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婆是馬來亞革命者(合集)
文/楊芬(外婆), 程度(外孫女)
(本文原標題:《大馬情》)
【小編按語:李宇宏女士曾任香港城市大學媒體與傳播系高級副研究員,講授紀錄片創作,她讓學生邊學邊練習做紀錄片,以各自的家人為主題,做成《族印.家庭相冊》系列紀錄片,已上載到騰訊視頻。她又讓學生們將拍攝紀錄片收集到的素材整理成文字,精選了其中一部分文章做成27萬字《愛與哀愁》,由浙江大學出版社出版發行。
本文即選自《愛與哀愁》一書。5月21日至24日分4篇發布,5月25日發布合集。】
序
我出生在一個簡簡單單的福建人家庭。家庭和睦,大家相親相愛。
在我出生成長的八零九零年代,出國這件事還是相當不容易的。那時候我應該在念初中,媽媽有一段時間忙著籤證,糾結著出國穿什麼衣服,要買什麼東西帶去。比起現在,那時物資確實匱乏。我大概知道,原來外婆馬來西亞的弟弟家中有喜事,娶兒媳婦,特別邀請她回去。媽媽作為代表首先出國,陪同外婆一起去。
平時總是對我們細聲細語,非常溫柔的外婆竟然是外國人?我使勁地打量她,覺得她跟我們沒什麼差別啊,非常中國人的臉,跟傳統上看到的外國人一點都不一樣啊!我一直以為她也是個福建大媽,雖然她跟福州閩侯縣甘蔗鎮出生的、大嗓門兒的奶奶還是有很大的不同。
原來外婆是從馬來西亞歸來的。她為什麼很少提起?為什麼沒見她回去過?她不想家麼?聽說她在馬來西亞參加革命坐過牢,文.革期間在中國被當成間諜被關進牛棚?這些不在家人身邊的日子,她是怎麼過的?她的那個家是怎麼樣的?借著學校的紀錄片項目,終於讓我有機會去揭開這些沉積了多年的問題。
太外公和太外婆
外婆祖籍廣東省臺山市,田頭赤溪鄉。她1930年生於馬來亞(後更名馬來西亞)。 外婆的祖父早早到馬來亞謀生,隨後帶著一大家子移民至此。聽媽媽說外婆娘家很複雜,因為外婆的爸爸,即我的太外公,有過四個老婆,官方數字子女十四人。現在他們分散在馬來西亞四處,有喜事的時候是唯一能把家人聚在一起的時候。為了紀錄片,我去馬來西亞探訪了外婆的家人們,很明顯地聽出大家對那位爸爸,我的太外公多有怨言,外婆自然也不例外。
【外婆回憶錄】
父親是嚴肅的人,很少和子女有交流,兄弟姐妹都怕他。我想弟妹們會恨他,我也曾恨過他養育一大群孩子,沒有很好培養教育。他也沒給我們一個完整的家,可以說不負責任。幸好祖母維持了這個家,讓弟妹們健康長大。
我在聽故事的時候,覺得太外公的故事簡直是傳奇。 先說他和第一位太太, 外婆的媽媽,也是我的大太外婆。兩人是明媒正娶的結髮夫妻,本是相安無事。就像普通小夫妻一樣,他們的婚姻生活也算和睦,直至1937年發生了變化。
【外婆回憶錄】
1937年,母親連生我三姐妹,(讓)祖母有了危機感。曾祖父、祖父、父親三代單傳,我的父親生下來就過繼給他早死去的伯父。父親從沒有叫過我的祖母「媽媽」,只叫「嬸嬸」,叫我的祖父「叔叔」。祖母擔心她名下無後,就同意父親回中國娶個人帶到馬來亞。
大家長做主續弦,本以為溫順的媳婦毫無意見,怎知大太外婆完全不能接受,用外婆的話來說「這下子不得了了,從此不得安寧!」
【外婆回憶錄】
母親一氣之下,回娘家了。父親可氣瘋了,把我抓起來當成布娃娃,掐起我的脖子,差點被掐死,幸而祖母趕到把我救了。父親還在晚上跑到舅舅家,把母親箱子偷走,不讓母親住舅家。
外婆的描述頗有粵語長劇的氣氛。接下來的情節是太外公不願意放棄髮妻,三番兩次找她,髮妻為了躲他,出外租房子,但最終都被他找到。大太外婆是個剛烈的女子,而太外公是個痴情種子。
畢竟續弦非他初衷,大太外婆也就將就著和他藕斷絲連。大太外婆只是離家出走而已,二人並未離婚, 名分上還是夫妻。所以在離家出走後,大太外婆還為太外公生下一男一女,就這樣又過了幾年。
