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鋼琴演奏達到了「消過毒似的純淨與正確」
朱賢傑丨觀摩日本濱松國際鋼琴比賽
如何進入俄羅斯鋼琴家的精神世界?
從獨奏會中嶄露頭角
霍洛維茲從未參加任何鋼琴比賽,他之所以引起人們注意,是年輕時幾場成功的個人獨奏會。剛出道時開的音樂會,時而觀眾席是空的,後來情況好些,觀眾出席率也常只有半場人數而已,之後逐漸受到注意,聽的人愈來愈多。他對自己從幾乎在空的音樂廳中演奏,到後來觀眾席全滿的成功方式感到很滿意。他認為自己沒有因比賽而聲名大噪的壓力,觀眾對他比較不會有過高的期望,而較有耐性去聆聽他的演奏。關於比賽,他不覺得是適合音樂家走的一條路,而認為音樂家最重要的是走出自己的路,比賽卻在扼殺這種正常的發展,不是在選擇優秀人才,而是不斷地淘汰優秀的音樂人才。他覺得比賽應不是自我衡量的基準,重要的是能一直保持練習、求進步,這才是成功的關鍵。
擁有神秘與令人信服的藝術性
霍洛維茲曾自演奏舞臺消失過四次,時間分別是一九三六到一九三九、一九五四到六四、一九六八到七四、一九八三到八五。第一次離開舞臺時他仍保持錄音的活動。由於他的音樂有著讓人信服的藝術性,且只在私人或事先安排的環境中演奏,使他有著一股神秘性。一九六五年,在休息了十一年後,重返音樂會舞臺,於卡內基音樂廳演奏,觀眾予他十分熱情的支持。在坐下彈第一個音前,全場便起立熱烈鼓掌。一九八六年他回到六十一年來沒有踏入過的祖國蘇俄,在莫斯科及列寧格勒舉辦了兩場歷史性的演出,其中一場錄成影片「霍洛維茲在莫斯科」。他的最後一場對外公開音樂會是在一九八七年。
施坦威鋼琴的死硬派擁護者
他是施坦威鋼琴的死硬派擁護者。死硬到什麼程度呢?他堅持彈施坦威琴達六十多年。他一直帶在身邊到處旅行的那部琴,是一部編號314503、身長九呎的施坦威大琴。這部琴於一九四○年由施坦威製造出廠,是施坦威公司送給霍洛維茲與夫人的結婚禮物。他除了在演奏會中用到這部琴外,還有四部琴,有的在家中使用,有的在供錄音用,他的琴都由施坦威公司提供,而且施坦威公司請廠內一流的調音師弗朗茨.莫爾(Franz.Mohr)為他的琴調音。霍洛維茲生前最珍愛這部編號314503的琴,現正由施坦威公司安排在世界各地旅行,讓所有的霍洛維茲樂迷們試彈這部著了大師魔力的鋼琴。
大師用琴的奧妙
有一回,霍洛維茲在卡內基音樂廳舉行「國際音樂會」。這是霍洛維茲讓各種不同國籍的人,有機會來參加其演出的音樂會,結果觀眾之中來了一百廿位日本的鋼琴技師。在音樂會中場休息時,這些日本技師們立刻到舞臺上,用照相機、攝影機,把這部琴的正面、側面、上下底面,由裡到外全部拍了下來,好學上進的日本技師們,想知道到底大師用的琴有什麼奧妙,便急著把它拍下好拿回去當作研製鋼琴的研究資料。事實上,為霍洛維茲調音長達廿多年之久的施坦威頂尖調音師說,這部琴與同一型的施坦威鋼琴結構相同,只是在音色及觸鍵上,按霍洛維茲的喜好調整。這部琴鍵盤的重量比一般的50 grams為輕,其鍵盤重量被調整為46 grams。另外,弱音踏板也被特別地仔細處理過,確定在踩下踏板時,琴槌打到兩根琴弦,產生較近似鼻音的音色,霍洛維茲喜歡踩弱音踏板使有這種效果。此外,他彈的這部琴在手指離開鍵盤時反彈的速度較一般的琴要快,他喜歡這種觸鍵的感覺。霍洛維茲十分注重鋼琴的調音與整理,每一次上臺,他的調音師都為他把琴調到他所要求的狀況,其試琴滿意之後才肯上臺。
