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馬丁
從5月份喬治·弗洛伊德事件,全美爆發抗議,到上周雅各布·布雷克被警察連開七槍,以至NBA罷賽,再到昨天又一黑人男子被警方槍殺,抗議遊行再度爆發,美國「平權運動」還在繼續。
看著眼前爆發的大規模騷亂,美國某市長曾嘆息道:美國黑人的悲憤已醞釀了400年。回望那一刻,也就是1619年,英國海盜船「白獅」號搭載著約20位黑奴駛入康福特港,黑人身影開始出現在美洲大陸,種族問題也便從這裡開始醞釀。即使早在1865年林肯就廢除了奴隸制,從法律上給予了黑人自由,但種族歧視問題一直沒有得到妥善解決。
這種歧視還延伸到電影行業。1940年,《亂世佳人》中女傭的飾演者哈蒂·麥克丹尼爾在奧斯卡拿下最佳女配角,成為歷史上第一位獲得奧斯卡獎的黑人演員。但當時的她甚至不被允許進入奧斯卡頒獎典禮的宴會廳。最後在製片方的出面協調下才特許進入,但與劇組裡的白人隔離開,坐在最角落的「黑人區」。
▲哈蒂·麥克丹尼爾和費雯·麗同時獲獎
隨著黑人運動的開展及其社會地位的變化,作為世界電影中心的好萊塢也在悄然發生著變化。從排斥到尊重,黑人電影人逐漸在電影行業佔據起重要地位。我們也在銀幕上看到越來越多的黑人面孔,承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馬上要上映的《信條》裡,克里斯多福·諾蘭還首次啟用黑人演員作為自己電影的男主角。種族關係下,好萊塢亦在發展變遷。
種族觸角伸向電影,
好萊塢「黑人力量」崛起
近年來,我們在銀幕上也看到了越來越多「peace and love」的故事,但事實上,種族問題仍然嚴峻。這次喬治·弗洛伊德事件之所以能夠挑動大家敏感神經,引發長達幾個月、到現在都沒有停歇的抗議,足以說明這一問題。而這種爭議也一直存在於電影行業。
在2015、2016年時,連續兩屆奧斯卡提名名單上的20個表演類提名者都是白人,沒有一個非裔、亞裔等少數族裔演員入圍,好萊塢由此引發爭議。斯派克·李、威爾·史密斯和賈達·萍克特·史密斯夫婦等電影人紛紛表示不滿,甚至拒絕出席紅毯和頒獎禮,喬治·克魯尼、麥可·摩爾等白人也加入聲援,呼籲奧斯卡提高候選人的多樣性。
▲推特截圖:好萊塢喜歡拍續集,所以今年又搞了一遍#奧斯卡太白
實際上,奧斯卡一直就有「老白男」的標籤。2012年《洛杉磯時報》調查顯示,學院投票成員的人種多樣性明顯低於美國總體人口,甚至可能比電影行業平均水平還要單一,其中白人佔94%、男性佔77%、黑人僅佔2%,拉丁裔成員甚至更少。而且,大部分分會白人比例還會佔到九成以上,負責4項表演類獎項題目的演員分會中,白人比例達到83%。
在連續兩年的「太白」輿論壓力下,奧斯卡最終在2016年宣布改革,比如將在2020年之前把女性和少數族裔成員數翻一番,並把投票權從終身制改為十年一審,因而那些不在影壇活躍的老會員將喪失投票資格。到2017年,第89屆奧斯卡提名了6位黑人演員,獲獎黑人影星數量也創下歷史新高,成為奧斯卡獲獎人員構成最為多元化的一年。
▲克里斯多福·諾蘭與約翰·大衛·華盛頓
在創作領域,黑人力量逐漸被好萊塢所重視。新片《信條》裡,諾蘭就首次啟用了黑人演員作為影片的男主角;此前,漫威也籌備了第一部以黑人為主角,而且是全黑人出演的超級英雄大片《黑豹》,前不久「黑豹」查德維克·博斯曼的離世也引起了大家的關注;《蜘蛛俠:英雄遠徵》裡,漫威還為蜘蛛俠安排了一位黑人女友;
DC也不落後,年初登場的《猛禽小隊和哈莉·奎茵》就實現了白人、黑人、亞裔的全覆蓋,根據外媒,新任「超人」以及《蝙蝠俠》的選角也在考慮啟用黑人演員;《霹靂嬌娃》系列在2011年的劇版開發中就加入了黑人天使,去年上映的影版同樣保留了這一設置;迪士尼更是在去年就確定了由黑人女星哈雷·貝利主演真人電影《小美人魚》,這一選角還引發不小的爭議。
黑人演員在大銀幕上不斷閃耀的同時,幕後創作者力量同樣在崛起。根據美國南加州大學在2018年發布的報告,這一年是好萊塢黑人導演的豐收年。當年北美票房最高的百部電影背後的112名導演中,黑人導演共有16位,是北美影史最多的一年。其中,索尼和環球就分別啟用了5名和3名黑人導演。