【外婆回憶錄】
母親是個個性要強的人,會勞動養活自己。在戰爭年代缺衣少吃,她像男人一樣去開山種地,養活我姐妹。經歷那麼多苦磨難也都過來了。日本投降,終於過上和平日子,我也16歲了可以打工賺錢。可是這時母親不顧子女感受,改嫁他人,我恨她怨她。
怎麼大太外婆就改嫁了呢?真正的爆點在於太外公遇到他的第三個老婆、我的三太外婆。 據說日本投降後,太外公還過得不錯。在全盛時期,他擁有一個波仔檔(保齡球俱樂部),一片橡膠園,一間咖啡館,兩輛車。三太外婆就是他開波仔檔時認識的打工妹,只長大太外婆的女兒即我外婆四歲。於是大太外婆再不能忍,丟下子女改嫁他人。
現在看來,娶個三妻四妾,自然不讓人接受,當時那個社會,卻算是正常標配。作為女人為此而拋棄子女改嫁,反倒無法被世人理解。外婆恨她的親生母親,偶爾在路上碰到她都不理她。我的大舅公,也是到死也不肯原諒自己的母親。
(上圖:外婆娘家1952年的全家福照片,但外婆不在裡面,一說外婆還在英屬馬來亞當局的監獄裡,一說外婆已經回到中國。中間坐著的是外婆的祖母,祖母左手邊站立者是外婆的父親,本文作者程度的太外公。其餘的,圖右第一排的5個小男孩們是外婆的弟弟們,圖左一、左二是外婆的兩個妹妹。)
【外婆回憶錄】
經過那麼多磨難,作為一個女人,也怪可憐的。這時父親又娶第三個老婆。可能對父親徹底絕望了,她才這樣決定。但母親不管我怎樣恨她,我在馬來西亞坐牢時,多次去看我,每次來都哭著回去。
雖然親生母親經歷不幸,外婆對其他的小媽媽們並沒心存芥蒂。特別是和同她年紀相仿的三太外婆,兩人相處得跟閨蜜一般。那時波仔檔的打工妹遇到了多情的波仔檔老闆,也不管年齡懸殊在一起了。姨婆(外婆的親妹妹)問過三太外婆,你為什麼要嫁給大你那麼多的人?她說:因為有安全感。可惜她為她的丈夫即我的太外公生下二男二女後就病世了。
外婆說,如果當時她的三媽我的三太外婆還在,這個家就不會散。
革命
【外婆回憶錄】
1942年底,日本南侵,快達到馬來亞。父親接我回平順家,一到家就(給我)剃了個男孩子的光頭,穿上父親早準備好的男孩子衣服,防被(日本人)強姦。每天躲到山上,天黑才敢回來……鬼子兵未到,飛機就先亂轟亂炸,同時機槍亂掃射。督亞冷(程度按:督亞冷是馬來西亞霹靂州的一個地區)警局被炸毀,一條街全燒光。凡是鬼子所到之處,打砸搶燒抄奸,到處一片悽涼……有一50多歲老伯,半夜被抓去,用刺刀,一刀、一刀刺身上,不讓一下殺死,而是慢慢地讓他痛苦死去。有的父子被抓去,強迫兒子打死父親後挖洞埋父親,再挖洞埋自己。日本投降後,監獄放出來的人,(獄中)被毒打灌水,飢餓折磨得只剩下一副骨頭,家人看到都不認識。親朋好友準備飯菜迎接,結果吃了,就脹死了。多悲哀啊,在牢裡沒有餓死,好不容易盼到日本投降出來,就這樣死去。
(上圖:本文作者程度的外婆楊芬舊照。)
【外婆回憶錄】
老百姓被逼到無路可走,有的躲到深山老林,有的在自家房子裡打地洞...馬共領導號召大家團結起來抗日,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我十三四歲,在這時受到革命影響,參加兒童團,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如動員群眾開會,收捐,站崗,放哨。
日本入侵馬來亞三年八個月,日子是非人的,外婆也就是那時候開始接觸馬來亞共產黨。她算不算馬共呢?其實充其量就是個青年團員。據說提交過入黨申請,但還沒批下來就入獄了。或者她已被批准入黨,卻和組織失去了聯繫?就不得而知了。
好容易等到1945年8月,日本投降了,被日軍打敗、離開馬來西亞3年多的英國人又回來了。沒有戰爭的日子過了一段時間,政府就開始整頓抗日軍隊,讓他們把所有的武器上繳。抗日軍全部回家自謀職業,接著政府又對所有的社團進行大清洗。