尋找正確彈琴位置的方法
霍洛維茲非常在意彈琴時的音響效果,而且他時常是挑剔到讓人弄不清他到底想要的是什麼。每當他到達一個音樂廳,他便查看舞臺上所有其認為會影響音效的物體,包括布幕的高度和擺法,然後在試彈時不停地要求舞臺人員調整鋼琴的位置,在找到滿意的地點後才會罷休。常常是大夥在舞臺上把琴從左移到右,從右搬到左,在他不斷地試彈確定一個位置後,又再把琴調整一點點向左或向右,往前一英寸或者往後移一小步,得要移動很多回才能找到他所覺得「正確」的位置。有一次找了老半天,還一直找不到理想的位置,搬琴的人員建議他坐在鋼琴椅子上彈,然後大夥移動鋼琴時也同時移動他的坐椅,這樣或許比較容易找到。霍洛維茲覺得這個方法不錯,就這樣一邊彈、一邊讓一伙人搬著,最後終於找到完全正確的位置。
他是同一輩中收入最高的演奏家之一,只在星期天的下午四點舉行音樂會,音樂會中只彈自己帶的鋼琴。音樂會路途中,身邊除了夫人外,帶自己的調音師、廚師還有一具過濾生水的濾水器。
從擁有絕對音感
霍洛維茲總是對外聲稱他有絕對音感,而且還特別強調自己能分辨440與441的不同。有一次他把自己的調音師叫來,說他發覺了一件大事,找出漢堡制的施坦威琴與美國制的施坦威琴之間最大的不同點:頻率不同。事實上,只有儀器能分辨出這種微小的差異,他的發現應該是個人的心理作用,不過據其調音師的說法及他在音樂上的造詣,他是具有絕對音感,但不可能好到他自己以為那麼好的程度。
喜怒無常的個性
身為天才的日子偶爾也是不好過的,因此他們有著那種令人難以理解的特質。霍洛維茲的脾氣很急躁,會在突然之間轉變自己的喜怒,前一分鐘還高興得很,下一分鐘可能就會因一件小事而大發雷霆,而且任何芝麻小事都可能成為他光火的導因。像是看到家裡的一個用過的杯子,或者桌子上有一點灰塵,只要他看不順眼的,就馬上會氣急敗壞。尤其如果在他練琴時,遇到無法彈出想要的感覺就會氣得發狂。有一次,他練得很不順,一氣之下就把鋼琴上擺譜的架子拉了下來,用力摔到地上去,一直到把譜架摔爛了才消消氣。另一回,同一段落彈了幾次都找不出想要的感覺,他大力地把手往琴鍵重壓,然後憤怒地站起身,一手向支撐琴蓋的木柱擊去,琴蓋抨然地大落在琴上。據說,少有鋼琴家彈得出超過似霍洛維茲的強奏,他那驚人的臂力果然名不虛傳。
記憶力驚人
據說他早期的演奏生涯每天固定練琴一到兩小時,但是年紀大了之後非常懶,很少練琴,後來幾乎不練琴了,大約一星期只彈個一兩個小時,因為所有要彈的曲目都已記得一清二楚。有的鋼琴家上臺前需要更專注的練習,增加自己的信心與安全感,但霍洛維茲完全相反,開音樂會當天絕對不碰鋼琴,固定在星期六下午四點預演,然後星期天下午四點演出。他不在上臺前作暖手的練習,就這樣上了舞臺伸手去彈,毫無任何特別的準備。