量大以及患者的期望值太高。
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就職於北京某三甲醫院的知名神經外科專家,每天的工作從早7點到晚12點。除了每周4天的手術外,還要負責醫療小組的藥比、耗材比以及科裡的行政事務、學術交流,常常感到處在崩潰邊緣。
因為名氣大,不少患者都是千方百計找到他。即便這樣,他也遇到了五六次醫患糾紛。最厲害的一次是一名患者正常出院後,在其他醫院救治無效死亡,結果家屬又跑來鬧。「病人每鬧一次,心就冷一分。我現在接診就事論事,不再囉嗦,誰曉得是不是有錄音?以後會不會拿出來說事?」他無奈地說。
更令他沮喪的是,無休止的醫患糾紛,讓一批批優秀醫生放棄了職業理想。
2020年1月31日,在江西省人民醫院腫瘤科,醫護人員為住院患者及家屬送上新春祝福 彭昭之/攝
隨著「醫鬧入刑」等法律法規的實施,守護醫務人員的法律之網正在逐步織密,施暴者受到及時、嚴厲的制裁。一些醫生呼籲,對於辱罵醫生等相對輕微的「日常暴力」,也應有處理措施,防微杜漸,進一步完善多部門對侵害醫務人員權益者的聯合懲戒機制。
在加強軟硬體配備保障醫務工作者安全的同時,我們也應看到,單靠增加安檢和安保力量、給醫生普及防身術等,無法徹底避免突如其來的戾氣和傷害。醫患矛盾的發生,折射出醫患之間的信任關係仍待改善。要通過進一步深化醫改,增強公立醫院的公益性,加強對醫生的勞動權益保障,讓醫療資源得到更加合理有效的配置,促進社會公平和醫患和諧。
公立醫療機構回歸公益性是根本
北京大學醫學人文學院副院長王嶽告訴半月談記者,醫患關係時常陷入泥沼,主要是因為互相的信任基礎脆弱,容易發生認識上的偏差,導致糾紛。這次疫情,是醫務人員職業操守和敬業精神的集中展現,也讓不少人更清晰地認識了醫療行為的本質。
「疫情之下,我們感覺醫患關係整體上變得和諧了。原因之一,就是在危難面前,更體現出醫療行為回歸了公益性。我認為這是改善醫患關係的關鍵。」王嶽說。
近幾年,全社會對醫師的人身安全都非常重視,但提高醫院安全保障等級能夠治標,卻未必能治本。讓公立醫療機構回歸公益性才是根本之舉。醫務人員的待遇也做好制度安排,從收入、勞動強度等多方面保障醫務人員的合法權益。很多醫務人員工作強度太大,很難做到「微笑服務」和人文關懷。
目前,三甲醫院仍有很多門診患者看的是常見病,也就是說,「看病難」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看病不難」造成的,導致整個醫療資源分配不合理,醫生負擔重。要進一步通過加強醫聯體建設,通過拉開基層和大醫院報銷比例等方式,引導患者在基層首診,讓普通患者和三甲醫院醫生「少見面」,實現合理分流,醫療資源實現合理利用。
在武漢市第五醫院重症病區,江西省人民醫院第一批援助武漢的護士陳鈺浠製作「圖解護理需求表」,以方便醫患雙方的交流。
合作愉快才能實現和諧
此次新冠肺炎疫情中,在武漢一線支援的北京大學第一醫院副院長李海潮告訴半月談記者,醫患關係是醫學裡非常關鍵的一個部分。病人會有恐懼、焦慮的情緒,一些人來看病時其實存在著非常複雜的情感。
作為醫生,必須正視這些情緒,因為每個病人的表現會不一樣,有人會壓抑,有人會煩躁。如果醫生缺乏同理心,沒有紮實的臨床交流溝通技巧,就無法深刻地理解病人的所思所想。
「做醫生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李海潮說,我們要求年輕醫生要建立生物—心理—社會醫學模式的概念,也就是把病人作為一個社會人來看待,其社會角色、社會關係、思考問題的方式、心理特徵等,都與治療有著密切關係。
比如,一個很平靜地接受無創通氣的患者,和一個很煩躁、焦慮地接受無創通氣的患者,效果肯定區別很大。平靜的人氧耗量很少,治療效果會更好。在極端情況下,心理因素甚至是決定性的。因此,醫生一定要給患者恰如其分的關懷。
患者也是需要配合醫師的,需要規範行為。這與健康素養和教育素養有很大關係。
很多問題是複雜的,需要醫生主動直面現狀,主動溝通。當患者面臨生死關頭,醫患共同決策,醫生和患者、家屬做好溝通尤為重要。
比如,有些患者做完氣管插管後,家屬卻後悔了,插管的患者已被鎮靜,無法再和家人交流,如果搶救沒有成功,患者無法交代後事,很可能留下終生遺憾。類似這樣的醫療行為,就需要醫生向患者家屬提前說明可能帶來的改變和後果。
在醫患關係的建立中,要把病人當成一個完整的社會人去看待,而不僅僅是一個生了病的軀體。醫生一定要平衡好科學和人文在醫療中的關係,技術很重要,人文也不能放到一邊。
來源:《半月談內部版》2020年第3期
半月談記者:林苗苗 仇逸 廖君 肖思思
監製:孫愛東
責編:楊建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