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是我一生的最愛

我的外婆，是我一生的最愛。

雖然她只是一個沒有文化的普通農村婦女，但她卻具有「溫良恭儉讓」的中國傳統美德。她平時喜歡梳著一個整齊的髮髻，穿著一身乾淨的洗得發白的藍布小褂，看起來非常端莊賢淑。

我是由外婆一手帶大的，打我從出生起一直到初中畢業，都是和外婆形影不離。在此後的生活經歷中，我幾乎沒有看到過比她更和善、更敦厚、更勤勞、更儉樸、更謙讓的女性。她的這種人品對我的人生有著非常深遠的影響。

50年代的外婆和大哥

外婆也是一個有著坎坷命運的女人。那個年代，窮苦人家很多人都看不起病，外婆結婚後沒多久丈夫就因病去世了，只得一個人帶著舅舅辛苦度日。後來認識了外公並組成了家庭，才有了我的母親。

外公和外婆認識的時候還是未婚男子，婚後兩人感情很好，從未見他們拌過嘴紅過臉。據說兩人最初在縣城做過一點小生意，賣滷肉、炒花生什麼的，後來因為熱愛田園生活就到鄉下買了房子做了農民。外公和外婆除了我母親這個獨生女兒，之後再沒有任何生育。

母親自幼受到外婆和外公的寵愛，後來在外婆外公和舅舅的全力支持下考上了大學，畢業後分配到城裡一家教育院校做文職工作。

父親是個極有才華的人，當時在北京社科院從事紅學研究工作，後來為了照顧家人調回家鄉川劇團任編劇。

我們家裡原本 一共五兄妹，大哥大姐很小的時候在鄉下得病夭折了，剩下後面三個，我是家裡最小的妹妹。除了三哥從小在成都姑媽家撫養外，我和四哥都是在老家鄉下由外婆撫養。我五歲讀幼兒園的時候，外婆才陪著我回到城裡母親的身邊。

那時舅舅在縣城稅務所當所長，大表哥在村上當幹部，鄉下除了外公外婆和舅娘三個主要的勞力外，就只有幾個青春妙齡的表姐了。

每年寒暑假，我必是回鄉下和表姐們瘋玩至開學時才戀戀不捨地回家讀書。不管是回鄉下耍假，還是回城裡讀書，外婆都一直陪伴著我。

因此，生命中最依戀的人就是外婆，她稍有一刻不在，都讓我牽掛和思念。

70年代的外婆、母親及表姐們

外婆非常勤勞善良，溫良賢淑，裡裡外外一把手，可以說這個家完全靠她一個人操持。她待人非常真誠熱情，並且特別注重禮節，從來不會說出傷人的話語，因此很受大家的敬重，人緣關係特別好。

記得六月酷暑時節，我在鄉下和表姐們去河邊洗衣遊泳，玩到太陽落坡回家的時候看見外婆坐在小院裡，院子裡擺滿了一壇壇剛泡的青菜梗，外婆的額頭在陽光下沁著顆顆汗珠。

我至今都不明白外婆當時為何要泡那麼多的青菜。剛泡好的青菜梗白白綠綠，又脆又嫩，我吃著覺得非常的美味。

在以後沒有外婆的日子裡，我似乎再也未曾吃到過如此新鮮美味的泡菜。

老家在一個偏僻的小山村，離城裡還有十五裡的山路，假期間外婆和表姐們常常帶著我翻山越嶺去縣城趕集。我們一路走，一路歇，幼時的我感覺那路好長好長，外婆總說翻過那座山就到了，拐過那個彎就到了，可總是走不完。雖然嘴裡喊累，但只要和外婆、表姐們在一起，走再遠的路都是非常開心的事情。

在我兩歲那年，父親成了文化大革命政治運動中派性鬥爭的犧牲品，去世的時候才37歲。愁雲籠罩著整個家庭，我卻因為年幼一無所知。

文化大革命結束後， 父親平反了，國家給我們幾兄妹發放生活費一直到18歲。 外婆每次帶著我去父親生前的單位領生活費時，都是謹言慎語、舉止得當、不卑不亢，大家對外婆十分的客氣和尊重。

