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阿布
街頭就是舞臺,一個人就有一臺戲。
提起「街頭藝人」,你腦子裡的畫面可能是這樣——
是的,國外街頭藝人眾多——說唱、演奏、舞蹈、速寫、繪畫、形體雕塑、魔術、水晶球、行為藝術……表演樣式也令人眼花繚亂,相比之下,國內的街頭藝人似乎90%以上都是相同的形象——一把吉他,一個打開的琴盒,一支話筒,手推車裡安著功放,話筒裡傳來《海闊天空》或是《貝加爾湖畔》……
問:是我們的街頭藝人不夠多才多藝能歌善舞嗎?
張擇端:謝邀。
打開張擇端千年名卷《清明上河圖》,北宋都城汴京的街頭藝人就開始了他們的表演——瓦舍勾欄裡的是「說書人」,專門從事巡迴演出的叫「趕趁人」,而在街頭一站就能開始表演的叫「路岐人」。
表演形式有多豐富?散樂、講史、說經、影戲、隊戲,鼓板、雜劇、覆射、雜藝、射弩……你現在能想到的,那會兒基本上也都有。「仙人栽豆」或者「泥丸」這種方術家的把戲,則是那會兒獨有的時代烙印。
宋代街頭藝人的演出並不一定有多麼文藝,猴呈百戲、魚跳刀門、使喚蜂蝶、追呼螻蟻,看起來倒有點像動物世界。汴京街頭除了猴戲鬥雞鬥蛐蛐這些常規動作,還有新奇的「海哥表演」,也就是海豹。賣糖人還會玩一種叫「魚龜頂傀儡面兒舞賣糖」的把戲,把魚鱉鮚鯽等水生物養在一個大水桶裡,等它們浮上水面,把小面具拋下去,讓水產們戴著小面具遊水,望之仿佛起舞,以此招徠生意。
利用「黑科技」來變魔術也沒有難倒宋人,既然指南針已經發明了,街頭就出現了「指南魚」——《事林廣記》裡有一個把磁石藏在魚肚子做成的「指南魚」魔術,是不是讓你想起了春節聯歡晚會?
要是說到近代的街頭藝人,最出名的莫過於北平的天橋——說書,相聲,唱曲,雜耍,變戲法,打把式……也是出過大師的地方。
1904年,美國聖路易斯舉辦世博會的時候,中國帶去參展的,除了絲綢玉器景德鎮瓷器,還有街頭藝人的演出:舞龍、吞火、變戲法。
至於說上海……近現代歷史上,上海有過街頭藝人發達的時代嗎?
想來想去,腦子裡除了城隍廟賣梨膏糖的「小熱昏」,就是小辰光弄堂裡偶爾能見到的「猢猻出把戲」。
有人說還有胸口碎大石,我是沒見過……
為了免於掛一漏萬,特意請教上海著名作家沈嘉祿老師。「包打聽」沈老師告訴我:城隍廟算曾是上海街頭藝人的一個聚集點,當時的街頭賣藝人,主要倒不是賣藝,而是通過賣藝來招徠生意——比如小熱昏說唱是為了提高梨膏糖的銷路,其他還有賣寧波湯糰、賣五香豆的,賣狗皮膏藥的,都會採用說唱形式吸引顧客。說唱的內容上天入地無所不包,最近發生的時事也會「融梗」進去,務求唱到熱熱鬧鬧。
「城隍廟裡還有一個天津過來的西洋鏡攤位,不大,只有2個平方米,擺了十多年,生意興隆,到現在還在。過去看一次西洋鏡才3分錢,現在你一坐下來就是30元,現在的攤主是天津金大牙的孫子。儂可以去看,伊一邊搖西洋鏡一邊還會講故事。氣氛很熱鬧。這也是豫園商城與他籤約讓他進駐的原因。」
80後的記憶裡應該還有剪紙人像和捏麵人:
如果說城隍廟的街頭藝人以小商販、小生意人為主,那麼上海近代大小馬路上的「街頭藝人」,就要更加落魄一點,以賣藝乞討者為主。