【外婆回憶錄】
1948年6月20日,英國當局發布緊急法令。在這一天,全馬總動員,對所有進步的團體突然襲擊,封閉取締。凡是這些社團的工作人員,全部被捕,對有懷疑的人都抓起來。在這一天抓了不少人,全關到各個監獄,集中營,後全部驅逐出境。社會一時人心惶惶。這時馬共領導重新拿起武器,組織群眾歸隊,成立抗英軍。為了隔離群眾和馬共聯繫,政府將鄉村群眾趕入所謂新村,實際是集中營。出入沒有自由,進出受檢查。我就是在這以後帶二妹離家參加抗英軍,在部隊任看護工作。二妹則去搞民運工作,十六歲被捕,後來死在怡保監獄裡……
(Getty資料圖片:被英屬馬來亞當局擊斃和俘虜的馬共遊擊隊員。)
【外婆回憶錄】
情勢越來越緊張,敵人進攻更瘋狂。開始我們住在菜農的地方,後來搬到番港,幾個月搬了四個地方,最後轉到黑水港。這個地方原本是原始森林,抗戰時人們逃難躲鬼子,在這裡開荒種地,是當年鬼子都不敢輕易來的地方。這個地方群眾不多,生活極困難。後來部隊要轉移集中到其他地方,我和鄭嬌(革命同志)被調去搞民運工作。一天,我們來到一個鄉村,十幾位民運工作同志住一間草房。第二天,天剛亮,放哨同志大叫:「敵人來了,快衝啊!」敵人聽有聲音,就亂槍掃射。同志們睡夢中驚醒,大家往山裡衝去。我和鄭嬌,李亞水被野草絆倒,三人被捕。其他同志是否平安衝出去,有否犧牲,全無音信。
【外婆回憶錄】
被捕後, 和鄭嬌始終在一起,關在華都牙也監牢。(程度按:「華都牙也」是馬來西亞霹靂州近打縣的縣府城市)一進牢房,全部脫光衣服檢查,換上囚衣。我流淚了,覺得受到極大侮辱。被捕時,親人來探望,從沒流過淚,這次忍不住流淚了。
【外婆回憶錄】
在那漫長五年牢獄中,我們過著非人生活,吃的糠稀飯,常有糠蟲,實在無法吃就用自來水衝洗剩下幾粒米飯就是一餐。中、晚飯幾片木薯、地瓜,幾粒米飯,白菜、空心菜一鍋煮,加點臭紅油,實在難吃。為了活命,只好硬咽,吃不飽也餓不死的日子。
我問外婆,文.革辛苦還是在馬來西亞五年坐牢辛苦?她說,在身體上當然是坐牢辛苦。但當時在心理上她是革命的,進步的。在監獄時,還苦中作樂和獄友們演話劇,偷聽廣播,為中國革命勝利的消息而感到興奮。雖然被發現而受懲罰,但仍十分回味。到現在,她還能夢到和戰友們一起革命的年代。
外婆,從海那邊來
【外婆回憶錄】
1952年,刑滿出獄回到祖國廣州。正好國慶節,我們參加國慶遊行。人們對我們很熱情,深感祖國溫暖。高興之餘,也很想念家人。覺得遠離家人,人生地疏,不知今後去向如何。
(上圖:1952年,本文主人公外婆楊芬<右起第2人>被馬來亞當局遣返回中國。這是她與其他幾位同時被遣返的革命戰友在回國的船上合影。)
外婆責怪她父親最多的,就是沒有好好教育孩子。還有錢的時候,都不好好讓孩子們上學,她在大馬也只上到小學畢業就輟學。22歲在被遣送回中國後,她原本最先去了廣州。後來聽說去福建可以學習,只有小學文化水平的她,也不管別人說福建離臺灣近,隨時可能打戰,離開同行的小夥伴隻身來到福州。學習後被分配到人稱中國筍竹之鄉的閩北(福建北方)建甌。所以有了後來的故事,邂逅做同事的外公,生下四個女兒,然後才有了孫字輩的我們。
長到三歲後,我就跟爸爸媽媽搬到福州,基本每年過年回建甌一次。福州的冬天大約十度左右,而建甌則是零度左右,幸運的話還能撞上下雪。而當年外婆被調到建甌的時候正臨近過年,樹上掛著長長的冰凌。對她這個熱帶來的人,根本沒嘗過四季。福州就夠冷了,建甌簡直就是冰窟窿。退休後移居到福州的外婆如今想起來還發抖。當時太外婆寫信告訴她,如果穩定下來,就找個人結婚吧。她還淘氣地回信:「你不想我回來馬來亞了?」 一句玩笑話,聽起來卻有點心酸...