霍洛維茲的記性十分驚人,即使十幾年前彈過的曲子,都有著深刻的印象,只要再摸一回就可以上臺表演了。在準備前往那場有名的「莫斯科音樂會」前幾天,他太太一直有點擔心他的史克裡亞賓練習曲,到已快上路了都沒聽他彈過,不得不緊張起來,嘮叨他快點找時間彈一彈。正巧當天有一群朋友在家中,霍洛維茲不耐煩地向他太太大吼說「我知道那個曲子,我以前彈過!」,然後要所有在場的人都坐下來,向大家報告這首曲子在幾年前已彈過。據在場的人說,他把日期記得一清二楚,說完就動手很完美地彈完這首曲子。夫人聽完後搖了搖頭,霍洛維茲轉向她說:「我不是告訴過你,我知道這首嗎?」
與眾不同的觸鍵方式
他彈琴的方式很特別,手指平直放在鍵盤上近似僵硬,尤其右手小指常又高又挺。理想的彈琴手指應該是放鬆而微往內彎的,不應有這種看起來肌肉緊張的現象,他的方式實在令人難以想像。他雙手的力量驚人,能彈出巨大的聲響,有著神乎其來的技巧,彈出連最後一排聽眾都能清楚感覺得到的弱音。從未抱怨過彈琴會累,手也未曾因彈琴而有酸痛或不適的感覺。唯一令他不便的是指尖的肉墊十分脆弱,有時在獨奏會中經過一段時間的演奏後,手指尖的皮膚會裂開,在鍵盤上留下斑斑血跡,如果在發生這樣情形後還陸續有音樂會,霍洛維茲便會在手指尖上貼一小塊的OK繃,以保護手指。
無真正後繼傳人
他正式收為門下的學生只有六個,而這些學生也只受過他短期的指導。以他的脾氣來看是沒有耐性教學生的,而他在教學上也的確沒什麼成就可言。他曾在曼尼斯音樂學院任教一段時間,但並沒有指導出具有代表性的學生。他是本世紀最後一位繼承十九世紀浪漫派傳統的音樂家,沒有留下後繼傳人。他指導學生時很少在琴上做示範,因為他認為示範會抹殺了彈琴者的想像力。霍洛維茲認為現今音樂學校訓練出來的學生,每一個人彈起琴來都很近似,甚至到難以分辨的地步,這全是模仿所致。學生學到的是知道怎麼被教,卻不知道如何成為自己的老師。霍洛維茲覺得只有知道如何自修的人,才有可能真正成功。偶爾會在旅行途中抽空聽一些年輕音樂家彈琴,但很少讓他印象深刻的。
絕佳的識譜能力
霍洛維茲對於任何與音樂有關的事物都有濃厚的興趣,而且他所熟悉的範圍不只是鋼琴。由於霍洛維茲有著絕佳的視譜能力,他對於看複雜的總譜毫不感到困難,因此他經常是不論歌劇、交響曲、室內樂,拿了總譜就從頭到尾彈上一次,可以說是想彈什麼就能彈什麼。他對歌劇有著濃厚的興趣,因此對歌劇曲目相當了解,有時候一個晚上以彈半部歌劇作樂。
不斷地求新求變
有一次,他告訴調音師下午發生的一件趣事。他在廣播中聽到一架鋼琴演奏,一邊聽一邊覺得彈得還算不錯,但應該還可以彈得更好,一會兒主持人報出演奏者的名字,沒想到正是霍洛維茲自己!霍洛維茲從來不聽自己過去的演奏錄音,因為他認為每次自己的演奏都不同,會因著不同的狀況而改變。聽了自己以前彈的音樂會,將造成某種程度的模仿,再彈奏時只會依樣畫葫蘆而已,他覺得模仿對音樂家來說是很危險的。音樂家應該要獨自找出自己新的感覺與表現,一直不斷求新求變,每一次都表現出不同的面貌。這正是霍洛維茲演奏的魅力所在。雖然他不聽自己的錄音,但是他的夫人卻對他錄過的作品了如指掌,她不但仔細聽他的錄音,而且一清二楚記得他所彈的速度,這或許是遺傳自其父親「指揮大師託斯卡尼尼」的因子。 關於霍洛維茲的故事
