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一艘郵輪從日本橫濱出發,搭載著新婚的情侶、金婚的夫婦、正在尋找愛情的年輕人將近三千多人,途經鹿兒島、香港、越南峴港等地,像是大海中最平常的浪花一樣,帶著喜悅出發,也盼望帶著幸福歸港。但因為一場瘟疫,他們最終被困在了港口,遲遲無法下船。
1912年,在南安普敦港的海洋碼頭,「永不沉沒」的鐵達尼號離港,她帶著資本主義的新富、沒落的貴族、一文不名的窮小子和一眾人的美國夢駛往紐約。在航程中也許發生過一見鍾情的浪漫,也有新舊戀人之間的愛恨糾葛,只不過在一座冰山面前,一切被凍在了大洋之上。
加西亞·馬爾克斯說「經歷愛情的折磨是一種尊嚴」,其實人們不僅經歷著愛情的折磨,愛情也經歷著人生的折磨。在哥倫比亞的戰爭和霍亂的折磨下,一對相戀男女從二十歲開始,經歷了人生的各種曲折,八十歲的時候,依然沒能結婚,是前世的姻緣也好,是命運的安排也罷,但這五十多年的時間中,他們為世人呈現出霍亂時期的愛情的種種可能,呈現了所有愛情的方式。
初見:愛有多少種開始,就有多少種可能
世界上有那麼多的城鎮,城鎮中有那麼多的酒館,她卻走進了我的。
——《卡薩布蘭卡》。
是啊,世界上有那麼多的人,有那麼多的日子,你偏偏就在這個日子,走進了我在的大樓,走上了我乘的船,走過了我散步的街道,走進了我的酒吧。
也許就在下午三點之前的一分鐘你和我走上了同一部電梯,你我會記住這一分鐘。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一分鐘的朋友,這是事實,我們改變不了,因為已經過去了。也許明天我們還會相遇,也許我們會一直相遇,直到不想分開。
如果遍歷所有愛情的模樣,那麼他們可能只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一個不期而遇的開始,自此,就像開啟了一個用不重複的劇本,在人世間上演著一幕幕愛情的悲喜劇。
愛有多少種開始,就有多少種可能。
青梅竹馬、家族世仇;多年同窗、偶然相遇;朋友引薦、工作初識。世界上有多少對情侶,就有多少種開始。而開始的那一瞬間,仿佛在茫茫宇宙中,圈定了一個可能性的空間,在其中有無數的岔路,無數種可能,也許一個月之後閃婚,也許終生掛念,也許一帆風順,也許愛恨糾葛。
人們只能用一生,去不斷地嘗試,縮小這個可能性空間,在抵抗無常的世事和內心之後,畫出一道愛情線路,我們稱之為愛情故事。但我們每個人都知道,這條看似平滑且看似理所當然的愛情線條中,哪怕一個小小的顫動,一次約會的遲到,一次內心的糾結,一次瘟疫都會將整個故事改寫。
當故事寫完,我們可以把愛情看作是人生的背景,在愛的名義下,一切來來去去的上演。而回溯故事,我們會發現,人生的一切,大多是愛情的背景,即便是瘟疫,也往往只是「愛」的一個註腳。愛,就像一個小偷,偷走了我們的歲月,和一切關於愛的憧憬,把它們變成了回憶。
人生:「你成了我心上隱隱作痛的傷口」
1929年夏日的一天,波伏娃經朋友的介紹,認識了薩特。
不久,他們就開始單獨約會。他們在一起談論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朋友、書籍、生活、前途……長久的散步和漫長的談話讓他們彼此欣喜不已。在夏天巴黎的風景下,一男一女在走著,談著。男的個子矮,結實,戴一副教師眼鏡,右眼受過傷,他總是在笑。女的個子高,瘦長。男的就是薩特,女的就是波伏娃。
薩特後來回憶了第一次見波伏娃時所留下的印象:「我認為她很美,我一直認為她美貌迷人,波伏娃身上不可思議的是,她既有男人的智力,又有女人的敏感。」
