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婆是馬來亞革命者(合集)

2021-02-19 程鶴麟的瓜棚

我外婆是馬來亞革命者(合集)

文/楊芬(外婆), 程度(外孫女)

(本文原標題:《大馬情》)

【小編按語:李宇宏女士曾任香港城市大學媒體與傳播系高級副研究員,講授紀錄片創作,她讓學生邊學邊練習做紀錄片,以各自的家人為主題,做成《族印.家庭相冊》系列紀錄片,已上載到騰訊視頻。她又讓學生們將拍攝紀錄片收集到的素材整理成文字,精選了其中一部分文章做成27萬字《愛與哀愁》,由浙江大學出版社出版發行。

本文即選自《愛與哀愁》一書。5月21日至24日分4篇發布,5月25日發布合集。】

 

我出生在一個簡簡單單的福建人家庭。家庭和睦,大家相親相愛。

在我出生成長的八零九零年代,出國這件事還是相當不容易的。那時候我應該在念初中,媽媽有一段時間忙著籤證,糾結著出國穿什麼衣服,要買什麼東西帶去。比起現在,那時物資確實匱乏。我大概知道,原來外婆馬來西亞的弟弟家中有喜事,娶兒媳婦,特別邀請她回去。媽媽作為代表首先出國,陪同外婆一起去。

 

平時總是對我們細聲細語,非常溫柔的外婆竟然是外國人?我使勁地打量她,覺得她跟我們沒什麼差別啊,非常中國人的臉,跟傳統上看到的外國人一點都不一樣啊!我一直以為她也是個福建大媽,雖然她跟福州閩侯縣甘蔗鎮出生的、大嗓門兒的奶奶還是有很大的不同。

原來外婆是從馬來西亞歸來的。她為什麼很少提起?為什麼沒見她回去過?她不想家麼?聽說她在馬來西亞參加革命坐過牢,文.革期間在中國被當成間諜被關進牛棚?這些不在家人身邊的日子,她是怎麼過的?她的那個家是怎麼樣的?借著學校的紀錄片項目,終於讓我有機會去揭開這些沉積了多年的問題。

 

太外公和太外婆

 

外婆祖籍廣東省臺山市,田頭赤溪鄉。她1930年生於馬來亞(後更名馬來西亞)。 外婆的祖父早早到馬來亞謀生,隨後帶著一大家子移民至此。聽媽媽說外婆娘家很複雜,因為外婆的爸爸,即我的太外公,有過四個老婆,官方數字子女十四人。現在他們分散在馬來西亞四處,有喜事的時候是唯一能把家人聚在一起的時候。為了紀錄片,我去馬來西亞探訪了外婆的家人們,很明顯地聽出大家對那位爸爸,我的太外公多有怨言,外婆自然也不例外。

 

【外婆回憶錄】

父親是嚴肅的人,很少和子女有交流,兄弟姐妹都怕他。我想弟妹們會恨他,我也曾恨過他養育一大群孩子,沒有很好培養教育。他也沒給我們一個完整的家,可以說不負責任。幸好祖母維持了這個家,讓弟妹們健康長大。

 

我在聽故事的時候,覺得太外公的故事簡直是傳奇。 先說他和第一位太太, 外婆的媽媽,也是我的大太外婆。兩人是明媒正娶的結髮夫妻,本是相安無事。就像普通小夫妻一樣,他們的婚姻生活也算和睦,直至1937年發生了變化。

 

【外婆回憶錄】

1937年,母親連生我三姐妹,(讓)祖母有了危機感。曾祖父、祖父、父親三代單傳,我的父親生下來就過繼給他早死去的伯父。父親從沒有叫過我的祖母媽媽,只叫嬸嬸,叫我的祖父叔叔。祖母擔心她名下無後,就同意父親回中國娶個人帶到馬來亞。

 

大家長做主續弦,本以為溫順的媳婦毫無意見,怎知大太外婆完全不能接受,用外婆的話來說「這下子不得了了,從此不得安寧!」

 

【外婆回憶錄】

母親一氣之下,回娘家了。父親可氣瘋了,把我抓起來當成布娃娃,掐起我的脖子,差點被掐死,幸而祖母趕到把我救了。父親還在晚上跑到舅舅家,把母親箱子偷走,不讓母親住舅家。

 

外婆的描述頗有粵語長劇的氣氛。接下來的情節是太外公不願意放棄髮妻,三番兩次找她,髮妻為了躲他,出外租房子,但最終都被他找到。大太外婆是個剛烈的女子,而太外公是個痴情種子。