與拉赫曼尼諾夫是相知摯友
他很欣賞拉赫曼尼諾夫,兩個人算是相知摯友,常在施坦威公司的地下室一起彈琴。拉赫曼尼諾夫寫降b小調奏鳴曲時完成兩個不同版本,霍洛維茲彈完第一版後覺得很美,但彈了第二版後感到曲子實在太複雜了,就向拉赫曼尼諾夫抱怨曲子太困難,拉赫曼尼諾夫得知後要霍洛維茲將兩個版本整合一下,而拉赫曼尼諾夫對新的組合十分滿意。拉赫曼尼諾夫在寫「帕格尼尼題狂想曲」時,霍洛維茲正在瑞士,每當他完成一個變奏時,便打電話告訴霍洛維茲,讓霍洛維茲得知他的成果。霍洛維茲十分欣賞拉赫曼尼諾夫的協奏曲,但因他都以開獨奏會為主,便沒什麼機會演奏這些作品。
喜歡在下午開演奏會
一般人年紀大了之後總是晚睡早起,而霍洛維茲也有很晚入睡的習慣。晚年時他大約在清晨入睡,一直到中午十二點半左右才起床,吃早餐的時間是一般人吃午餐的時間,然後在四點的時候開始從事錄音或演奏會的活動。他喜歡在下午開演奏會,因為他認為下午四點的時間不但身體狀況最好,觀眾也不是帶著一身工作的疲勞坐在音樂廳內打盹,而能較有注意力。如果那天沒有任何特別的活動,他便會較晚吃早餐,下午的時間在家中收聽古典音樂電臺,晚餐之後又回到房裡繼續聽,到了半夜才入睡。
霍洛維茲很少寫信,他有位專屬秘書為他處理書信往來的事務。大部份是他把意思告訴秘書,由秘書寫好後交給他看過即可,所以很多他的信件看來都像是正式文件的筆法,並不能真正反應出他的性情。
十九世紀浪漫派最後一位音樂家
霍洛維茲常說彈鋼琴是天底下最簡單的事。曾道:「我是十九世紀浪漫派的音樂家,且可說是最後一位。我做了很大的冒險,因為我的演奏十分清晰,每當彈錯時,你們能清楚地聽到。樂譜並不是聖經,我是從來不會害怕去嘗試的。」因此,他的演奏每回都不一樣,而且在一般人認為沒有踏板就很難表現的地方,他的一雙手就是有著驚人的技巧,很清楚地彈出令人嘆為觀止的音樂。伯恩斯坦就曾說:「我和霍洛維茲不同的地方是,他彈出的是樂譜中百分之百的音,我只彈出百分之七十而已。」
受到樂迷瘋狂的崇拜
樂評家對他的演奏沒有一致的看法。不可否認的,每一次他的演奏都引起樂界熱烈的討論,不但吸引音樂家,更吸引無數熱愛他的觀眾。他是現今樂壇唯一受到像搖滾樂明星那樣待遇的古典音樂家,年輕一代的崇拜者在音樂會場外對他的出現熱情狂叫。他是十九世紀音樂傳統的代表,音樂表現重於個人的詮釋而不太在意樂曲的表現是否忠於原意。一位樂評家認為他是「擅於扭曲和誇張的大師」。新葛羅夫音樂辭典對他下了結論:「霍洛維茲的演奏表明了一點:一個人雖有著令人驚駭的演奏天份,但並不保證對音樂表現有相當明確的了解」。不過霍洛維茲的天份的確讓人無法忽視,著名樂評人、《不朽的鋼琴家》的作者勳伯格認為:「雖說霍洛維茲的詮釋有時聽起來怪異,但個人獨特風格的彈奏有著好似通電般的震撼力,而不像現今一群令人難以區別、全靠比賽出頭、好比工廠大量生產出籠的鋼琴家。」連當代音樂家郎朗也稱霍洛維茲是他最喜歡的音樂家。
來源:每晚一張音樂C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