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二月十四日,只是今天他來,沒有帶花。天上毛毛細雨飄飄揚揚,如雪般散落在汽車的前擋風玻璃上,他打開雨刮器,將那「雪花」一遍又一遍地掃去,卻是不可斷絕。熄火的汽車內一男一女各自默坐,說不清是對峙還是禪定。雨夜的大街上人跡漸稀,野貓踩碎了小水潭的燈影,發出破裂的脆響,又迅速歸於沉默。
女生許是猜到了什麼,哭了一場,眼眶還紅著,時不時小聲地啜泣,連帶著身體也微微顫抖,楚楚可憐。見到這副姿態,方才決定態度要堅決的男生也心生憐愛,責怪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太過絕情:在情人節這天分手是多麼殘忍啊!出於習慣,他脫下了他的風衣,遞給女生——
「……冷的話,就披上吧。」
女生將風衣接過來,沒有急著穿,而是用手指在上面細細地摩挲。她最喜歡這件風衣,因為這是兩人第一次過情人節時她精心挑選的禮物,一去三年不知穿了多少次,被他的氣味和體溫深深浸染,連衣襟都磨出了花。她清了清嗓子:
「你不是調職到另一個部門去了麼?怎麼今天有空接我。」自從上次大吵一架後,男生就以調職路遠為由,很久沒有接過她下班了。
「我特意選今天來接你,是想好了一些話想說——請原諒我,感情是不能掩飾和勉強的。我們的緣分已經盡了,有些事總會過去,就像傷口總有一天會結痂癒合。你是個很好的人,有人會代替我給你送花的。請你不要太過在意,看開點,我們才能解脫。」
女生聽到這番話,反而沉靜下來,嘴角露出殘酷的笑意。不等男生問她在想什麼,她便開了口:
「我想起了兩年前的二月十四日,那時候我們在東京旅遊。我們去了富士山下的森林,依肩坐在草地上,抬頭看那不能再藍的天,不能再高的山。我對你說:『我愛你,這輩子我非你不嫁,即使代價是等一生一世。』你只是笑著,沒有答話。你還記得嗎?」
他當然記得,還記得自己未接下去的話。或許是命運的安排,當年因為不捨得打斷女生而沒說出的,在今天講出來更加適合。
「滄海一粟。沒有什麼事情是永恆不變的,與一個人相遇便廝守一生多麼可遇不可求。我們的愛情已經枯萎了。以冷戰和怨恨維持我們的關係,結局一定是我們互相傷害,直到共同火化。」
女生低頭不語,男生也心軟下來,和熱戀時一樣,不知覺地用手去撫摸她的頭髮——無意中瞥見她手腕上的傷痕,心軟頓時化為了心痛,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卻無法再扮演往日的角色說出那些臺詞,只好化作一句簡單的問候:
「你……怎麼可以傷害自己。還痛嗎?」
「不痛了。」
「答應我,不要再做傻事了。我不值得你這樣做,也沒有人值得你這樣做。」
車內的空氣再次緘默。男生這才想起已經很晚了,點火發動車子送女生回家。剛才忘記打開的空調送來暖氣,車窗上升起了霧靄。車輪緩緩地滾動,他們像往常一樣經過那間咖啡屋,那家寵物店,那座小公園,心緒卻截然不同。熟悉的場景在雲霧繚繞中仿佛蜃景幻境,她感受到一股不可名狀的悲傷猛烈撞擊她的心房。難道真如男生所說,永遠熱烈的感情終究是虛妄嗎?她不想分辨,只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
縱使車速再慢,車子還是停在了女生公寓的樓下。不同與往日兩人有說有笑地摟摟抱抱地一起下車,這次要下車的,只有她一個人了。見女生沒有下車的意思,男生想要再勸勸她,說完沒說完的話——如果不出意外,這將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就像兩條直線相交後,在無限延伸後永不相見。
「人生按照百年來算很短,那麼失戀的日子就更短了,就如同送你回家的這段路程一樣,具體有多遠是我們說不清的,可是總有到站的時刻。也許放下的日子會很難熬,但時間會給我們答案。東京的櫻花距離我們去觀賞的那天已經歷了無數次花開花落,與其對這段黯然的戀愛不肯放手,不如儘早分開,留住彼此的美好印象,記住有過一個人陪你愛過恨過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