▲《黑豹》成功拿下2018年北美票房冠軍
但報告同時指出,好萊塢總體上仍然是以白人男性為主導,而且黑人的這種向好變化並沒有反映在女性和亞裔身上,這一年只有4名女性和4名亞裔導演參與到百強票房影片的創作中。除了黑人,亞裔等少數族裔群體在好萊塢其實同樣處於弱勢地位,成龍和章子怡便多次提到:好萊塢根本看不起亞洲演員。
在這個看起來更開放、多元的國度裡,種族歧視同樣清晰可見。而回顧過去,這一問題其實也一直存在在歷史長河裡。
「種族運動」上百年,
黑人電影人艱難求存
從1619年第一批黑奴出現在美洲大陸,種族問題便悄然醞釀。南北戰爭爆發後,林肯雖然廢除了奴隸制,讓黑人在法律上獲得了自由,「隔離但平等」的種族隔離政策,以及固有社會觀念等的存在還是讓黑人處於弱勢地位。
上世紀四十年代,哈蒂·麥克丹尼爾憑藉《亂世佳人》成為歷史上第一位獲得奧斯卡獎的黑人演員。彼時,雖然電影行業已經湧現出了不少黑人演員,但他們連提名的機會都很少擁有。除了不被允許進入奧斯卡宴會廳,她還被禁止參與影片在亞特蘭大的首映會。影片主演克拉克·蓋博甚至因此拒絕參與首映,最後還是在哈蒂的勸說下才答應到場。而且,影片還被迫拿掉了電影海報上的黑人臉孔,因為只有這樣電影才能在當地宣傳。
▲《亂世佳人》劇照
值得一提的是,首映會上,一個年僅10歲的黑人小朋友與其它黑人組成合唱團,扮成塔拉莊園的黑奴模樣在舞臺上慶祝電影上映,他就是後來成長為一代民權運動領袖的馬丁·路德·金。
二戰之後,大批黑人湧入城市,再加上亞非國家有色人種爭取民族獨立的勝利鼓舞,一場反對種族歧視和種族壓迫、爭取政治經濟和社會平等權利的黑人民權運動於上世紀六十年代開展開來。《綠皮書》裡種族關係緊張的故事背景就在於此。1963年,馬丁·路德·金髮表著名的《我有一個夢》演說,被視為是民權運動的高峰。隔年,西德尼·波蒂埃憑藉《野百合》成為歷史上第一位奧斯卡黑人影帝。這時距離哈蒂的獲獎已經過去了24年。
▲西德尼·波蒂埃《野百合》
同年,美國國會通過《公民權利法案》,次年通過《選舉權利法》,正式以立法形式結束美國黑人在選舉權方面的限制,以及各種公共設施方面的種族歧視和種族隔離制度。四年後,馬丁·路德·金被射殺身亡,民權運動告一段落。
相比於早期黑人演員經常在影片中出現的奴隸、僕人等龍套角色,以及軟弱粗鄙、蠻橫暴動等負面形象,民權運動之後的黑人形象以及黑人題材創作開始呈現出不一樣的變化。他們開始扮演更多的社會角色,並在遭遇不公後學會了反抗,雖然這種反抗更多還是在白人角色的引導幫助下進行的。典型如《萍姬》。西德尼·波蒂埃出演的《炎熱的夜晚》《猜猜誰來吃晚餐》則對種族問題進行了深刻的探討。《神探沙夫特》甚至塑造了一個「黑人英雄」形象,其導演高登·帕克斯還被譽為美國第一位黑人導演。
亞裔也是如此。早期好萊塢創造的傅滿洲、陳查理等華人形象,同樣是片面且帶有惡意醜化意味的。後來《大地》的出現讓好萊塢鏡頭下的中國形象有了一定改觀。六七十年代,李小龍帶領功夫電影成功走進好萊塢,讓海外觀眾對積極正面的華人形象,以及中國文化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和認知,他也因此成為無數美國青少年心中的偶像。再到近來《功夫熊貓》《花木蘭》等作品的出現,好萊塢對中國文化的描繪和刻畫也愈加客觀。
▲即將上映的《花木蘭》
九十年代以來,隨著斯派克·李、約翰·辛格頓等黑人導演,以及丹澤爾·華盛頓、摩根·弗裡曼、威爾·史密斯等黑人演員的崛起,好萊塢黑人力量愈加壯大,同時他們也推動著黑人題材作品的進一步探索,創作出《紫色》《黑潮》《為奴十二年》等優質作品,《黑豹》更是超級英雄系列的第一個黑人代表。2002年,奧斯卡還將影帝影后同時頒給了丹澤爾·華盛頓和哈莉·貝瑞兩位黑人演員。
再加上歐巴馬的上臺,新世紀以來的種族關係有所緩和,但衝突也沒有消失。除了今年,2014和2016年美國也曾因種族衝突爆發過抗議。如今,電影創作中的「黑人元素表達」也逐漸演變成了一種「政治正確」。前不久,《亂世佳人》還因為描述種族主義的內容一度被HBO流媒體平臺下架。種族問題的確需要藝術關注,但「政治正確」真的是「電影正確」嗎?