畢竟續弦非他初衷,大太外婆也就將就著和他藕斷絲連。大太外婆只是離家出走而已,二人並未離婚, 名分上還是夫妻。所以在離家出走後,大太外婆還為太外公生下一男一女,就這樣又過了幾年。

 

【外婆回憶錄】

母親是個個性要強的人,會勞動養活自己。在戰爭年代缺衣少吃,她像男人一樣去開山種地,養活我姐妹。經歷那麼多苦磨難也都過來了。日本投降,終於過上和平日子,我也16歲了可以打工賺錢。可是這時母親不顧子女感受,改嫁他人,我恨她怨她。

 

怎麼大太外婆就改嫁了呢?真正的爆點在於太外公遇到他的第三個老婆、我的三太外婆。 據說日本投降後,太外公還過得不錯。在全盛時期,他擁有一個波仔檔(保齡球俱樂部),一片橡膠園,一間咖啡館,兩輛車。三太外婆就是他開波仔檔時認識的打工妹,只長大太外婆的女兒即我外婆四歲。於是大太外婆再不能忍,丟下子女改嫁他人。

現在看來,娶個三妻四妾,自然不讓人接受,當時那個社會,卻算是正常標配。作為女人為此而拋棄子女改嫁,反倒無法被世人理解。外婆恨她的親生母親,偶爾在路上碰到她都不理她。我的大舅公,也是到死也不肯原諒自己的母親。

(上圖:外婆娘家1952年的全家福照片,但外婆不在裡面,一說外婆還在英屬馬來亞當局的監獄裡,一說外婆已經回到中國。中間坐著的是外婆的祖母,祖母左手邊站立者是外婆的父親,本文作者程度的太外公。其餘的,圖右第一排的5個小男孩們是外婆的弟弟們,圖左一、左二是外婆的兩個妹妹。)

 

【外婆回憶錄】

經過那麼多磨難,作為一個女人,也怪可憐的。這時父親又娶第三個老婆。可能對父親徹底絕望了,她才這樣決定。但母親不管我怎樣恨她,我在馬來西亞坐牢時,多次去看我,每次來都哭著回去。

雖然親生母親經歷不幸,外婆對其他的小媽媽們並沒心存芥蒂。特別是和同她年紀相仿的三太外婆,兩人相處得跟閨蜜一般。那時波仔檔的打工妹遇到了多情的波仔檔老闆,也不管年齡懸殊在一起了。姨婆(外婆的親妹妹)問過三太外婆,你為什麼要嫁給大你那麼多的人?她說:因為有安全感。可惜她為她的丈夫即我的太外公生下二男二女後就病世了。

外婆說,如果當時她的三媽我的三太外婆還在,這個家就不會散。

 

革命

 

【外婆回憶錄】

1942年底,日本南侵,快達到馬來亞。父親接我回平順家,一到家就(給我)剃了個男孩子的光頭,穿上父親早準備好的男孩子衣服,防被(日本人)強姦。每天躲到山上,天黑才敢回來……鬼子兵未到,飛機就先亂轟亂炸,同時機槍亂掃射。督亞冷(程度按:督亞冷是馬來西亞霹靂州的一個地區)警局被炸毀,一條街全燒光。凡是鬼子所到之處,打砸搶燒抄奸,到處一片悽涼……有一50多歲老伯,半夜被抓去,用刺刀,一刀、一刀刺身上,不讓一下殺死,而是慢慢地讓他痛苦死去。有的父子被抓去,強迫兒子打死父親後挖洞埋父親,再挖洞埋自己。日本投降後,監獄放出來的人,(獄中)被毒打灌水,飢餓折磨得只剩下一副骨頭,家人看到都不認識。親朋好友準備飯菜迎接,結果吃了,就脹死了。多悲哀啊,在牢裡沒有餓死,好不容易盼到日本投降出來,就這樣死去。

(上圖:本文作者程度的外婆楊芬舊照。) 

 

【外婆回憶錄】

老百姓被逼到無路可走,有的躲到深山老林,有的在自家房子裡打地洞...馬共領導號召大家團結起來抗日,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我十三四歲,在這時受到革命影響,參加兒童團,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如動員群眾開會,收捐,站崗,放哨。

 

