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種種偶然的、必然的因素的影響下,今年10月份的幾部國產片以一種奇特的方式相互勾連著——
《奪冠》的導演陳可辛是《一點就到家》的監製,後者的臺詞中還埋了《中國合伙人》的梗;《一點就到家》講述了一個小夥兒帶領全村父老脫貧的故事,完全可以無縫混入《我和我的家鄉》之中。
《我和我的家鄉》和去年的《我和我的祖國》一樣,使用了一首老歌幫助喚起人們的集體記憶:「一條大河波浪寬」。而這個熟悉的旋律,又在10月23日上映的抗美援朝獻禮片《金剛川》中響起。
沒毛病。畢竟,郭蘭英老師演唱的這首《我的祖國》,本就是老電影《上甘嶺》的插曲。
四部新片主題十分鮮明,都可歸到主旋律一類。過去一提到主旋律影片,內容、選角、發行放映似乎都與商業片市場——也就是與普通觀眾隔著一個次元空間。而自《戰狼2》後,再看如今這幾部主旋律影片,已是全然的商業片操作、全明星陣容。
自上而下的資源調配也好,觀眾更新換代之後、自下而上的呼聲也罷,總而言之,「主旋律」與「大片」越來越多地黏合到一起。與此同時,一批名導拍攝各自的部分、之後再組成一整部電影,這種「眾包」式創作也隨之引起熱議。
大導團建,拼盤呈現,這樣的形式算主旋律復古、還是商業化創新?
集錦片的前世今生
多名導演共同創作的所謂「拼盤電影」,又叫「集錦片」,從誕生之初便是功能大於內容。
在西方,「集錦片」興起於二戰後兩次重要的電影運動中。戰後的義大利百廢待興,志趣相投的影人們行走在斷壁殘垣中,緊密聯繫在一起。法國新浪潮的幹將許多是影評人出身,離經叛道,短片、集錦片成為他們探索與展示創意的舞臺。
在中國,「集錦片」最早出現在上個世紀30年代。如明星公司的《女兒經》、聯華公司的《聯華交響曲》,前者由一場同學會引入,共包含八個故事,多角度展示女性的生存境遇。後者拍攝於1937年,服務於抗日救亡的主題,也由八個短片組成。
《聯華交響曲》
當然,影片背後還有更加現實的訴求。一方面是打廣告,展示本公司班底之強勁、編導風格之多樣。另一方面是為了票房,緩解經營壓力。
導演的展示切磋、先鋒實驗;對重大主題的宣傳致敬、紀念號召;利用全明星陣容收割票房、刺激市場。後世的集錦片基本也沒有跳脫出這三類創作目的。西方的集錦片更多處於第一類,中國的情況則更加複雜一些。
80年代的一批集錦片促成了臺灣新電影的崛起。這些電影的「新」不在於影像上的先鋒探索,而在於本土影人的展示發聲。
香港上個世紀沒有知名的集錦片,但影人協作的案例比比皆是。1991年,為幫助內地水災,香港推出了電影《豪門夜宴》,臺前幕後的陣容都堪稱頂配,網傳僅用4天便拍攝完成,最終取得近2200萬票房。
在內地,八一電影製片廠曾拍攝過戰爭史詩《大決戰》,全系列分為《遼瀋戰役》《淮海戰役》《平津戰役》三部六集,分兩年上映。影片有六名導演參與,沒有電腦特效的年代,調動的人力物力也可想而知。
眾包式創作,還是和主旋律更配?
進入21世紀,商業片的概念與市場逐步在內地建立,在某些方面有突出優勢的故事拼盤結構開始頻繁出現在賀歲喜劇與愛情片中。包括單導演的《傾城之淚》《寵愛》,雙導演的《全城熱戀》《全球熱戀》,多導演的《命運呼叫轉移》《奔愛》等等,然而大多淪為堆砌明星的平庸之作。
不得不說,當下能夠調動起優質資源,還能壓住大咖們不敢划水與作妖的,可能只有主旋律任務。而換個角度看,可能也只有主旋律大片能讓主創排除雜念、老實創作,充分激發出集錦片在當下的潛力。
上一個獻禮周期,電影圈著手將主旋律與明星噱頭、類型片思維結合起來,開創了《建國大業》《建黨偉業》《建軍大業》系列。期間更有許多影片以出色的票房成績印證了:主旋律也能成為一門好生意。
當然,異議也一直存在。如將主旋律交給港導拍攝、動作題材戰狼味兒太衝等等……然而這些因素也間接促成了2019年《我和我的祖國》的脫穎而出。
它由小人物入手,有笑有淚,老少鹹宜。另一方面,幕後大咖加入獻禮行列,給觀眾帶來了一定的新鮮感。七個故事、七位導演孰優孰劣,前前後後為影片貢獻了不少話題討論。
這一模式的優勢在《我和我的祖國》中初現,又在《我和我的家鄉》中進一步凸顯。
在觀眾端,短片適應了短視頻時代人們的注意力習慣,將時長除以七、除以五,很大程度上避免了片中存在大段大段的煽情與說教,故事推上高點後很快便收尾。
而在創作端,多組人馬分頭拍攝,項目推進極快,上半年開拍、下半年就能上。因抗美援朝題材鬆動而緊急上馬的《金剛川》,博納之後的《長津湖》,包括電視領域的抗疫劇、時代報告劇紛紛玩起了眾包式創作,顯然更多是看中了這種速度。
這樣一來,原本周期較長的影視創作也能玩「時效性」了,整個局面自然又大不同。
《金剛川》丟了眾包大片的臉嗎?
