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書就像沒有劍柄的劍,不論從哪一個角度去握住它,都會把你割得鮮血淋淋,但是你為了欣賞它,就不得不拿起它。喬治·歐威爾的《動物農場》就是這樣一本書,它躺在那裡,燦燦光芒照得你眼花繚亂。
《動物農場》類似於一個童話,它符合我們傳統意義上的那些童話要素,以動物為主角的中篇故事,動物是會說話的。在讀懂這本書之前,我們要了解20世紀人類世界發生了什麼,如果不清楚,那麼根本不會明白這個荒謬的童話在影射什麼。
凡是革命者,一開始似乎總是為了一個無比正義的理想。農場中的動物們也不例外,在老上校(農場中年齡最大的豬)的號召下,大家義憤填膺,發誓要反抗人類的無恥剝削,翻身做主人,實現所有動物平等的目標。然而命運女神在一開始就已經播下了悲劇的種子。
奧威爾安排老上校控訴人類的剝削,卻從反面預示著革命之後將發生的所有顛覆:老上校悲痛於母雞們的蛋被人類奪走換錢,奶牛的奶流入人類的喉嚨,但是豬掌管農場之後照樣賣雞蛋和牛奶;老上校警告,即使是農場中最能幹的「拳擊手」(一隻馬),在失去力量後,照樣會被送往屠宰場殺掉賣錢,然而豬為了自己能夠喝到威士忌,對馬下了毒手。
老上校叮囑:
「即使在你們徵服了人類後,不能繼承他們的邪惡。所有的動物不能住在房子裡,睡在床上,或穿衣服,喝酒、抽菸,接觸錢或做生意。……任何動物都絕不能殺害其他動物,所有動物都是平等的。」
然而,老上校所有擔憂的事情都成為了事實,拿破崙(奪權的豬)成為農場實際掌權者後,農場就在一步一步往革命前倒退,動物們驚覺,那些自稱為了動物謀福利辛勤工作的豬,漸漸變成了他們反對的「人」:住房子、睡在床上、喝酒、做生意,最終毫不留情地向反抗的動物們大開殺戒。
虛設的法律
農場中,革命剛剛成功,動物們定下了法律,由識字最快的雪球(一隻豬)用白漆寫在石牆上,相互約定不能違背。然而,掌握著「軍隊」的拿破崙,發揮了一隻豬的聰明才智,修改法律,為所欲為:不準在床上睡覺,就改成不得蓋著被單睡在床上;不準飲酒,就改成不得飲酒過量;不得殺害其他動物,就改成不得無故殺害其他動物。
終於有一天,動物們震驚地發現:豬們穿上了衣服,用雙腿站立走路,與他們最初的敵人,人類無異,在已經被改得面目全非的法律下面,牆上最後一條法律變成了:
「所有動物一律平等, 但有些動物更加平等。」
當平等中也有高低之分的時候,平等不過是一個自欺欺人的謊言罷了。為什麼當初定下的法律到最後幾乎全被顛覆?無非還是「力量」。當法律失去強制力保障的時候,它不過是一紙空文。
除此之外,農場中的動物本身對法制就缺乏深刻認識。大部分動物還不能識字,七條法律還都記不住,理解平等的意義就更加不可能了。為了解決這個問題,雪球用了一句簡單的口號總結了法律精神:
「四條腿的好,兩條腿的壞!」
不得不佩服奧威爾對無產階級革命的深刻洞察,他幾乎提前遇見了所有無產階級革命可能出現的混亂與荒唐。在革命初期,由於無產階級自身教育與文化程度所限,要對自由、民主、平等等概念有深刻的理解幾乎是不可能的。
於是,為了儘可能地發動群眾力量,革命領導者制定一個簡單明了的口號,凝聚群眾,讓其取得對革命的共識,就變得十分必要了。沒有強制力的法律再加上沒有法制意識的人民,在這樣一個毫無法制基礎的社會裡,獨裁者必然會無法無天。
盲從的綿羊
動物農場中,扮演頭腦簡單而對革命熱情最高的角色是一群綿羊。每一次動物集會,綿羊們總是用其尖銳的聲音,不厭其煩地喊出口號,「四條腿的好,兩條腿的壞!」它們淹沒了所有抗議的聲音,為拿破崙製造了虛有其表的民意。
當動物們驚訝地發現豬們用雙腳站立行走,正要質問的時候,已經被調教妥當的綿羊喊出了新的口號,「四條腿的好,兩條腿的更好!」
革命群眾對「偉大進軍」有著一種近乎痴迷的情結。「四條腿的好,兩條腿的壞」不過是一個催情的口號,它的作用是滿足人們加入集體,創造歷史的渴望。四條腿的好,還是兩條腿的好,對於痴迷的綿羊們來說,根本沒有區別。
「不知為什麼,農莊看起來好像變得更富裕了。而動物們一點兒也沒覺得變得富裕,當然除了豬和狗。」
豬開始與人類做生意,農場擁有了巨大的財富,可是大多數動物並沒有分享到經濟發展的成果,財富都流入到了豬們的口袋裡。一旦登上統治者的寶座,豬壓榨其他動物的本事一點也不比人類差,甚至要比人類更加名正言順。面對這種窘況,動物們卻不敢有怨言,愛民如子的豬們教給它們安分守己的哲學:
「豬和動物們同是曾被人類剝削的受壓迫者,比起被無恥的人類統治,被自己人統治當然更好。」
《動物農場》的故事結束了,一切又回到了原點,動物們依然過著辛苦的生活,忍受著不平等的待遇。一場新的反對壓迫的革命是否在所難免?動物們的救贖在何處?奧威爾在書中並沒有告訴我們。但是可以肯定的是:
如果動物們仍然不對革命做清醒的反思,如果它們仍然選擇放棄自己的理智而委身於所謂的「救世主」,那麼苦難將延續,歷史將再一次帶著可怕的似曾相識感,在這片土地上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