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鳳姐&黛玉:願有一人,懂你背後的苦

2021-02-26 十點讀書

她是潑辣狠毒的當家奶奶,目不識丁,在紅塵俗世中謀權求利。

她是纖細敏感的投親孤女,詩才絕俗,一舉一動自有雅致風流。

一個至俗,一個至雅,卻因處境相似,性情相投,利益相得,成為紅樓一夢裡,最相知相契的真閨蜜。

無論王熙鳳出場時多麼光輝璀璨,「恍如神仙妃子」,無論璉二奶奶管家時多麼威重令行,風光煊赫,然而在紅樓故事未開始的未嫁年華,她只是個父母雙亡、叔嬸不疼,不得不借住在出嫁姑姑家的可憐女孩。

《紅樓夢》裡,作者多次隱晦地提到,鳳姐少時依附出嫁姑母王夫人,在賈府生活多年。

她與夫家兄長賈珍——這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外姓男人,「論哥哥妹妹,從小兒一處淘了這麼大」。她的陪嫁丫頭兼心腹平兒,和鴛鴦、襲人、紫鵑、跟了史湘雲去的翆縷等賈府丫鬟一起長大。

縱觀整部《紅樓夢》,與她同樣經歷的,只有父母雙亡的史湘雲。

史湘雲被叔嬸苛待,過得很是艱難。賈母心疼她,經常接她來賈府散心。由此想來,大約父母雙亡、依附叔嬸的鳳姐未出閣時過的也不如意,因此被姑母接來常住。

只是王夫人自己尚是新嫁不久,比不得老祖宗賈母威風八面,小鳳姐也只能比湘雲更小心翼翼。

當年有多晦暗無助,如今就有多渴望明亮。所以任何時候看到鳳姐,總是大紅衣衫,彩繡輝煌,總是大說大笑,張揚肆意。

當鳳姐看到黛玉的第一眼,拉著手說:「我一見了妹妹,一心都在她身上」。

幾分是做戲討賈母歡喜,幾分卻是出於真心。那一眼,她仿佛看見了當年的自己,孤單,無助,戰戰兢兢。

因此生活中她格外照顧黛玉,飲食起居都是上等供應。也是鳳姐主動提出,天氣漸冷,「林妹妹如何禁得住」。提議在大觀園添置小廚房,免了姑娘們來往賈母房中吃飯的辛苦受凍。

黛玉也懂得她的真情。當薛寶釵提議黛玉吃燕窩時,黛玉擔心小人嫉妒,卻相信「老太太太太風姐姐三個人沒話說」。無論別人看鳳姐多麼刻薄勢利,她能篤定,鳳姐真心對她。

境遇相似,同病相憐,兩個年齡不同,身份有別的孤女在榮國府裡互相溫暖,彼此親近。

最懂鳳姐的,唯有黛玉。因為她們都是那個時代的非主流女性。

那個講究三從四德的年代裡,主流女性是大度的薛寶釵,貞靜的李紈,不妒的香菱,端莊木訥的王夫人。鳳姐和黛玉,都是世俗禮法的越軌者。

她們都善妒。

鳳姐是出了名的「醋缸」、「醋甕」,霸住賈璉不許三妻四妾,害死了二房尤二姐,唯一主動張羅開臉的平兒,不過是擺設。

大約一年二年之間,兩個有一次到一處,他(王熙鳳)還要口裡掂十個過子呢。

黛玉也是有名的小性兒。看戲時因寶玉暗示湘雲而生氣,端午時因寶玉和寶釵得到的賞賜相同而不滿,每一次都要寶玉賠盡小心,方肯放過此事。

可是她們的妒是對真情的維護,是對兩情相悅的渴望,而非性格扭曲的悍妒。也因此,她們雖善妒,卻真性情的可愛。

她們都不肯受小人的委屈。

賈璉偷娶尤二姐,酸鳳姐大鬧寧國府。一段酣暢淋漓的痛罵,將尤氏揉搓地如麵團一般,嚇得賈蓉跪在地上磕頭賠罪,愧得賈珍避出家門。

即使結局依然要將尤二姐接入家門,至少當時出了一口惡氣,較忍氣吞聲被迫大度的女人們痛快百倍。

周瑞家的順路送宮花,極其失禮地將客人黛玉放在最後。黛玉當場冷笑:「我就知道,別人不剩下的,也不給我。」周瑞家的一聲兒也不敢出。因了這份鋒芒,加上賈母寵愛和資助,黛玉始終金尊玉貴,不曾如岫煙般被小人欺侮。