【外婆回憶錄】
我們雖然同個單位工作,甚至同桌吃飯,但沒有交往。認識,但不熟識。經人介紹才開始聯繫……當時領導知道我談戀愛,曾兩次找我談話。因為傅坦(程度按:我的外公)在讀書時參加過三青團(國民黨青年團),領導要我三思。
(上圖:本文主人公外婆楊芬1952年回國後,被安置到福建省建甌縣人民銀行工作。這件運動衣上印著「人行」兩個字,那時候漢字還是從左往右排列。)
外婆那麼革命,怎麼會因為個成分問題就打退堂鼓了。外公當時是少有的高中畢業生,有文化的人最讓她愛戴了。來到中國兩年後,一九五四年的中秋,他們結婚了:「那個年代很簡單,行裡(外公外婆當時工作的銀行)開個會,算是婚慶會。買兩斤水果糖,連一件衣服都沒買,租一間房間,被子搬到一起,就算結婚。」
太革命了。
再次被關
建甌是個水源豐富的地方。1950年代,政府計劃在建甌建設大水庫。當年選了塊地方,大概距離建甌縣城三公裡左右的山上,建設建甌新城,打算日後將整個建甌城搬上去,而建甌老城就變成水庫,沉入水底。不巧的是,現在說來是幸虧的是,建設中途中蘇關係破裂,整個計劃擱置,水庫不建了,建好的新城房子也被閒置,直到文.革時期派上用場,成為「牛鬼蛇神」們接受審查的地方。來歷不明的外婆和國民黨餘孽的外公就被發配過去,進行改造學習。史稱「關牛棚」。
(上圖:1950年代蘇聯援建的「建甌新城」遺址。攝影:張金婢)
為了這篇文章,媽媽特意帶我去了一趟當年的「新城」,讓我進行實地採訪。建甌市電視臺的範耀輝臺長叔叔怕我們找不到地方,就親自帶著我們去到「新城」。
到了「新城」,媽媽驚喜地發現,大部分房子都還留著當年的原貌,雖然有些已經荒廢。媽媽說,文.革時她和大姨是小學生,就十一二歲,最小的姨也就三歲左右。每星期日兩個大姐姐就帶著兩個妹妹,翻山越嶺來這裡看望她們的爸爸媽媽。在我兩個小姨的記憶裡,新城就是個改善生活的地方,至今對那裡的食物仍念念不忘,殊不知外婆心裡苦啊,一個革命人士竟然突然被打成了反革命!
【外婆回憶錄】
在馬來亞的監獄裡面,身體辛苦,但思想裡認為自己選擇的是對的。 (文.革)是第二次被關,被七鬥八鬥,都不知道自己的選擇對不對。自己經歷了那麼多,那麼苦,和家人斷絕關係,遠離家鄉(都沒有絕望)。(但文.革批鬥)那時覺得一切都沒有希望,有苦無處訴,死的念頭都有。
還好當時有朋友勸慰,讓外婆忍忍就過去了,告訴她比比看全國各縣市長、書記都揪出來遊街批鬥,她只是上學習班很輕了,才讓她打消了別的念頭。
忍一忍,兩年的新城時光過去了,後來文.革也過去了。現在外婆算待遇不錯,老革命的身份讓她成為離休幹部,享受工資全拿,醫藥費全報的待遇。
「離休」是中國政府給一部分人的特殊退休待遇,按1949年10月1日劃線,此前跟著中國共產黨的,退休不叫退休,叫離休,即「離職休養」,工資不打折扣,按工作時的工資百分百領取,醫藥費也百分百報銷。
外婆回憶錄
「這個毛毯啊,是我父親在我出獄的時候送我的,現在就留下這個紀念...」採訪中,外婆最動容的就是從柜子的最頂端拿出那床毛毯。她開始笑著,笑著,突然一陣哽咽...