日本入侵馬來亞三年八個月,日子是非人的,外婆也就是那時候開始接觸馬來亞共產黨。她算不算馬共呢?其實充其量就是個青年團員。據說提交過入黨申請,但還沒批下來就入獄了。或者她已被批准入黨,卻和組織失去了聯繫?就不得而知了。

 

好容易等到1945年8月,日本投降了,被日軍打敗、離開馬來西亞3年多的英國人又回來了。沒有戰爭的日子過了一段時間,政府就開始整頓抗日軍隊,讓他們把所有的武器上繳。抗日軍全部回家自謀職業,接著政府又對所有的社團進行大清洗。

 

【外婆回憶錄】

1948620日,英國當局發布緊急法令。在這一天,全馬總動員,對所有進步的團體突然襲擊,封閉取締。凡是這些社團的工作人員,全部被捕,對有懷疑的人都抓起來。在這一天抓了不少人,全關到各個監獄,集中營,後全部驅逐出境。社會一時人心惶惶。這時馬共領導重新拿起武器,組織群眾歸隊,成立抗英軍。為了隔離群眾和馬共聯繫,政府將鄉村群眾趕入所謂新村,實際是集中營。出入沒有自由,進出受檢查。我就是在這以後帶二妹離家參加抗英軍,在部隊任看護工作。二妹則去搞民運工作,十六歲被捕,後來死在怡保監獄裡……

(Getty資料圖片:被英屬馬來亞當局擊斃和俘虜的馬共遊擊隊員。)

 

【外婆回憶錄】

情勢越來越緊張,敵人進攻更瘋狂。開始我們住在菜農的地方,後來搬到番港,幾個月搬了四個地方,最後轉到黑水港。這個地方原本是原始森林,抗戰時人們逃難躲鬼子,在這裡開荒種地,是當年鬼子都不敢輕易來的地方。這個地方群眾不多,生活極困難。後來部隊要轉移集中到其他地方,我和鄭嬌(革命同志)被調去搞民運工作。一天,我們來到一個鄉村,十幾位民運工作同志住一間草房。第二天,天剛亮,放哨同志大叫:敵人來了,快衝啊!敵人聽有聲音,就亂槍掃射。同志們睡夢中驚醒,大家往山裡衝去。我和鄭嬌,李亞水被野草絆倒,三人被捕。其他同志是否平安衝出去,有否犧牲,全無音信。

 

【外婆回憶錄】

被捕後, 和鄭嬌始終在一起,關在華都牙也監牢。(程度按:「華都牙也」是馬來西亞霹靂州近打縣的縣府城市)一進牢房,全部脫光衣服檢查,換上囚衣。我流淚了,覺得受到極大侮辱。被捕時,親人來探望,從沒流過淚,這次忍不住流淚了。

 

【外婆回憶錄】

在那漫長五年牢獄中,我們過著非人生活,吃的糠稀飯,常有糠蟲,實在無法吃就用自來水衝洗剩下幾粒米飯就是一餐。中、晚飯幾片木薯、地瓜,幾粒米飯,白菜、空心菜一鍋煮,加點臭紅油,實在難吃。為了活命,只好硬咽,吃不飽也餓不死的日子。                                                                                  

 

我問外婆,文.革辛苦還是在馬來西亞五年坐牢辛苦?她說,在身體上當然是坐牢辛苦。但當時在心理上她是革命的,進步的。在監獄時,還苦中作樂和獄友們演話劇,偷聽廣播,為中國革命勝利的消息而感到興奮。雖然被發現而受懲罰,但仍十分回味。到現在,她還能夢到和戰友們一起革命的年代。

 

外婆,從海那邊來

 

【外婆回憶錄】

1952年,刑滿出獄回到祖國廣州。正好國慶節,我們參加國慶遊行。人們對我們很熱情,深感祖國溫暖。高興之餘,也很想念家人。覺得遠離家人,人生地疏,不知今後去向如何。

(上圖:1952年,本文主人公外婆楊芬<右起第2人>被馬來亞當局遣返回中國。這是她與其他幾位同時被遣返的革命戰友在回國的船上合影。)

 

外婆責怪她父親最多的,就是沒有好好教育孩子。還有錢的時候,都不好好讓孩子們上學,她在大馬也只上到小學畢業就輟學。22歲在被遣送回中國後,她原本最先去了廣州。後來聽說去福建可以學習,只有小學文化水平的她,也不管別人說福建離臺灣近,隨時可能打戰,離開同行的小夥伴隻身來到福州。學習後被分配到人稱中國筍竹之鄉的閩北(福建北方)建甌。所以有了後來的故事,邂逅做同事的外公,生下四個女兒,然後才有了孫字輩的我們。

