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期】
休閒不過一袋爆米花
秋水
有人說「這世間唯有愛與美食不可辜負」,有人說「美食和風景,可以抵抗全世界所有的悲傷和迷惘」,有人說「美食,是人最深的鄉愁」,孔子也說「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美食是失意時的忘憂草,是平淡時的興奮劑,是歡快時的幸福鳥。面對每一道美食,總願想像它「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模樣。
提到休閒美食爆米花,不少年輕人都會想到電影院、娛樂場等浪漫的場所,閒暇時獨自一人或者與心愛的人或者與朋友享受一袋爆米花,是不是很浪漫?其實爆米花的前世今生確實很羅曼蒂克,聽說當年印第安人就流行吃爆米花,而且喜歡用爆米花串成項鍊來戴,脖子上掛一串爆米花,優哉遊哉,是不是悠閒又浪漫?聽說歐洲人吃的爆米花還是哥倫布從新大陸上帶回去的。
小時候到了冬天,我們就喜歡吃爆米花,那時候捨不得買一毛錢的瓜子,更捨不得買二毛錢的花生,父輩們總能夠用自己現有的東西做出美味的食品,比如,糧食不夠,他們就能整出菜團來吃,他們還能把地裡的植物吃個遍,從薺薺菜吃到蔓菁,從白蒿吃到枸杞芽,從灰灰菜吃到紅芋蔓。沒有瓜子花生吃,我們就炒玉米豆吃,再奢侈點就我們就花一毛錢打半袋子爆米花吃,相對於炒玉米豆來說,這也算得上是我們家家都能夠享受得起的奢侈零食了。
雖說「田家少閒月」,但對於農民來說,冬季總還是有空閒時間的,尤其是在少有經濟作物的年代,他們四季念的是「春生、夏長、秋收、冬藏」的莊稼經。冬季裡除了往地裡拉糞的大活之外,他們有的是時間曬太陽,找一塊地方,最好是一個牆角旮旯,沒有風,太陽暖烘烘地照著,大家擠在一起,一面曬著太陽閒諞,一面忙著一些縫縫補補的活。
那些有些薄技在身或者有經商理念的人便開始了走街串鄉,有搖著撥浪鼓賣肥皂洗衣粉的,有拉著架子車賣瓦盆罐罐的,有收破鞋爛襪子的,有擔著擔子喊著「剃頭磨剪子嘍」的……我們小孩子最喜歡的是打豆子老漢的聲音,一聲「打豆兒嘍!」立刻把整個村子都喊沸騰了。
打豆子的老漢最會查看地形了,他一眼就能找到村子的核心地,商店門前或者十字路口往往就是他的根據地。他把那「咯吱咯吱」的架子車拉到目的地後,不緊不慢地從車上搬出三四十公分高的鐵皮包裹著的爆米花爐子,再取下那鐵鑄的黑鍋架在爐子上面,那鍋足有十斤重,像大炮一樣。聽說這鍋當時有個十分響亮的名字「大炮手搖爆米花機」,這名字對我們來說太繁瑣,我們直接叫它「打豆機」,簡單明了。打豆機支好後,還要在旁邊二三米的地方放好收豆子的袋子,這種袋子是用蛇皮袋子彌補在一起的,口部用鋼絲圈固定著,便於放置那臺大炮,擺平袋子後,師傅這才端下煤盆子,支起矮凳子開始工作。
小孩子看見打豆子的來了,激動地大喊「打豆兒的來啦!打豆兒的來啦!」那些大人在家的小孩更是邊喊邊往家跑,唯恐還有人不知道這個喜訊,更是擔心大人錯過這個機會。
別看這簡單的爆米花,它是近現代各種五花八門的什麼薯片、米餅、蝦條等酥脆精緻的膨化食品的祖先!聽說中國爆米花的源頭至少可以上溯到宋代,有詩為證,詩人範成大在他的《石湖集》中曾提到上元節吳中各地爆谷的風俗,並解釋說:「炒糯谷以卜,谷名勃婁,北人號糯米花。」為什麼把爆米花叫做「勃婁」呢?想是摹擬爆谷時的響聲,因為當地的方言把打雷的聲音叫做「勃婁」。
我們北方盛產的是玉米,比起那糯谷來說要大得多,要黃得多!我們的爆米花,爆的是玉米花,爆的時候聲音也響如震雷,但爆出的花肯定比他們的糯米花大。不信你看,偶然有一兩家情況稍微好點的,爆米花時用的是白森森的大米,爆出來的米花小如蝨子,吃起來柔軟細緻,沒勁,大家不喜歡吃,我們就喜歡玉米花酥韌粗大的口感。北方農民整天風裡來雨裡去,早就練就了一種韌勁,吃東西就愛吃「硬的」,不喜歡軟綿綿的感覺。
