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為劉露,右為周申
採訪|吳丹,李曉霞
文|吳丹
編輯|王根旺
截至目前,《驢得水》票房已過1.3億元,這對於當下冰鎮的電影市場來說,無疑是股暖流力量。導演沒有透露其成本,但可以想見,沒有明星和大製作,它的商業成績是可觀的。而在此之前,導演兼編劇周申與搭檔劉露見過的投資人普遍認為這部電影「撐死了一千萬票房」。
它不是一部容易定義的電影,正如海報所說,它是一部喜劇,但你可別哭。
電影上映至今,圍繞主題及表現手法的爭論從未斷過。對知識分子的諷刺,表現女權主義,探討農村教育問題,某些評論角度連編劇劉露都大呼「What?!」
在表現手法方面,有評論稱其「沒有電影感」,「舞臺痕跡重」,但周申明顯不認同這種說法,他認為,「電影感」本身就是個語義模糊的詞,「『鏡頭語言比較單調』這種評論我可以認同,但什麼是『電影感』?」
《驢得水》給了國產片市場一種新的可能。並非傳統的喜劇,沒有IP小鮮肉包裹,片名奇特,結局哀傷。這個 「賣相不好」,內核嚴肅的故事,得到了觀眾買票進場的支持。
周申告訴i黑馬,以上提到的這些關於電影主題的討論都並非他們本意,「觀眾拿西瓜皮做了一道菜,我覺得也是可以的」。而他們要和觀眾討論的,是一個關於「為了目的,人要不要守住底線」的話題。這看似道德問題,但周申和劉露要表達的是,沒有底線事情是幹不下去的,會「完蛋」。所以在他們看來,影片悲劇的結局是註定的。
近日,i黑馬就票房、電影市場、創作主題、影片評論等相關話題和導演周申及劉露聊了聊,以下是他們的一些想法。
❶ 評分在預料之內,票房成績超出想像
i黑馬:到目前為止,票房和評分成績在你們預料中還是預料外?
周申:評分總體在我們預料之內,但我沒想到豆瓣上評5星的會比4星多。在我心裡它只要(票房)過億,就是一個非常滿意的結果了。目前的成績已經超過了我的想像。因為一開始有人說一般像你們這樣的電影,市場也是有先例的,一千萬(票房)撐死了。
劉露:剛開始還沒人願意投的時候,找的所有投資方給我們的概念就是,你們這就是一個小眾地下電影,花兩三百萬拍一拍,參加一下影展,刻張碟自己在家看就行了,網上上個線,了不得了。
i黑馬:他們定位是特別小眾的電影?
周申:對。而且我為什麼特別高興呢?這個故事的結尾,確實不是讓人那麼爽快,但有這個成績。我自己也在電影院買票看過,然後暗中觀察觀眾的反應。一般來說散場後在電梯裡,大家都會聊剛才的電影怎麼樣。那我這個片子放完,我跟著大家一起走進電梯,電梯裡沒有任何聲音,一開門大家就都默默走散了……觀眾看完後的感覺可能就是,生無可戀。
i黑馬:有評論認為《驢得水》票房不錯,所以得出一個結論,浮躁的環境之下,「深度電影」是有市場的。
劉露:最主要是讓觀眾能接受,能看懂,好看的同時有深度。其實我們追求的不是深度,我跟周申最大的努力是,做一個吸引你的故事,把它做成一個精彩的商業片。我們剪了一年後期。
*圖片為驢得水主創團隊
周申:我是覺得每年的國產片都這樣。跟這個環境沒有關係。
i黑馬:你們怎麼定義成功的商業片?
劉露:大部分觀眾買帳,不覺得它悶,覺得好看。
周申:老百姓愛看,大眾會去消費,不是小眾群體拿來把玩的。很多人會問,你們怎麼平衡藝術和商業的關係?其實很容易解答。我和劉露所學的體系裡面,藝術和商業是統一的,一個是美學追求,真實即美,另一個是社會價值的追求,要做人民的藝術家,而不是宮廷藝術家。換到現在的語境,就是要做商業片,要面向最廣大的普通大眾。
❷ 說電影有「話劇感」是先入為主的觀念
i黑馬:現在觀眾對《驢得水》有很多解讀,評論涉及到對知識分子的諷刺,女權主義,農村教育問題,人性的改變,權力與金錢等等。你們怎麼看這些解讀?