 

長到三歲後,我就跟爸爸媽媽搬到福州,基本每年過年回建甌一次。福州的冬天大約十度左右,而建甌則是零度左右,幸運的話還能撞上下雪。而當年外婆被調到建甌的時候正臨近過年,樹上掛著長長的冰凌。對她這個熱帶來的人,根本沒嘗過四季。福州就夠冷了,建甌簡直就是冰窟窿。退休後移居到福州的外婆如今想起來還發抖。當時太外婆寫信告訴她,如果穩定下來,就找個人結婚吧。她還淘氣地回信:「你不想我回來馬來亞了?」 一句玩笑話,聽起來卻有點心酸...

 

【外婆回憶錄】

我們雖然同個單位工作,甚至同桌吃飯,但沒有交往。認識,但不熟識。經人介紹才開始聯繫……當時領導知道我談戀愛,曾兩次找我談話。因為傅坦(程度按:我的外公)在讀書時參加過三青團(國民黨青年團),領導要我三思。

(上圖:本文主人公外婆楊芬1952年回國後,被安置到福建省建甌縣人民銀行工作。這件運動衣上印著「人行」兩個字,那時候漢字還是從左往右排列。) 

 

外婆那麼革命,怎麼會因為個成分問題就打退堂鼓了。外公當時是少有的高中畢業生,有文化的人最讓她愛戴了。來到中國兩年後,一九五四年的中秋,他們結婚了:「那個年代很簡單,行裡(外公外婆當時工作的銀行)開個會,算是婚慶會。買兩斤水果糖,連一件衣服都沒買,租一間房間,被子搬到一起,就算結婚。」

 

太革命了。

 

再次被關

 

建甌是個水源豐富的地方。1950年代,政府計劃在建甌建設大水庫。當年選了塊地方,大概距離建甌縣城三公裡左右的山上,建設建甌新城,打算日後將整個建甌城搬上去,而建甌老城就變成水庫,沉入水底。不巧的是,現在說來是幸虧的是,建設中途中蘇關係破裂,整個計劃擱置,水庫不建了,建好的新城房子也被閒置,直到文.革時期派上用場,成為「牛鬼蛇神」們接受審查的地方。來歷不明的外婆和國民黨餘孽的外公就被發配過去,進行改造學習。史稱「關牛棚」。

(上圖:1950年代蘇聯援建的「建甌新城」遺址。攝影:張金婢) 

為了這篇文章,媽媽特意帶我去了一趟當年的「新城」,讓我進行實地採訪。建甌市電視臺的範耀輝臺長叔叔怕我們找不到地方,就親自帶著我們去到「新城」。

到了「新城」,媽媽驚喜地發現,大部分房子都還留著當年的原貌,雖然有些已經荒廢。媽媽說,文.革時她和大姨是小學生,就十一二歲,最小的姨也就三歲左右。每星期日兩個大姐姐就帶著兩個妹妹,翻山越嶺來這裡看望她們的爸爸媽媽。在我兩個小姨的記憶裡,新城就是個改善生活的地方,至今對那裡的食物仍念念不忘,殊不知外婆心裡苦啊,一個革命人士竟然突然被打成了反革命!

 

【外婆回憶錄】

在馬來亞的監獄裡面,身體辛苦,但思想裡認為自己選擇的是對的。 (文.革)是第二次被關,被七鬥八鬥,都不知道自己的選擇對不對。自己經歷了那麼多,那麼苦,和家人斷絕關係,遠離家鄉(都沒有絕望)。(但文.革批鬥)那時覺得一切都沒有希望,有苦無處訴,死的念頭都有。

 

還好當時有朋友勸慰,讓外婆忍忍就過去了,告訴她比比看全國各縣市長、書記都揪出來遊街批鬥,她只是上學習班很輕了,才讓她打消了別的念頭。

 

忍一忍,兩年的新城時光過去了,後來文.革也過去了。現在外婆算待遇不錯,老革命的身份讓她成為離休幹部,享受工資全拿,醫藥費全報的待遇。

 

「離休」是中國政府給一部分人的特殊退休待遇,按1949年10月1日劃線,此前跟著中國共產黨的,退休不叫退休,叫離休,即「離職休養」,工資不打折扣,按工作時的工資百分百領取,醫藥費也百分百報銷。

 

外婆回憶錄

 

「這個毛毯啊,是我父親在我出獄的時候送我的,現在就留下這個紀念...」採訪中,外婆最動容的就是從柜子的最頂端拿出那床毛毯。她開始笑著,笑著,突然一陣哽咽...