黛玉最知鳳姐,鳳姐最親黛玉。


諸姊妹裡,雖然寶釵和鳳姐血緣最近,迎春姐妹與鳳姐關係最親,鳳姐卻與她們互動甚少,相待以禮。反而是對黛玉,幾次大開玩笑。

縱觀全書,享受到鳳姐玩笑待遇的,僅有賈母、尤氏、賈璉和黛玉四人。賈母是老祖宗,尤氏是地位相當而身份更貴重的當家主母,賈璉是丈夫,而黛玉則是言笑無忌的好閨蜜。

黛玉對鳳姐,也格外不同。

不但願意陪著她大聊閒天給趙姨娘沒臉,還可以隨時被抓差做事。即使鳳姐開起女孩子最羞惱的有關婚姻的玩笑,黛玉也只是意思意思躲開。縱觀全書,能得到黛玉如此相待的,唯有鳳姐。

偌大的賈府,唯有這對姑嫂,至真至性,自有鋒芒。在一群沉默而自我約束的傳統女性中,她們格格不入,被下人、被長輩非議。卻堅持自我,惺惺相惜。

很多紅學家都相信,在曹雪芹的原書設計中,王熙鳳是不可能推動寶釵和寶玉的婚姻。因為這不符合她的利益。

無論王熙鳳多麼風光,都不能改變一個事實。她只是過來賈政家幫辦家務的侄兒媳婦。無論賈寶玉多麼受寵,也不能改變他是次子的身份,他和他的妻子,終有一天要分家出府,成為旁支子弟。

榮國府中最榮耀的二房,賈政和王夫人的政治遺產和一大部分財產,最終只會屬於長子長孫賈蘭和賈蘭媳婦。

作為過渡時期的管家奶奶,最符合鳳姐性格和利益的選擇,只會是儘可能延長自己的當權期,以得到更多的好處。

基於這個目的,鳳姐一定會大力反對薛寶釵嫁給寶玉。因為薛寶釵被王夫人所喜愛,與王夫人有血緣之親。管家能力公認為出色。她若成為寶二奶奶,鳳姐交權是分分鐘的事情。

符合鳳姐利益的選擇只有黛玉。她被賈母寵愛卻不被王夫人所喜、沒有當家理事經驗,身體嬌弱適合靜養。

如果幫助黛玉成為寶二奶奶,非但討了賈母、寶玉和黛玉三人的喜歡,自己當家人的地位更是穩如泰山。

而這顯然也符合黛玉的利益,既嫁給了心儀的寶玉,又繼續受賈母庇佑。當家嫂嫂與自己交好,妯娌相處愉快,必然比外嫁給某個陌生的家庭相處陌生的人要舒服的多。

所以前八十回裡,處處見鳳姐不遺餘力的撮合寶玉和黛玉,卻從不見她對寶釵有一絲相助的舉動。

少年時的閨蜜因興趣相投玩得更好,成年人的閨蜜因利益相得而處地更久。黛玉或者還在懵懂,鳳姐卻早已看得通透。

雖然在實權派王夫人和幕後支持者賈元春面前,寶黛的傾心相許,王熙鳳的全力相助都不堪一擊。但是至少,她們為了同一個目標而共同努力過。

寶釵對湘雲的體貼入微是一個高情商者的向下兼容,黛玉和寶釵的互訴衷腸是兩個出色女子間的互相欣賞,湘雲和黛玉的月下聯詩是兩個孤單女孩間的相互溫暖。她們融洽於一時,去未必會在歲月裡長久。

反而是最俗的王熙鳳和最雅的林黛玉,在反差極大的外表下,卻最有般配的靈魂。

若沒有王夫人橫加阻斷,若不是賈府突遭橫禍,她們也許會成為最和諧的妯娌,一個攬權任事,一個經營小家,再一起鄙夷男人的花心。在歲月靜好裡,閨蜜情深。

可惜夢醒匆匆,一個香消玉殞,一個被高鶚強行改寫性格命運。我們唯有在字裡行間,隱約追索兩個美好女子的友誼。

最好的閨蜜,一定是如王熙鳳和林黛玉這般。

因為境遇相似,所以對她的遭遇感同身受。

因為性情相投,所以相知相契相惜相愛。

因為利益相投,所以願意相伴相助,在漫長歲月裡,能走得更久遠。

若你擁有這樣的閨蜜,請珍惜她。若你還未曾擁有,請靜靜等候,也許某一天會偶然邂逅,然後彼此溫暖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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