小時候我和外婆母親三人同住在一室一廳的單位房裡，哥哥們則住在單位另外分配的一套平房裡。

外婆和鄰裡間的關係相處得非常和睦，大家都很喜歡她。那時候的老式住房都沒有衛生間，外婆每次都把全家換洗的衣裳用大盆端著去單位的公共水池邊清洗。

勞動著的外婆是快樂的，邊洗衣服邊和周圍的三姑七嬸們閒話著家常。不管走到哪裡，周圍都有人熱情的招呼她，讓年幼的我感覺到只要有外婆在的地方，就有濃濃的人情味。

小時候的我對外婆格外依賴。記得有一次放學回家的時候，外婆故意躲在門背後，看到我著急的哭著到處找她時，才笑著出來給我一個驚喜，並對母親說道：「我說這妹崽離不開我嘛！」

那時候每天晚上必須抱著外婆的脖子才能入眠。因為聽多了鬼故事，半夜下床小便的時候，總要外婆看著我別轉眼，完了「嗖」的一下竄上床，生怕床下伸出一支什麼手來。

外婆一日三餐為全家人忙碌，我每天放學一回到家，就能準時吃到外婆煮好的香噴噴的飯菜。

下雨天，外婆總要撐把雨傘來學校接我。任外面雨聲滂沱，我倆手挽著手親密的走在回家的路上，那畫面至今想來仍是滿心的溫馨。

外婆去世後，我竟吃不慣母親做的飯，得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厭食症。

不幸的是，在我讀初中的時候，外婆在最後一次獨自回老家時走迷了路。從老家回來後記憶一日不如一日，最後竟得了老年痴呆症。

最初是做飯不知道熄火，常常把飯煮糊，後來漸漸的不知道冷暖，也不知道大小便，有一次竟把大便解在了母親的鞋子裡。母親不得已，只好忍痛將外婆送回了鄉下養老。

我每次寒暑假照常回鄉下，更多的卻不是為了玩，而是想見外婆。令我傷心的是，外婆竟不認識周圍的親人了，包括我。她只記得我母親的名字。

外婆因為不知道饑飽，常常不吃飯，慢慢就消瘦了下去。舅舅硬要她吃飯，她就說舅舅在打她。也不知道換衣服了，許多母親給她做的新衣裳，都壓在柜子裡捨不得穿，她說要送給她最親的人穿。舅舅表姐們都勸不下她，我去好言相勸，奇怪的是，外婆竟聽從了，乖乖的換了乾淨的衣服。看著她信任的眼神，我不由得想，外婆雖然叫不出我的名字，但她內心裡一定清楚我是她最親的外孫女。

雖然表姐們照樣尊敬和喜歡著外婆，但因外婆病了以後很少洗澡，身上有些許異味，難免有時會避著她。但我每天晚上都執意要挨著外婆睡覺，只要挨著她，我心裡就有說不出的親切和溫暖。

外婆常常一個人呆呆的坐在門口，眼神是空洞和迷茫的。坐在她的身邊，看著她有些零亂的白髮，我鼻子裡一陣陣的發酸。有時我會問她站在身邊的人是誰？她就會微皺著眉頭努力的去想，卻又想不起來。後來我也就不去問她了，也許這對她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這是和外婆在一起度過的最後日子。假期結束後我仍然回到城裡讀書，沒多久，就傳來了外婆去世的消息。據說外婆好幾天沒吃一顆飯，但去世的時候很快，沒有痛苦，她的表情也很安祥。那一年她74歲。

這是我人生中經歷的第一次親人的去世，每每想到外婆，我就泣不成聲。

我小時候曾經對外婆許諾，長大了要為她買好多好吃的食物，買好多好看的衣服，好好的孝順她，讓她享福。可她最終還是早早的丟下了我，我再沒有機會去孝順她。

長大後為了生活長年在外地打工，很少回老家。每次回到老家，必去外婆的墳前祭拜。鞭炮聲中，紙錢的灰燼隨風飄揚，我仿佛依稀看見外婆慈祥的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