種族關係需要關注,
但「政治正確」不應該綁架電影創作
多樣化作品的出現自然是行業成熟的象徵,也是社會現象在電影行業的一種反映。持續上百年的種族問題的確需要電影人的鏡頭表達,來映射社會、緩和現狀,甚至是教育民眾。事實上,多元化內容也正受到市場的喜愛。
根據《赫芬頓郵報》在2017年的報導,美國觀眾正變得越來越多元化,他們更喜歡有多元化演員的電影和電視內容,研究表明,這類影視作品的盈利性更強。《黑豹》《我們》等近年來市場表現出彩的影片,也充分體現著多元化內容在票房市場的影響力。
▲《我們》
但當下成形的「政治正確」局面,卻需要被多方面看待。
針對奧斯卡「太白」事件,在好萊塢大片抵制聲音背後,其實也有另一種表達發出。憑藉《45周年》提名2015年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的夏洛特·蘭普林就曾表示,這種批判是「對白種人的種族主義」,六次提名、並拿下兩座奧斯卡大獎的麥可·凱恩則表示:「不能因為一個演員是黑人,哪怕他的表演一般,也要把投票給他。」
而黑人女星雅內·休伯特甚至指責,威爾·史密斯夫婦抵制奧斯卡的行為非常荒唐,其原因只不過因為自己沒有被提名——「有太多沒有得過奧斯卡的演員從事著了不起的工作,如果表演只是為了拿獎,那就不應從事這個行業」。2017年所謂的「最多元化」的奧斯卡,依然鮮少看到亞裔、拉美裔、印第安人、愛斯基摩人等等其他族裔的面孔。
▲2017年,獲得8項提名、3項大獎的《月光男孩》
如今,種族歧視已經成為好萊塢電影創作不可逾越的創作紅線,「政治正確」也儼然成為好萊塢的標誌性特色。一旦表達不當就會成為眾矢之的,而擁有「政治正確」,影片或許就會在頒獎典禮及票房市場佔據強大優勢。
這與歷史上的「平權運動」多少有些相似。美國國會在1964年通過《公民權利法》時,還制定一系列「肯定性行動」(平權運動)的法律,規定少數族裔和弱勢群體在招工、入學、企業競爭中受到「優先照顧」,把他們在歷史上承受的痛苦折算成現實的利益。運動的實施對黑人群體帶來重大影響,數據統計,在1965-1995年間,美國黑人家庭位居中產階級水平的比例從18%上升到40%,在管理和技術領域中的就業率也增加了兩倍。
但與此同時,對白人、亞裔等群體的「逆向歧視」也成為社會熱議話題。其中,由於亞裔一直是「努力型」代表,平權運動的開展更提高了亞裔在求學等方面的準入門檻。統計顯示,普林斯頓大學亞裔申請者SAT成績需要分別比白人、拉丁裔和黑人高50分、235分和280分,而哈佛則要分別高出140分、270分和450分。後來,加州法案明確提出不得以種族因素為大學錄取標準之一,才開始緩解這種不公現象。
電影行業同樣值得警惕。「政治正確」不等於「電影正確」,也不應該綁架電影創作。行業需要關注種族問題,但如果因為種族歧視,就對特定作品給予特殊照顧,進行反向補償,這對其它電影人同樣是不公平的。
行業需要「人」的存在,不管是白人、黑人亦或是亞裔。或許有一天,當我們不再討論膚色人種,不在提及「政治正確」的時候,才是真正的人人平等時代。
參考資料:
1.本屆奧斯卡獲獎黑人影星數量創歷史新高
2.真相:好萊塢「黑白」之爭到底爭什麼
3.報告顯示2018年是好萊塢黑人導演「豐收年」
4.哈佛涉歧視亞裔學生,「平權法案」不平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