1931年,兩人為紀念戀愛兩周年,去了火車站,他們握手道別,說彼此珍重。
薩特北上去了勒阿弗爾,波伏娃則南下去了馬賽。薩特於1931年服完兵役後,即受聘在勒阿弗爾當了教師。波伏娃那時在馬賽的一家公立女子中學任教。這是他們第一次真正的分離。
可能正是這次分離,讓他們意識到彼此對自己的重要性,但更有趣的是他們也認識到自我的重要性。波伏娃寫道:「我們不發誓永遠忠誠,但我們的確同意延遲任何分手的可能性,直到我們相識三四十年的永遠的年代。」
他們的確一直在一起,也一直沒有在一起。他們是彼此遇到問題會第一個想到的人,是受到傷害會第一時間去尋求慰藉的人,是在眾多感情中最堅定的一個人,是在精神上共鳴且能夠互相促進,卻在生活上有著諸多矛盾的人。在接下來的日子裡,他們共同經營著愛情,也各自過著自己的感情生活,雖然號稱彼此坦誠,卻總是上演著背叛和回歸的戲份,但這並不影響二人在愛上的共鳴。
薩特對波伏娃說:我要像擠檸檬一樣擁抱你;我正好待在你的小爪子底下,我用整個心靈吻你的小爪子;我只有與你在一起才是乾淨的;我的寧靜有四分之三來自你;你是我的血和肉,我的皮膚和骨骼,我的骨髓,我身體的任何部分;你成了我心上隱隱作痛的傷口;我吻你親愛的又小又老的臉蛋。
而波伏娃說:我和薩特的關係是我一生中不容置疑的巨大成就。
1980年,薩特的離世,結束了他們一生51年的羈絆。波伏娃在薩特的葬禮之後說:畢竟,我也和他一樣,在害怕和希望之間搖擺。我的沉默沒有把我們分開。他的死卻把我們分開了。我死了,我們也不會重聚。事情就是這樣。我們曾經在一起融洽地生活了很久,這已經很美好了。
如果:「如果當初你娶的是我呢?」
1964年,瑞典文學院以「由於他那具有豐富的思想、自由的氣息以及對真理充滿探索精神的著作,已對我們的時代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這樣的評家授予薩特諾貝爾文學獎,竟遭到了薩特的拒絕。
2016年,瑞典文學院又以"在美式歌謠的傳統下,創造了全新的詩意表達"的理由把當年的文學獎授予鮑勃·迪倫,雖然沒有被明確拒絕,但鮑勃·迪倫並沒有到現場領獎,他的好友Patti Smith替他在典禮上獻唱了《A Hard Rain's A-GonnaFall》。但可能有很多人更希望Joan Baez能夠替BobDylan去演唱,甚至能夠看到他們再次合唱。
就在薩特拒絕諾貝爾獎的那個年代,在歐洲大陸還沉浸在對二戰的反思以及尋求哲學拯救之中時,大西洋彼岸的美國大陸,卻進入到了一個黃金髮展階段。因為戰爭移民的大量頂級科學家思想家,為美國的科技和經濟騰飛注入了燃料。在經濟的庇護下,美國的大眾文化也日益蓬勃,民謠音樂在其中最為亮眼。
60年代初,在一次民謠節上,當時被譽為民謠皇后的,並曾經登上過《時代》周刊的Baez第一次遇見初出茅廬的Dylan,並被他的才華吸引,並邀請他交流音樂,共同創作,二人逐漸成為在音樂上無話不談的朋友,進而順理成章的成為情侶。此後的一段時間,Dylan在音樂上一度非常依賴Baez,他只要寫完一段歌曲,就會拿個Baez,去問她的意見。
此後,Baez邀請Dylan和他一起進行全國巡演。一個麥克,兩把吉他,仿佛神仙眷侶,Dylan唱著他如詩又有力量的詞,而Baez也經常模仿著Dylan那慵懶的唱法。Baez唱的《Blowingin the wind》也一度被認為是最好的版本。