我不敢再看外婆,擔心我的眼淚比她更大朵,好一會兒我還緩不過勁兒來。
毯子看起來還十分結實,媽媽說,如果不是太冷,外婆平時很少拿出來,一直珍藏著。
【外婆回憶錄】
我和二妹出來參加抗英工作,父親寄口信叫我永遠不要回家。我真的一輩子都回不了家。這也難怪父親生氣,我是家中老大,沒有為家做一件事反而讓家人操心受累。萬一連累家人,添點什麼事,那一家子怎麼辦。父親養活一大家子也很不容易。1952年我要離開馬來亞出境時,父親買一床毛毯給我,現在還在用著。60年代國家困難時期,父親還想著中國還有一個不孝女兒,寄來花生油、麥乳精、阿華田、麥片、魷魚乾等。還寄過500美元,過年還有寄給孩子們壓歲錢。
外婆怨過父親的狠心,但現在回想起來就是理解和感激。文.革發生後,外婆與她的父親我的太外公斷了消息。1990年代外婆的大弟弟、我的大舅公聯絡上外婆,邀請她到大馬參加他兒子的婚禮。那時候,太外公已經去世十多年了。據大舅公說,由於發生了車禍,太外公為止痛而吸食鴉片,染上毒癮。最後去世的時候親人都不在身邊。
太外公到底是怎麼樣一個人?好人還是爛人?他到底是怎麼樣一個爸爸?是個埋頭苦幹卻被子女誤解的好爸爸?還是個完全不負責任的爸爸?在做紀錄片的時候,我有種非常想為太外公平反的心態。至少我的外婆認為,他是個好人,好兒子,是不是好丈夫和好爸爸,則見仁見智了。
至於大太外婆、我外婆的親生母親,外婆1990年代那次回去的時候見過她。不過第二次再去,因籤證耽擱,太外婆走了。
(上圖:本文主人公外婆楊芬與她的老伴傅坦。)
2018年,外婆88歲,精神不錯,每天和91歲的外公一大早就去院子裡散散步,買點小吃,也自己做點簡單的餐食。在福州的阿姨們、姨夫們和孫輩一有時間就去陪他們,給他們的冰箱裡塞滿好吃的。對於跟隨馬共的這段歷史,外婆說自己是幸運兒,在戰亂中沒被打死,經過牢獄之災回到祖國。國家承認她的革命歷史,給她們這些歸國難僑離休的身份,過著幸福的晚年生活。在我完成《大馬情》紀錄片後的一年,外婆也完成了她的回憶錄,為拙文增添了第一手的資料。
在回憶錄上,她給予小輩們一段話:
【外婆回憶錄】
孩子們,我不希望你們大富大貴。有吃有穿,快快樂樂,健健康康每一天就好。錢財是身外之物,不可強求,靠自己雙手賺來的,吃得香睡得安。今天的幸福來之不易,希望珍惜。我二老看到你們家庭和和美美,愉快生活工作,就是我們最大的幸福。
(上圖:本文主人公的全家福。)
《愛與哀愁》編著者李宇宏的點評
讀過這篇文章的人,大都被太外公太外婆,大太外婆,三太外婆等如此複雜的人稱打敗了。但是,這些稱謂,何嘗不是我們的歷史的一部分呢?
本來是要講外婆的故事,程度卻迷上了太外公,也就是外婆的爸爸。在子女眼中特別有爭議的太外公,其實卻是一個非常立體的父親——他很真實,痴情多情,——讓人既恨又愛。既有對兒女不聽老人言之後的絕情,也有對遠在外地的女兒的珍惜和疼愛。
如果說家人對太外公有很多的誤解,那麼通過關於外婆的紀錄片的拍攝,卻也真的是一次給太外公平反的機會。無論是外婆還是舅公,都開始憶起太外公的好。——一家人無論經歷多少顛沛流離,終歸是一家人。
特別有意思的是,作為外婆眾多的孫子輩中一員,因為這一個紀錄片,程度像一個紐帶一樣,把失散多年的家人,從馬來西亞到中國,重新聯繫在一起。不僅僅是空間的距離上,更是精神層面上的重聚。在紀錄片完成之後,外婆就洋洋灑灑地寫下了回憶錄,為逝去的歷史記下了濃重的一筆。
口述史的魅力就在於這幾個字:謝謝你,記住我。
《愛與哀愁:說出你的家族故事》
李宇宏 編著
浙江大學出版社
2018年4月
我坐在瓜棚觀風景,耳聽得棚外亂紛紛。
旌旗招展空翻影,卻原來是吃瓜的群眾正折騰。
王婆賣瓜自賣自誇,程老漢吃瓜自說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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