周申:這個其實沒有關係的。我打個比方來形容,我從地裡拿了個完整的西瓜來給你吃,我的本意是想讓你吃壤,結果你用西瓜皮做了一道菜,說這個東西可以消火,那對我來說也可以啊。由於西瓜是完整的,真實的,它肯定是帶著西瓜皮的。當然我的野心是西瓜瓤。
劉露:對我們來說,故事是真實的,你在相信人物的基礎之上再去探討他們的情感,那我大的目的就達到了。
周申:我們覺得觀眾的討論也挺有意思的。
i黑馬:你們同意他們的想法嗎?
周申:有些想法其實我們也蠻同意的。當然也有一些想法我是不同意的。
劉露:有些想法會讓你覺得,他怎麼想到那裡去了……比如,有人覺得,其實佳佳把銅匠給睡了,把他教壞了,我就覺得,what?!
i黑馬:有人說電影諷刺知識分子。
周申:我們就講我們的生活。只能說,我們生活當中最熟悉的是知識分子。銅匠和特派員都不是知識分子。
i黑馬:為什麼電影裡沒有學生,只有老師?
周申:我不想讓大家把它誤會成是一部講教育的電影。
i黑馬:子彈真的打出去的時候,大家的普遍感覺是,和前面喜劇的反差太大,為什麼變化這麼大?
周申:我們的主題沒有發生變化,就跟真實的生活一樣。我和劉露之前想做一個烏託邦的時候,大家也都是很愉快地奔著理想去做,後來因為有些事沒有按照底線去做,突然有一天就發生了一個事情,後面就是不斷地崩塌。生活就是這樣的。
有些非議我覺得要以後去說。有人說編劇在這裡是故意有一個轉折,但我們的創作邏輯是,我們見到了生活中有這樣的轉折。
i黑馬:還有一種討論說它比較偏話劇表達的方式。
周申:說這話的人不了解話劇。哪有這樣的話劇呢?話劇不是這麼演的。電影可不可以這麼演呢?當然可以了。比如最近《完美陌生人》也是這麼演的,就一個場景,一桌子人說了一晚上話。我們好歹有室內室外戲,它就在一個客廳裡,最多到陽臺上溜達了一圈。沒人說它有話劇感吧。
劉露:而且說到底,「電影感」是沒有標準的,這個詞本身就不存在。你說在視聽語言上需要改進,我們都可以探討。
周申:第一,什麼是「電影感」?第二,誰來定義「電影感」?我們這個片子出現以後,有人才開始用這個詞。我認為,所有被觀眾認可的電影匯聚在一起,它們所帶來的視聽語言,就是「電影感」。
我的感受是,這種評論的姿態不太對。專業批評請用專業詞彙來表述,而不是似是而非的概念。
*沈騰力挺電影
如果普通觀眾說,這片子難看死了,本來是奔著喜劇來看的,結果看得憋屈死了。那我覺得,只能說對不起了,把你騙進電影院來了,那對不起。
只要是說真實的感受,你想說什麼都沒關係的。
i黑馬:還有評論說,電影有《驢得水》舞臺劇的影子?
周申:我認為他們說得不對,這是先入為主的觀點。因為它是舞臺劇改編的,所以評論這樣講。那如果它不是舞臺劇改編的,可能評論會說「鏡頭語言比較單調」,這種評論我是可以認同的。
❸ 不能為商業目的把故事邏輯改了
i黑馬:這個故事是有原型的?
周申:對,最早是2009年的時候,我聽朋友講的一個笑話。也是他在甘肅當地聽到的,說有個學校把一頭驢虛報成一名老師騙空餉。
i黑馬:劇本打磨了多長時間?
周申:話劇劇本快,一個月。但電影劇本我們花了一年時間。改了六成以上的內容。
i黑馬:演員是原班人馬嗎?
周申:這當中有誤傳,有人說我們是原班演員,其實不是。我們11個主要演員裡,有3個曾經演過我們原來的話劇。
有人一看演員裡沒有明星,他可能就認為,用了話劇原班人馬。想當然就寫成消息發布了,不嚴謹。
i黑馬:有個情節是一曼把蒜皮當雪花撒,觀眾覺得挺有意思。這個是怎麼想出來的?
周申:是構思話劇的時候,演員任素汐想出來的。話劇的情節是讓她撕帳本,但是在撕的過程中,任素汐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她就說,你看下雪了。跟她演對手戲的演員也看傻了,覺得她特別好玩。那我就說這個東西保留。
劉露:而且這也是任素汐一貫脫線的狀態。到了電影裡,沒有這個情節了。有天在我家排練,有個情節是她要去做飯,就加到了這個情節裡。正好那天我們家買了一筐蒜,我說那你就扒蒜吧,任素汐就撕蒜皮了……
i黑馬:電影結局設計是張一曼自殺了?
