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意中看了文友寫的一篇關於自己外婆的文章,這不由讓我也想起了我的外婆。
算起來外婆已經去世好多年了,印象中,外婆就是一位走路顫顫巍巍的有著三寸金蓮的農村老太太。老人家的身體似乎不大好,常年病懨懨的,時時咳嗽。她的額頭上經常綰著一方青色的布帕,大約是為了防止風寒。面色清癯而蒼白,顴骨很高,眉眼間時常洋溢著溫和的笑意。對我們小孩子來說,外婆是慈愛的,在我的記憶裡,外婆似乎從沒打罵過我們。
我小的時候,3歲以後6歲以前是由外婆帶大的。關於那段生活,我一直是懵懵懂懂的,記憶裡一片混沌。只有一件事,我記得很清楚。五六歲的時候,我常常幫外婆扭稻草把子。故鄉多平原地貌,丘陵不多,山上的柴禾也很少。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煤和天然氣不像現在這麼普及,農村裡生火做飯大多燒茅草和稻草,連燒木柴禾都是很奢侈的事情,只有在逢年過節或做紅白喜事的時候偶爾才能燒上一回。
山上的茅草長起來的時候往往被村民們爭搶著收割了,曬乾來,結成捆,擔回家裡去;只有稻草才是多見的,家家戶戶的房前屋後都碼放著一堆稻草垛兒。稻草是個好東西,除了作為牛羊越冬的草料,還可以拿來生火做飯,燒成灰還可以用來漚肥。散稻草直接拿來燒,很不方便。聰明的農人發明了槁棍,用槁棍將柴禾扭緊了,扭成麻花狀,稱為扭把子或扎把子。這樣的把子遞進灶膛裡,就比泡柴經燒熬火多了。五六歲的時候,我學會了扭把子,這讓外婆很高興,癟著嘴笑呵呵地說,我們家小林子終於長大了,也能幫我做事情了!有時候一天下來,祖孫倆扭的把子,堆成了一座小山。
那時候豬油是很稀缺的物質,為了照顧好我,外婆經常用瓦罐在灶膛裡煨豬油粥給我喝,儘管她自己捨不得吃。外公去縣城趕集偶爾也會帶回一包狗腳,(一種麵粉烤制形狀如狗蹄的硬邦邦的零食)那香噴噴的狗腳是我兒時的最愛。我長到6歲,母親來接我回去,第一眼見到我,驚呼兒子小臉長得胖嘟嘟的,連她這個當媽的都快認不出來了。想想這些都是外婆的功勞呀!
父親和母親原是小學同學,由於家大口闊,生活維艱,結婚以後,父母隨一個長輩到外地謀生。父親進入一家小工廠工作,母親在家務農,一家人的生活終於慢慢安頓下來。但是外地離開故鄉已有300裡之遙,每年春節,父親總是免不了挈婦將雛,一路舟車勞頓,一大家人趕回老家裡過年。
從母親來說,她是家裡的長女,那些年,無論身處何方,離開家鄉多遠,家中的老父母總是她心頭的牽掛,即使再忙,春節是一定要回家看看的。母親秉持了良好的家風,繼承了外婆身上的勤勞和善良。那些年通訊不像現在這麼發達,遠離故鄉的遊子,主要靠寫信來與家鄉的親人保持聯繫。父母的文化程度不高,寫信往往由我這個小學生來代筆,經常是母親說一句,我寫一句。我猶記得,每封信的第一句往往是,「敬愛的父母親大人你們好」。
信寄出去以後,我們就熱切地盼望著家鄉的回信。外婆雖然不識字,但是在收寄信件這方面是大可不必擔心的,我年輕的二舅就是一位高中生。說起來我們兩家通信,實際上一直是由我這位小學生在同我二舅那位高中生對話。在信中,二舅每次提到外公外婆的身體情況,提到家裡的糧食收成,母親總是唏噓不已。是呀,見字如晤,家書抵萬金,哪怕只是片言隻語,總會勾起我們對家鄉親人的無限眷戀。對外婆來說,無論我們一家人離開她身邊多遠,又何嘗不是她心頭的牽掛呢?
我上初中的那一年春節前夕,是個大雪天,我們一家人趕回外婆家去。聽說我們要回來,外婆早早就在家裡迎候了。她邁著瘦小伶仃的小腳,裡裡外外地忙碌,張羅了一桌熱騰騰的飯菜。因為高興,病中的外婆看上去精神好了許多。看著孩子們狼吞虎咽地吃著她親手做的芋頭圓子,外婆的臉上漾開了一朵花,笑著說,都慢點吃,可別噎著!她又拉過我的手,目光灼灼地看著我,滿眼的慈愛與歡喜,像是對旁人,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嘖,嘖,小林子都長這麼高了,瞧這肩膀多寬呀!
吃過飯,孩子們跑到門前的雪地裡玩耍。那用青石壘成的小院兒還在,只是地上、石頭牆上、院內的那叢翠竹上都已積滿了皚皚白雪。幾株光禿禿的小樹在清冷的空氣中傲然挺立。這是我熟悉的場景,冰天雪地中,我感到了一種寒山瘦水的寫意。啊,故鄉,童年裡那個灑滿歡笑的院落,那個我和外婆扭了一堆小山般的稻草把子的場地,依然如故。雖在凜冽的寒冬,我的心裡卻溫暖如春。
而今外婆已經離開我們好多年了,想起她的音容笑貌,童年的點點滴滴便如電影般在大腦中清晰如昨。我永遠懷念我慈愛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