我不敢再看外婆,擔心我的眼淚比她更大朵,好一會兒我還緩不過勁兒來。

毯子看起來還十分結實,媽媽說,如果不是太冷,外婆平時很少拿出來,一直珍藏著。

 

【外婆回憶錄】

我和二妹出來參加抗英工作,父親寄口信叫我永遠不要回家。我真的一輩子都回不了家。這也難怪父親生氣,我是家中老大,沒有為家做一件事反而讓家人操心受累。萬一連累家人,添點什麼事,那一家子怎麼辦。父親養活一大家子也很不容易。1952年我要離開馬來亞出境時,父親買一床毛毯給我,現在還在用著。60年代國家困難時期,父親還想著中國還有一個不孝女兒,寄來花生油、麥乳精、阿華田、麥片、魷魚乾等。還寄過500美元,過年還有寄給孩子們壓歲錢。

 

外婆怨過父親的狠心,但現在回想起來就是理解和感激。文.革發生後,外婆與她的父親我的太外公斷了消息。1990年代外婆的大弟弟、我的大舅公聯絡上外婆,邀請她到大馬參加他兒子的婚禮。那時候,太外公已經去世十多年了。據大舅公說,由於發生了車禍,太外公為止痛而吸食鴉片,染上毒癮。最後去世的時候親人都不在身邊。

 

太外公到底是怎麼樣一個人?好人還是爛人?他到底是怎麼樣一個爸爸?是個埋頭苦幹卻被子女誤解的好爸爸?還是個完全不負責任的爸爸?在做紀錄片的時候,我有種非常想為太外公平反的心態。至少我的外婆認為,他是個好人,好兒子,是不是好丈夫和好爸爸,則見仁見智了。

 

至於大太外婆、我外婆的親生母親,外婆1990年代那次回去的時候見過她。不過第二次再去,因籤證耽擱,太外婆走了。

(上圖:本文主人公外婆楊芬與她的老伴傅坦。) 

 

2018年,外婆88歲,精神不錯,每天和91歲的外公一大早就去院子裡散散步,買點小吃,也自己做點簡單的餐食。在福州的阿姨們、姨夫們和孫輩一有時間就去陪他們,給他們的冰箱裡塞滿好吃的。對於跟隨馬共的這段歷史,外婆說自己是幸運兒,在戰亂中沒被打死,經過牢獄之災回到祖國。國家承認她的革命歷史,給她們這些歸國難僑離休的身份,過著幸福的晚年生活。在我完成《大馬情》紀錄片後的一年,外婆也完成了她的回憶錄,為拙文增添了第一手的資料。

 

在回憶錄上,她給予小輩們一段話:

 

【外婆回憶錄】

孩子們,我不希望你們大富大貴。有吃有穿,快快樂樂,健健康康每一天就好。錢財是身外之物,不可強求,靠自己雙手賺來的,吃得香睡得安。今天的幸福來之不易,希望珍惜。我二老看到你們家庭和和美美,愉快生活工作,就是我們最大的幸福。

(上圖:本文主人公的全家福。)  

 

《愛與哀愁》編著者李宇宏的點評

 

讀過這篇文章的人,大都被太外公太外婆,大太外婆,三太外婆等如此複雜的人稱打敗了。但是,這些稱謂,何嘗不是我們的歷史的一部分呢?

 

本來是要講外婆的故事,程度卻迷上了太外公,也就是外婆的爸爸。在子女眼中特別有爭議的太外公,其實卻是一個非常立體的父親——他很真實,痴情多情,——讓人既恨又愛。既有對兒女不聽老人言之後的絕情,也有對遠在外地的女兒的珍惜和疼愛。

 

如果說家人對太外公有很多的誤解,那麼通過關於外婆的紀錄片的拍攝,卻也真的是一次給太外公平反的機會。無論是外婆還是舅公,都開始憶起太外公的好。——一家人無論經歷多少顛沛流離,終歸是一家人。

 

特別有意思的是,作為外婆眾多的孫子輩中一員,因為這一個紀錄片,程度像一個紐帶一樣,把失散多年的家人,從馬來西亞到中國,重新聯繫在一起。不僅僅是空間的距離上,更是精神層面上的重聚。在紀錄片完成之後,外婆就洋洋灑灑地寫下了回憶錄,為逝去的歷史記下了濃重的一筆。