看著大家一個接一個地端著玉米過來,打豆子的老漢滿臉都是喜悅。不急不急,排好隊,一個一個來,一碗一碗的玉米在排著隊。大人們便在旁邊繼續聊天,幹活,小朋友則是圍著打豆機蹦來跳去,玩得是不亦樂乎,如果說享受美食的時間是快樂的,那麼等待美食出爐的時間就是激動的。
師傅把玉米倒入黑鐵鍋,並封好頂蓋,再把那黑乎乎的「大炮」放在火爐上,這才一邊拉風箱,一邊轉動著爐火上架著的「大炮」,只要他那「噗嗤噗嗤」的風箱聲停下來,孩子們立刻就進入另一種狀態——捂住耳朵跑到十幾米外的地方,邊跑還要邊朝後看,站定後則是捂著耳朵背對著爆米花機,同時又扭過頭去偷看師傅「爆破」的壯舉。
隨著「嘭!」的一聲巨響,一朵蘑菇雲升起,新鮮熱騰的爆米花裝進了口袋,誘人的香氣撲面而來。師傅一副躊躇滿志的樣子,如同完成了一次爆破任務的功臣。孩子們則是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上去拾那些飛在袋子外面的爆米花,這時候孩子們的眼睛都賊亮賊亮,小腿兒跑得賊快賊快,有時候為了一兩個爆米花還要爭著搶著。這拾來的爆米花比袋子裡的爆米花可好吃多了。
當然了,農民們的耳朵也是賊亮賊亮的,他們能夠根據「嘭」這一聲的響度來判斷這鍋爆米花的花的大小,還能夠判斷這家玉米的乾濕程度,也有人會開玩笑道:「你看你家這豆子花大得很,明年你家肯定又是一個豐收年!」聽的人也是樂滋滋的,大家也都習慣了這種即興「預言」。後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漸漸明白了這種寄情於物的中國式思維,農耕文明中成長起來的我們,總是把人與自然緊密地聯繫在一起,我們的祖先能夠用龜背,耆草來佔卜,能夠根據風雲雨電飛禽走獸來斷定收成,甚至這爆米花也曾用來佔卜。宋代人們就認為通過勃婁爆炸的時間、聲響和花的大小,什麼都能預測,當朝天子以此來卜江山多少年,買賣富商來卜能賺多少錢,姑娘們則卜問自己的終身大事,範成大《石湖集》中的「炒糯谷以卜」就是明證,元代婁元禮的《田家五行》中有「雨水節燒鍋,以糯米爆之,謂之孛婁花,佔稻色」的記載,清代趙翼《爆孛婁詩》詩中也有「紅粉美人佔喜事,白頭老叟問生涯」的說法。
雖然那時候,我們沒想到平平無奇的爆米花後來能發展出這麼多分支,什麼牛奶味、草莓味、哈密瓜味等,我們只知道放點糖精就甜了,也不知道爆米花還會有長條的、蘑菇型的,我們只知道它是蝴蝶型的。但有爆米花的下午我們都是快樂的,臉上的笑容一個個比爆米花還燦爛,心裡的滋味比爆米花還甜。農民骨子裡的淳樸與厚道讓這份快樂悠閒又溫馨,他們不喜歡獨樂樂,喜歡的就是這種群樂樂,他們最懂得「共享」這個詞的內涵,大家都秉承「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傳統,常常是有個蝨都要給別人一個腿。打出來的豆子沒有誰會趕緊拿回去,都是在大家面前轉一圈挨個讓嘗一遍,「你家這一鍋花大很!」「這鍋顏色好得很!」「你家這糖精放得有點多了!」…… 整個下午,村子裡都是爆米花的香味,這香味一直能飄蕩三四天。
又到冬天了,買一袋爆米花,享受片刻的悠閒,記著,買就買玉米爆米花!
(2020年12月24日)
秋水,本名魏飛,槐芽中學教師。品味經典,汲取先哲智慧;默默寫作,與靈魂對話;用心誦讀,傳遞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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