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電影節剛剛過去,奧斯卡馬上又要到來了。雖然今年奧斯卡提名影片的水準普遍差強人意,只有極個別贏得普遍好評的作品,但矬子裡拔將軍也是要拔一下的。《副總統》大概就可以算是這樣一個「將軍」,影片獲得了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導演在內的八項提名,從數量上看僅次於《羅馬》和《寵兒》。
導演和編劇亞當·麥凱用130分鐘時間,來講述迪克·切尼(克裡斯蒂安·貝爾飾)的白宮上位史:他是怎樣當上了福特的幕僚長,緣何放棄了之後的競選總統,又是怎樣憑藉小布希當上了美國的副總統,並且按照編導的說法,成為了美國政治的實際舵手。不過說來有點可笑,130分鐘過去之後,我們對切尼的了解似乎仍然不多。觀眾基本只能在眼花繚亂的快速剪輯中浮光掠影地知道他大概幹了些什麼,大致感覺到他好像很喜歡「權力」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至於切尼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尋求權力的動機到底是什麼?他到底是怎麼從廢柴一根,搖身一變,就成了美國政壇的實際權力核心?……這些問題擺在面前,根本無從理清。
《副總統》某種程度上可以看作是麥可·摩爾那部著名紀錄片《華氏911》的延伸,因為二者都比較關心布希政府到底是怎麼愚蠢地掀起了伊拉克戰爭。不過,兩部電影最大的不同在於,《華氏911》沒有給出任何答案,它只是在不斷質詢,並向觀眾展現愚蠢政治決策帶來的惡劣影響。相反,《副總統》很想給出一個答案——將美國政治的問題一股腦地拋給副總統切尼——結果卻不太盡如人意。雖然亞當·麥凱自稱花了大量時間進行調查研究,成片卻向我們表明,他既不了解美國政治的運作模式,找到美國政治的癥結所在,也不能完整地展現切尼個人的經歷,從中尋找出足以決定其人生走向的「原因」。事實上,將小布希等美國一眾從政者描繪成不學無術的弱智,然後把切尼定義成一個操盤手和陰謀家,根本無助於解釋到底發生了什麼;麥凱大概沒有意識到,諷刺和控訴是可以的,但人物形象的卡通化也必然會令電影的情節失去部分可信度,甚至顯得有點幼稚。
正如《紐約客》影評人理察·布羅迪所言,《副總統》「把意識形態史問題降格為一種『對無原則之人的批判』,把政治降格為一種『辦公室政治』」,這不僅對電影本身是一種妨害,更對觀眾理解現實政治構成了障礙。堪為對比的是史蒂芬·史匹柏執導的影片《林肯》,把這兩部電影放在一起就會發現,它們雖然都著重展現了所謂的「政治內幕」,但《林肯》顯然更有說服力:至少從人物上說,白宮幕僚長時期的切尼「最荒誕和偏激的想法」沒法說服觀眾,他也的確從沒展現過畫外音所說的「特別的超能力」(還僅僅是「之一」),哪怕是一絲一毫;而丹尼爾·戴·劉易斯飾演的林肯就不一樣了,他所提出的每一個要求,進行的每一次遊說,都是那麼堅實有力,讓人難以拒絕。
換言之,「政治」絕非某種兒戲或虛幻的概念,權力是一種手段而絕非目的,它理應體現在每一個細小的抉擇中,不僅要作用在每個角色之上,更要切實作用在觀眾之間。失掉決策過程而空餘操縱,政治人物也就化為一張皮囊和臉譜,從根本上失去了存在的意義。當然,我們也不妨說,選擇用陰謀論來講述故事,歸根結底還是因為缺乏了解和理解。
儘管如此,影片在諷刺切尼的時候仍然是頗具想像力的,比如把切尼聽到「統一執行權理論」之後的傻笑和獅子捕獵的片段剪接在一起,把行政權力直接呈現為一道菜譜,讓切尼夫婦以莎士比亞的口吻進行枕邊夜聊,在影片進行到一半處就放出了片尾字幕等等,如果沒有這些靈光乍現的、引人發笑的,同時也是真正屬於「電影」的時刻,兩個多小時的時間恐怕會顯得更加漫長。
《副總統》全片最值得探討的地方,還要屬亞當·麥凱在開頭就設置的一個足以吊起觀眾胃口的懸念,即講述故事的畫外音到底是誰?在影片進行了大約20分鐘左右時,麥凱第一次讓觀眾意識到,一個名叫庫爾特的男子充當了影片的畫外音,並表明男子和切尼「有些淵源」。片中還先後插入了庫爾特家庭生活、入伍服役的片段,至於他和切尼到底有何淵源,他在這群政客的故事裡充當了怎樣的角色,電影一直語焉不詳。直到最後,庫爾特突然被車撞死,觀眾才得知他是切尼心力衰竭、瀕臨死亡時捐獻心臟的那個人,是讓影片的故事得以繼續下去的那個人。
或許這就是千千萬萬個普通民眾的真實寫照吧?正是他們,在以自己的血肉之軀給瘋狂埋單,給衰竭的美國政治和國運埋單,即使挨過了戰爭,也難逃泵血的宿命。這確乎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只是亞當·麥凱的控訴,多少有些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