 

口述史的魅力就在於這幾個字:謝謝你,記住我。

《愛與哀愁:說出你的家族故事》

李宇宏 編著

浙江大學出版社

2018年4月

我坐在瓜棚觀風景,耳聽得棚外亂紛紛。

旌旗招展空翻影,卻原來是吃瓜的群眾正折騰。

王婆賣瓜自賣自誇,程老漢吃瓜自說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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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我從小未滿月就待過的房間,也是我從小長大的房間,更是和外婆生活一起的房間,可是現在這個房間,幾乎是空的,只有地上白布包裹著的外婆,我大腿不敢再邁出一步了,不敢再前行一步了,因為我不敢接受這個事實,不敢面對如此親近的外婆就這樣安靜地躺著了,不再起來了,不再親切的呼喚我了,不再對我微笑了…..
  • 管虎監製《革命者》官宣定檔 戲骨張頌文飾演李大釗
    12月27日,由管虎監製、徐展雄執導、梁靜擔任總製片人的電影《革命者》發布概念海報,正式定檔2021年7月1日上映。張頌文在片中扮演李大釗一角。電影《革命者》官方微博寫道:「熱血徵程百年,壯志青春依舊。
  • 《愛·回家》我和外婆
    曾經很小的時候也同樣和外婆單獨住過幾年,只是不記得那時是否有過犯混或者傷害老人的情況,倒是主人公剃頭髮有一次相似的經歷,外婆帶著我去找理髮師剔了一個鍋蓋頭,我當場就哭了,不記得當時是否有對外婆說出過不當的言語,但是生氣是有的,以至於現在提起這件事,我倆還能記憶猶新並且樂此不疲,離開外婆的時候快5歲了,要回到老家上學,但是不願跟我媽睡,要回到外婆身邊,讓我媽多少有些難堪,雖說現在說起來她還能笑著,但是我想當時的情況她多半是很傷心的
  • 【原創】我的外婆,沒有澎湖灣
    我的外婆,沒有澎湖灣——外婆今年90歲了,上圖是她現在住的房子,在方圓四五裡絕對是最差池的了;老宅依附在最邊緣,是村子的一塊補丁,後面及左邊環水,在外面就是大片農田;我覺得城裡的文化人如果來寫生,可以從老屋的角度拍一張圖片,左下角是外婆,傾斜著75度的乾癟側影,右上角掛著夕陽抑或月亮,取名《留守》、《皈依》、《餘生》、《樸素的愛戀》之類。
  • 《革命者》今在龍華烈士紀念館首發
    「確實,我不下五六次、十來次地去過上海龍華革命烈士紀念館和南京雨花臺。每一次,都會有不同的、更深的體會和感悟,久久地凝視那些我敬仰的先烈畫像或他們的遺物、遺書時,一遍又一遍地端詳他們的容貌和眼神,而此時似乎又同烈士的精神世界有了一次新的溝通與交流,甚至是相互的傾訴……」圖說:《革命者》首發 官方圖《革命者》是一部獻給革命先烈的正氣歌,一部高揚中國共產黨人崇高精神,為民族和國家構筑前進靈魂、注入精神動力的「四史」教育學習讀本。
  • 在線影展:阿茲海默症、外婆與我
    我沒有讀嚴歌苓的書,那些電視劇也沒去看,我不相信有編劇能夠準確呈現這種疾病給患者家人帶來的心理壓迫。哪怕是2011年,梅麗爾·斯特裡普(Meryl Streep)主演的傳記電影《鐵娘子》(The Iron Lady),對柴契爾夫人患阿茲海默症的表現也只停留在關於亡故丈夫的幻覺和讓觀眾暈眩的閃回畫面。圖為2011年1月。母親扶著外婆在醫院走廊練習走路。
  • 建黨百年獻禮片《革命者》開機,管虎監製張頌文飾李大釗
    《革命者》由知名導演管虎監製、青年導演徐展雄執導,梁靜任總製片人,同時宣布首位主演——張頌文,飾演片中最重要的「革命者」之一——李大釗一角。 據悉,《革命者》圍繞1912至1927年波瀾壯闊的歷史展開,講述了中國共產主義運動的先驅,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傑出的無產階級革命家,中國共產黨主要創始人之一的李大釗,積極探索改變中國、拯救民族的熱血歷程,熱忱追尋正確革命道路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