劉露:我其實更願意說,這是個開放式結局。你不要來問我,我不想對觀眾那麼殘忍。官方解釋是自殺,你可以感覺她打著腳了,打著樹了,開放式的。
i黑馬:有人說結尾太壓抑了?
劉露:但我還是想推薦,這是一部好片子。因為我們的結尾並不是故意要讓觀眾難受。我們想表達的是,如果你不接受底線,喜劇就會變成悲劇,這就是故事的必然走向。我們不能為了它的商業目的,最後把這個改了。
周申:我和劉露主要創作方向就是真實。符合人物和生活的真實。如果最後能大團圓,那就大團圓,如果是個鬧劇,那就鬧。
我和劉露作為編劇,其實最後設計讓銅匠的老婆回來,打破這一切,已經是在生活和人物真實邏輯上的極限了,生活中都很少見的了。那你要說再往合家歡上走,可能就很難了。
劉露:曾經有人跟我們說,看完片子感覺很好,但如果結尾改一下,重拍,票房可以加1到2個億,你們改不改?
周申:(有人)說如果改成合家歡結尾,票房能漲一個億,這話我是認同的。但改的話,可能就突破了我和劉露對於真實的底線。我情願說可能少掙一點錢,但作品不會在真實性上有瑕疵。
i黑馬:你們為此糾結過嗎?
周申:沒有。我跟劉露做事情不太糾結,認定了一個標準,就按這個去做。沒有什麼讓步的餘地。
i黑馬:「做事不能突破底線」,你們是在諷刺當下現實?
周申:我們講的是共性。既不是講四十年代,也不是說現在。那麼當創造者要討論共性的時候,只能拿身邊了解的東西作為手段。
*導演周申路演講話
i黑馬:作為編劇,你們怎麼定義「好故事」?
劉露:看觀眾覺得好不好,看的時候有沒有走神,看完了以後有沒有要討論的欲望,這都是人的本能反應。我本人喜歡的小說是那種靠情節取勝的。
周申:人物關係之間要不斷產生矛盾、衝突。比如我喜歡王朔的小說,真實,好看。
❹ 一部《驢得水》,我們要表達什麼?
i黑馬:《驢得水》要表達的到底是什麼?
周申:我跟劉露要表達的東西其實特別簡單,就是要表達,不能為了一個美好的願望做錯誤的事情。就算目的是美好的,也要守住底線。不能突破自己的底線去做事。我們就表達這一個意思。
我們第一部話劇叫《如果我不是我》,講的是人要有理想,第二個作品就是《驢得水》,講要不要突破底線?主題不是我們作品的延展,而是我們的生活在延展。過一段生活就想明白一件事。
劉露: 我們不是那種能「架空」的編劇。今天又有人打電話讓我給別人當編劇,我就不停地拒絕。不是說我不願意接受,是幹不了那個活。我們是拿生活寫劇本的,三四年才能寫一個東西。而且只能寫自己的生活,這個才有表達欲。
i黑馬:「不能突破底線」是你們思考得很多的一個問題?
周申:這麼說吧,我們總在遭遇(這種事)。比如拍這個電影,說把任素汐換成某某,馬上有五千萬(元)投資,接不接?對於我和劉露來說,這個事情不會去思考的。我不接,不要這五千萬,拿來沒有用。
劉露:我們平時不太思考這些,我們是娛樂性的人。是在生活中聽見看見這樣的事,做作品時才會去梳理、思考。故事來了以後,我們就把人物放進去,編故事,思考。
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也見到有人妥協了。原來是像周鐵男一樣的硬漢,覺得我先妥協,向資本妥協,先把他們錢騙過來怎麼怎麼樣的,未來會走到正路上。但最後他就會變成那樣的人,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走回正路上。
周申:確實,我和劉露守住底線很難很艱苦,但守不住會完蛋。
i黑馬:你們要表達的東西,觀眾接收到了?
周申:對。因為觀眾會提問,他如果提在點子上,那就證明看懂了。比如有人就會問,槍聲之後,他們還應不應該把教育的事業繼續辦下去?這個問題就問到核心了。我的觀點是,應該停下來,不要再辦下去了,反省。那觀眾就問,招來的一百多個學生誰教?我的觀點是先不教,你自己都沒搞明白,你還教學生?
i黑馬:你們接下來還會拍這種類似題材的嗎?
周申:一個寫透了(的題材)我就不會再重複寫了。比如第一個戲,我們要表達,做人要堅持自己的理想,知道理想是什麼,然後選擇。有人說我的理想是做音樂,但我被生活所迫,(不能做),那你的理想就不在音樂,在房子車子。你明確了就去選擇它,不要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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