《金剛川》此前頗為低調,只知是管虎、郭帆、路陽聯合執導,以三個視點講述一個故事。直到影片上映後,謎底才逐漸揭開。
影片分為四個章節,但與貫穿幾十年的《祖國》、覆蓋全中國的《家鄉》不同,《金剛川》講述的始終是同一時間地點發生的事。換句話說,它不是以全景的方式對整場戰爭進行展現,而是從中選取了一個「點」。
故事簡單到裡面甚至沒有出現一個當地人,就是圍繞一座橋——志願軍修橋,美軍來炸,然後在戰友的捨命掩護下,工兵連一次次把橋修復,讓大部隊得以趕赴前線。前三個章節分別從步兵、美軍飛行員與炮兵的視角講述了這場對抗,最後一章再揭曉最終懸念。
與其說《金剛川》像《敦刻爾克》,不如說它更像管虎自己的《八佰》。同樣是一河一橋兩岸的空間結構,同樣讓主角窺視戰場,甚至同樣有一匹白馬,有歷史人物隱喻。
張譯的角色叫張飛
片中沒有指明具體哪位導演負責了哪些部分。按目前一些訪談中透露出的信息,特效經驗豐富的郭帆主要負責天空、也就是美軍飛行員的部分;擅長把握人物狀態的路陽負責步兵的部分;橋上與河岸還是由有戰爭片經驗的管虎負責。三人各自拍攝,後期再梳理成四個章節。
至於為什麼這樣做,答案呼之欲出。「以小見大」能夠儘可能迴避兩軍對壘的戰爭場面,用有限的時間精力保一些重場戲。作為一個限時創作的命題作文,這個解題思路已經相當可以,最終的完成度也不錯。
這也在某種程度上證明了「眾包」式創作離開單元結構是可行的。導演之間不至於彼此衝撞,而是能夠取長補短,完成一次漂亮的合作。
不過,趕工仍然對《金剛川》造成了一定的傷害。多線敘事還是更適合懸疑片,用在這裡難逃素材不夠、強拖時長之嫌,還造成了觀影門檻與爭議。
畢竟,戰場上沒有什麼燒腦設計、巧合反轉。如果說故事連講三遍是為了情緒遞進,可又不是所有觀眾都能夠接受美軍視角。
此外,影片故事簡單。這可以理解為對整場戰爭進行了寓言式的微縮和展現;但也可以說,它對國際環境、戰爭形勢的鋪墊遠遠不夠,令期待看到史詩巨製的部分觀眾大失所望。
影片讚頌了志願軍的勇敢,但煽情無助於在多年空白之後,幫助新一代觀眾理解為什麼他們要跨過鴨綠江作戰。
總而言之,主創與演員的努力有目共睹。但抗美援朝題材解禁之後的首部大型作品,好像又不應該這麼倉促。
不久前,博納總裁於冬也透露了電影《冰雪長津湖》的導演陣容會包括陳凱歌、徐克、劉偉強、林超賢。硬糖君衷心希望時間更寬裕的這部影片,能夠真正打造成於總口中的「戰爭史詩巨製」。
其實不難看出,今年「眾包」拍片情況暴增的背後有著許多現實因素。一方面當然是密集的獻禮任務。
另一方面,疫情給電影行業造成了嚴重打擊,《我和我的家鄉》背後的北京文化、《金剛川》背後的華誼、《長津湖》背後的博納,三家在疫情期間都虧得灰頭土臉,急需既「安全」又商業的大片自救與救市。危情之下,電影人們也格外有抱團取暖的意識。
不過硬糖君倒覺得,每年影視圈能來這麼一兩部團建片也不失為一樁美事。畢竟,平時有多少機會看到影帝視後們擠在一間小破屋裡小學雞鬥嘴呢?
從《我和我的祖國》到《我和我的家鄉》,連續兩年國慶檔下來,葛大爺的「張北京」IP都快solo出道了,觀眾也形成了一定的儀式感。
又或許,待到條件成熟,短片集錦能夠不局限於主旋律或者喜劇、愛情題材,而是真正成為導演切磋競技、扶持新人的舞臺。畢竟「導演101」「導演請就位」什麼的,網友也喊了不止一兩年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