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與王熙鳳身為榮國府裡的大管家,站在權力的中心,一個主外一個主內,赫赫揚揚,風光無限。
他們手下管著幾百號人的吃穿用度,有無數人巴結討好、阿諛奉承,還有成千上萬的銀子都要從他們手裡過渡。
且不論他們的夫妻關係如何,從權勢上來看,這兩口子處於榮華富貴的頂峰,令無數人仰望、羨慕。
但是戴王冠者,必要承其重,他們也有不為人知的生存危機,不僅僅是管理全家大大小小的事務這麼簡單。
《紅樓夢》第七十二回,賈府有頭有臉的僕人來旺媳婦,因為求娶太太屋裡的彩霞被拒絕,向賈璉夫婦討恩準,請求他們說媒。
賈璉本來不想管這事,說:「這是什麼大事!比彩霞好的多著呢。」
旺兒家的陪笑說:「爺雖如此說,連他家還看不起我們,別人越發看不起我們了。好容易相看準一個媳婦,我只說求爺奶奶的恩典,替作成了;奶奶又說他必肯的,我就煩了人走過去試一試,誰知白討了個沒趣。若論那孩子倒好,據我素日私意兒試他,他心裡沒有甚說的,只是他老子娘兩個老東西太心高了些。」
這時,原文中寫到:一語戳動了鳳姐和賈璉。
旺兒家的戳動了鳳姐和賈璉哪裡?這點文中沒有明寫,讓很多人匪夷所思。
賈府的下人向來會說話,旺兒家的這番話不會是錯話,很大的可能是激將法。她兒子是個不成器的,吃喝嫖賭無所不為,還長相醜陋,一技無成,是個很不及格的擇偶對象。
而彩霞是王夫人房裡有頭有臉的大丫鬟,長相出挑,做事周到,善良體貼,太太忘記了什麼她都記得,連寶玉探春都誇她好。
這門親事彩霞她父母不同意,彩霞自己也是萬萬不肯的。而旺兒家的在向賈璉夫婦求親的時候,謊報了事實,她故意突出的是彩霞父母看不起他們家,兩個老東西太心高了。
顯然,是她話中兩次出現的「看不起」,戳動了鳳姐和賈璉。
旺兒是王熙鳳的陪房,是她手下的得力幹將。旺兒媳婦說這番話,要把彩霞的父母看不起他們,等同於看不起王熙鳳以及賈璉。
而這招為什麼會奏效?賈璉夫婦為什麼會相信彩霞父母是心高看不上他們家的僕人呢?
這就涉及夫妻二人的隱痛,他們雖然大權在手,掌管著榮國府的財政大權。但是賈璉是賈赦的兒子,而且是庶出,如果不是賈珠早亡,如果不是賈寶玉年紀小,這權力是輪不到他們夫妻二人的。
他們現在只是在賈母的扶持下,暫時管著榮國府,等賈寶玉娶了媳婦,這權力就會落在賈寶玉夫婦手裡,而他們只能退居到賈赦那一房,由統治者變為被統治者。
所以,賈璉夫婦在掌握權力的同時,也患得患失,因為他們知道,自己做得好當然對大家都好,可是一有錯,就會引起上上下下的議論。而且無論他們做得多好,也不會是榮國府真正的主人。
這種失落感,始終隱藏在他們心裡,能想,不能說。
平兒就深深知道這兩口子的難處,在六十一回,平兒就勸鳳姐少為這個家操心,說:「得放手時須放手。什麼大不了的事,樂得不施恩?依我說,縱在這屋裡操上一百分的心, 終久咱們是那邊屋裡去的。沒的結些小人仇恨,使人含怨。」
然而,王熙鳳並沒有太把她的話放在心上,依然把權力牢牢抓在手裡,事事親力親為,到了七十二回的時候,自己身體越來越差,得了血山崩,病得七葷八素,還要逞強辦事。
按旺兒媳婦的邏輯,彩霞父母看不上她兒子,就是看不起賈璉王熙鳳,不服他們當榮國府的管家。
而彩霞父母心高是為了把她嫁給誰?賈環。
賈環雖然是庶出,但好歹是賈政的親生兒子。他跟賈璉的身份其實是一樣的,而且以賈赦不受寵,賈寶玉辦事能力不行的情況看,未來賈環的發展可能會比賈璉好,榮國府的大權會落到他身上,趙姨娘不就做著這樣的春秋美夢嗎?
彩霞跟賈環有舊情,趙姨娘也是中意彩霞的,還特地向賈政吹枕邊風去討。而鳳姐一向討厭趙姨娘老給她添堵,趙姨娘跟彩霞的親近她是看得到的,她決不會讓趙姨娘稱心如意,所以她早就下定主意要管彩霞婚配這個事。
而王熙鳳為什麼不自己管,先讓賈璉管呢?這就涉及到夫妻二人的權力較量,他們之間也存在著一個尷尬的「看不起」。
賈璉覺得最沒面子的就是王熙鳳辦事處處壓過他一頭,他不停地搞外遇,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為了反抗她的強勢。
而王熙鳳是很愛賈璉的,她最在意的是賈璉對自己的感情,所以旺兒媳婦在他們二人說完後,她自己先不說話,看賈璉會不會為自己出頭。
在旺兒媳婦來稟報這件事之前,賈璉需要王熙鳳的幫忙說成鴛鴦答應借當一事,可因為二百兩銀子的好處費,與王熙鳳發生了口角,惹怒了她。賈璉因為有求於王熙鳳,只得又是賠不是,又是哄,王熙鳳這才轉怒為喜,答應幫忙。
而賈璉聽了彩霞這件事後,一是怕被人看不起,想動用權力;二是為了討好王熙鳳,所以他不想管也得去管了。但他後來又聽說了旺兒之子的吃喝嫖賭,覺得這事不仁道,就改了主意,說先要把旺兒之子調教好了,再給他說媒。
而這時候王熙鳳又來激他,說:「我們王家的人,連我還不中你們的意,何況奴才呢?」
她的言外之意就是說賈璉他們家的人看不起她,何況是她的奴才呢?
這就反映了夫妻二人之間的權力較量,本來王熙鳳應該聽賈璉的,但是她處處要壓過丈夫一頭,又得了便宜還賣乖,還說賈璉不聽她的就是看不起她。而賈璉因為借當的事被她拿捏住了把柄,只好任她弄權。
這件事歸根到底,是旺兒媳婦利用賈璉與王熙鳳這兩口子「怕被人看不起」的心理,驅使他們動用權力為自己的混帳兒子討老婆。而王熙鳳又利用這件事,碾壓賈璉的夫權,鞏固自己在賈家的地位。
事情辦成後,賈璉與王熙鳳的權威保住了,旺兒夫婦的臉面光彩了,他們的混帳兒子得了個便宜老婆。
只可惜,年輕、美麗、能幹的彩霞,成了主僕之間、夫婦之間權力鬥爭的犧牲品,好好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