他們一同創作,一同巡演,一同為抗爭,為民權發聲。一切發生的都很美好,但一切也都終會走向必然。1965年,Dylan不願讓Baez參與他英國的演出,Baez一氣之下離開了Dylan。那次演出的矛盾只是表象,可能真正的原因是Dylan選擇離開Baez堅持的「抗議民謠」,逐漸走向通往自由和成功的搖滾之路,而Baez則在政治上走的更遠。
在這也插入一個八卦,Dylan那種不跟隨世人,而是讓世人跟隨的特質,深深影響了當時的一代美國人,其中有一個孩子,在Dylan的激勵下,改變了世界,他就是——賈伯斯。而在賈伯斯剛剛獲得成功之後還不到三十歲的年紀時,因為Baez的特立獨行,也因為Baez曾經是自己偶像Dylan的女友,而熱烈的追求過Baez。但那時Baez已經四十多歲了,最後拒絕了賈伯斯。不過在賈伯斯的紀念儀式上,Baez為他獻上了最後一首歌。
回到Baez懷念與Dylan,時間一晃,十年過去,Baez為了懷念自己的感情寫下了一首《Diamonds and Rust》。而後Dylan跟她之間似乎也有緩和,邀請她參加1975年的Rolling Thunder巡演。
排練前迪倫問她:你想不想唱那什麼鑽石的歌?Baez調侃說這是寫給前夫的。Dylan說:你前夫?Baez撒嬌:你以為我是寫給誰的?Dylan就生氣了:我他媽的怎麼知道你是寫給誰的!而後,二人雖然常有聯繫,但不再具有情侶的名義。
《Diamonds and Rust》當中有一句歌詞「Tenyears ago I bought you some cufflinks」,唱出Baez和Dylan在1965年時的生活小細節,那顆袖扣,也成了Baez心中抹不去的愛。
1975年,她唱著Ten years ago I bought you some cufflinks。
1985年,她唱著Twenty years ago I bought you some cufflinks。
這一唱,就唱出五十年的眷戀,2014年,早已頭髮花白的Baez與好友Judy Collins再次唱起這首歌,笑著唱出了Fifty years ago Ibought you some cufflinks……
無獨有偶,王家衛的《一代宗師》,葉問留了顆扣子給宮二,而宮二最後將扣子還給了葉問,「我在最好的時候碰到你,是我的運氣,可惜我沒時間了。想想,說人生無悔,都是賭氣的話,人生若無悔,那該多無趣啊。」
Joan Baez:「如果當初你娶的是我呢?」
Bob Dylan:「......我不知道。我並沒改變很多,你呢?」
——1975年迪倫自拍電影《雷納爾多和克拉拉》臺詞
Joan Baez:拍戲時,我們沒有劇本。我就直接問他:「如果當初你娶的是我呢?」看他僵在那裡不知該說什麼,我就替他回答了。我說,我倆沒法在一起,我太喜歡政治,而他謊話連篇。
——1987年Baez回憶錄
我們總喜歡感慨,人生若只如初見,猶記小橋初見面,柳絲正長,桃花正豔。每一個相遇,都會創造出無數種愛的可能,只不過我們用時間和經歷,殺死了大多數愛的方式,只留下我們習慣,我們擅長甚至我們最不費力氣的那種。但也正是這樣,愛的火焰才會微弱將熄。人生不可能只停留在初見,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我們是時間的囚徒,帶著現實的鐐銬,卻想在愛的名義下翩翩起舞,那就只能讓一切苦難,成為生的背景,讓一切過往,成為愛的可能。
宮二把扣子還給了葉問,馬爾克斯筆下五十年的種種愛情可能,在一個沒有可能的結局下,由薩特和波伏娃演繹得淋漓盡致,而Baez送給Dylan的袖口,卻一直blow in the wi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