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歲的原口博光從經濟產業省辭職了,今天是他工作的最後一天。他並不是唯一一個辭職的日本公務員。
東京大學畢業的原口,也曾經憧憬過自己二十年後像那些局長一樣坐車來上班,成為警衛敬禮對象的場景,為此也在崗位上掙扎努力了三年,但最終還是決定了離開。
辭職的理由有很多,對原口來說,最難接受的就是「一眼望到底」的「清晰未來」。
在日本當公務員,和中國一樣,職業路線都十分清晰且唯一 。
「第一第二年都是在各個局的總務科幹雜務。第三年升為股長。此後大體分為兩種情況:去別的部門擔任總務股長,或者從第五年左右開始去國外留學。因此,第五年至第七年在海外度過的人分散在世界各地,回國後擔任科長助理,差不多在第十六七年晉升為科長……」
原口說起自己的職業軌跡沒有一絲猶豫和停頓,可想而知在他身邊曾有多少人走過了這樣一模一樣的路線。
對於這樣清晰的未來,他感到很厭煩。
頭幾年都在不同的部門間流轉,每一年都要從新部門的最底層出發,一直在像「新人」那樣工作,「工作沒意思,感覺不到意義,而且還很忙,因此就會想要辭職吧。」原口說道。
而且,就算在的地方和周邊的人不一樣,誰將來會坐上什麼樣的位置,大家都一清二楚, 「前任寵信的人成為後繼者」,人事也覺得這樣理所當然。
至於工作內容,像原口這樣的年輕人是不會被委以重任的,無非就是些接打電話、複印文件的雜活。但就算是雜活也不簡單,只是做著送文件複印的工作,也要仔細看一下內容,在考慮下一步工作的基礎上思考自己能採取什麼行動,沒看過的人插不進同事的對話,偷看的人反而獲得好評。在機關裡,根據不同人對工作的理解度,即使只是複印,領導讓誰來做也是會有意識進行區分的。
因此,甚至有人打開上級的抽屜偷看內容,而這些人在成為上級後對待自己抽屜的態度又截然不同,有些會覺得無所謂,有些人自己當上領導後就給抽屜上了鎖,形成了一種非常微妙的風氣。
收入方面更不必說,一樣是論資排輩。像原口這樣二十幾歲的底層公務員,包括各種津貼和加班補貼,年收入也只有300~450萬日元(約18~27萬人民幣)。
這是什麼水平呢?在日本,年收入低於330萬日元(約20萬人民幣),就會被當做貧困人群。(數據時間:2009年)
當然,能熬的話也能有很好的出路。在日本,有一個「天官下凡」的說法,高層官僚退休後,被與其職務有關聯的團體或私企聘用,收入可以達到一兩億(約1300萬人民幣)。也就是說,熬下去的話,就算是退休,生活也能絢麗。
但是原口覺得,等人六十歲以後即便獲得一兩個億,也沒什麼高興的。和他一樣從日本頂尖學府東京大學畢業的人,進入企業後三四十歲就收入很高的大有人在,原口那些去了美國的投資銀行工作的同學,入職第一年就獲得了比他高好幾倍的工資。那些在學生時代和他背景差不多的人們,已經飛黃騰達。
毫無成就感的工作內容,「奇妙」的工作環境,以及巨大的落差感,都將原口推向了辭職的臨界點,但最終讓他決定辭職的,是因為兩個領導的離去。
三十出頭的科長助理辭職,跳槽去了大型戰略系諮詢公司,半年後,同一個科的科長也辭職了。這兩個人,都是在他看來在領導中不為多得得優秀人才:一個曾信任地將重要工作交給原口來做,並且從不像其他領導那樣獨攬功勞;另一個平日熱衷公益活動,為人處事都深深影響了原口。
「為什麼辭職的都是被認為是優秀的人呢?」原口說道。
即便這樣,原口的內心還是有所期待的,但他的辭職過程意想不到的「順利」。
按照慣例,他提前兩個月發送了辭職郵件,領導雖然表示吃驚,接下來的話卻是「這事應該更早一些去和人事說「。按照指示去了人事處,人事理所當然覺得科室內已經進行過一輪挽留,自然也沒有更多勸說原口。
嘴上說著「你走了的話不好辦啊,組織還是對你很期待的」,而實際上在原口告知人事之前,分配工作任務的科長助理就已經不再把工作交給他了,甚至有種「原口不在也沒關係」的感覺。
原口認為自己的工作是達到了「對精英官僚所要求的程度」的,他每天在領導上班之前來到辦公室,再繁瑣複雜的文件和緊急的事務都能完成得很好,回家一般都在深夜2點以後。就算是前文寫到的那種「機關文化」,他也曾積極努力去「享受」。
上班最後一天,領導沒有一句掛念的話,也沒有一點想幫他的意思,歡送會後留到深夜工作的人,除了原口,就只有比他晚入職的那些新人公務員們。
不過不管怎麼說,在日本,公務員依舊是大部分人偏愛的工作。
從數據看,在2019年的日本大學生就職意向調查中,有近一半的人表示想當公務員,而且日本工作三年內的公務員辭職率非常非常低,只有2.7%,不到私企辭職率的十分之一。在中國也一樣,公務員考試每年競爭都很激烈,2018年有147多萬人參與國家公務員考試,崗位競爭堪比「過獨木橋」。
原口不是唯一一個辭職的日本公務員,但也不代表大多數。
社會規則確實在不斷變化,在社會上,東京大學的畢業文憑也只是在畢業後2-3年內「有效」,但這一紙證書能夠在此後的四十年乃至到死都「有效」的,或許只有官僚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