「大部分是農村來的農民,將賣藝作為謀生的手段,所謂賣的藝自然也就比較下三濫,內容怎麼三俗怎麼來。」沈嘉祿說,「一百年前,上海只有華界能夠看到這樣的街頭藝人,租界是不允許的,沒有執照都不讓進的。北平能有天橋賣藝文化而上海沒有,租界的存在也是其中一個原因。在我小時候,每當安徽、蘇北、山東等地的農村遇到了災荒,就會有農民一路走到上海,在街頭賣唱,賣拳頭,摜石鎖,耍刀槍,我們圍觀的小孩子只覺得有趣,未能體會他們的辛酸。祖輩老人聞說了,就會給點零錢要我們去打賞,還要仔細叮囑:不許揩油,不許扔在地上。而我也喜歡將硬幣交到隨父親漂在上海的女孩子手裡,身為同齡人,命運竟如此不同,對我的觸動也是蠻大的。」
隨著解放後的城市發展進程,這些乞討式的賣藝逐漸被取締,大多數人被送到街道工廠參與社會主義生產,舊上海的藝人慢慢變成了新上海的工人。「從前街頭賣藝是不被列入正常勞動力範圍的,因此也就沒有社會地位可言。」
街頭藝人=沒有社會地位,這不是一時一地的問題,真要追溯起來,所謂的「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就已經說明問題——街頭是相對於廟堂的存在,多少有點不上檯面——這是從封建社會傳下來的根深蒂固印象。
「但隨著城市的發展,我們逐漸意識到,在街頭展示自己的才華,獲取正當的利益,這既是街頭藝人的尊嚴,也是城市文化多樣性的需求。」沈嘉祿在國外見過許多街頭藝人,「繁華的商業大道,男男女女都有,每個人看起來都是發自內心的開心——我曾經在西班牙見過一個乞討的賣藝人,西裝筆挺,頭勢清爽,像一個國王一樣保持著尊嚴,圍觀群眾或是欣賞或是同情,但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首先認真承認他的存在,發現他的價值,用欣賞的眼光,而不是先想著去評頭論足、講他是非。」
在沈嘉祿看來,街頭藝人的社會地位如何,最關鍵的,其實是看受眾的文明程度。「街頭藝人就像是國民素質的一面鏡子,有什麼樣的國民,就有什麼樣的街頭藝人。」他建議街頭藝人採用「無現金」式收費演出,「比如二維碼收款就很好,觀眾給多少錢別人也看不出,只和藝人本身發生互動,給一塊兩塊也是鼓勵——要是丟硬幣的話,那丁零噹啷的聲音聽起來就有點像侮辱人了。」
2014年10月,上海曾率先試點街頭藝人「持證上崗」,由上海市演出行業協會給8名街頭藝人分別發了一張「上海街頭藝人節目審核許可證」。當時拿到這張證的,有製作易拉罐的手藝人李雄剛、來自大連的彈唱張藝、表演水晶球的瑞士海歸陸昕一、扮演小丑的王士平王路平兄弟等人。上海市演出行業協會為街頭藝人正名,稱他們是「城市裡流動的美麗畫卷」,而拿到上崗證的街頭藝人也很高興:「有尊嚴了,不怕再被趕了,生活發生了很大的改變。」
5年後,上海持證上崗的街頭藝人人數達到了123人,每個周末在4個中心城區的16個表演點進行上百場演出——但是相對來說,街頭藝人的數量還是太少了。
「其實街頭藝人的工作是很辛苦的,風雨無阻不說,還要直接面對市場,面對形形色色的觀眾,得到的反饋不一定是友好的,壓力還是很大的。再說街頭藝人的表演形式也是很考驗體力的,一天下來腰酸背痛,如果收入只有一兩百塊,那也是很難幹得長的。如果真想街頭演出蓬勃發展,除了放寬管理,還要給他們足夠的尊嚴和足夠的利益。」
最近,在新天地附近玩耍的朋友可能會發現,那裡的街頭藝人演出表已經排得滿滿當當,吸引了不少遊客駐足。
如果想在今後看到越來越多的街頭藝人,請現在就給予他們尊重與欣賞——走過路過,停下你的腳步,輕拍你的雙手,如果喜歡的話,記得掃一掃二維碼,一塊兩塊也是愛,十塊八塊會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