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根據張愛玲小說改編的電影《色·戒》公映後,引發各界評論汗牛充棟,其中議論最多的是影片女主角的真實身份——傳奇女間諜鄭蘋如,並由她發動刺殺汪偽特務機關頭目丁默村的「西比利亞皮貨行」事件。
鄭蘋如的傳奇之處在於:一、她是一位出身於國民政府高官家庭的妙齡美女;二、她是一位中日混血的抗日女烈士。這兩點那怕今天看來也是不可思議的,但真實的發生過。
鄭蘋如的父親鄭英伯早年留學日本法政大學,追隨孫中山先生投身革命,加入了同盟會,同時他是陳果夫的侄子、中統上海地區負責人陳寶驊的重要助手,可以說是國民黨的元老。在留學東京的日子裡他結識了日本名門閨秀木村花子,和一般日本少女不同,花子對中國革命頗為同情,兩人結婚後花子改名為鄭華君,隨鄭英伯回國參加中國的革命活動,回國後鄭英伯任上海復旦大學教授,抗戰的初期,鄭英伯是上海公共租界的江蘇高等法院第二分院的首席檢察官。
在家庭和時局的影響下,鄭蘋如憎恨日本帝國主義,良好的社會關係和卓越的日語能力及她父親與中統人員的關係,使她成為了中統的情報人員,這一年她只有十九歲。
在成為中統的情報人員後,鄭蘋如開始頻繁出現在上海的十裡洋場,憑藉著曾經上過當時上海最出名的《良友畫報》的封面女郎的美貌,周旋於日寇的高級官佐和偽職人員中,獲取了許多重要情報,她甚至參與綁架當時日本首相近衛文麿兒子的行動。汪精衛「將有異動」的重要情報也是她秘密探聽到的,並通過秘密電臺上報重慶,可惜政府起先並未重視,直到汪精衛離開重慶投敵後,才知道鄭蘋如早已經掌握此一情報,也就是因為這樣,政府對她極為倚重,自然而然,行刺汪偽特務頭子丁默村的重要任務交給了她。
和陳公博周佛海這兩個政壇變色龍一樣,丁默村政壇的第一步是以共產黨的角色登臺的,很快就轉投了在當時他看來前途無限光明的國民黨,取得了他想要的高官厚祿,借著1934年國民黨中央組織部黨務調查科改為國民黨中央組織委員會黨務調查處和軍事委員會內設調查統計局的東風,他當上了第三處(郵電檢查處)處長,地位一度與戴笠(二處處長)、徐恩曾(一處處長)相當,他的詭計多端也得到了最大的表演空間,但由於自身處事過於高調太出風頭(張國燾叛黨後就是丁默村主持「招待」。)這自然引起了戴笠的嫉狠,在軍統的大權到手後,便藉口機構改革撤消了第三處,一腳將丁默村踢回昆明去「養病」,只給了他一個中央軍委少將參議的空銜。
1937年11月,日軍佔領上海,為了撲滅上海抗日力量,決心建立一支漢奸特工隊伍,在李士群等人的拉攏下丁默村投拜土肥原賢二後正式投靠日本侵略者,丁李兩人合組「特工總部」於上海極司非爾路(現萬航渡路)76號,在與汪精衛合流之後,「七十六號」便成為汪偽特工總部在上海的代名詞。
由於丁默村對中統與軍統的內部機構及活動規律一清二楚,因此在特工戰中,中統與軍統常常遭到致命的打擊,抗日人士遭到血腥鎮壓。就連日本記者都稱他為「嬰兒見之都不敢出聲的恐怖主義者」,國人則稱為「丁屠夫」。
在汪偽政權中,醇酒婦人之道大行,丁默村本人更是一個色中餓鬼,針對這一點,陳寶驊命令鄭蘋如用「美人計」誘殺丁默村,鄭蘋如的父親也鼓勵鄭萍如:「抗日除奸,對國家民族有利,對四萬萬同胞有利,非做不可」。我不知道要抱多大的犧牲精神說出這段話,他不是不知道女兒即將面對的是什麼。
鄭蘋如為美人計設計了一個「不期而遇」的場景,在駛往外灘方向的電車上,兩人有了精心安排下的第一次「巧遇」。因為丁默村曾擔任過鄭蘋如中學時期的校長,兩人在那時就有過一些很平常的交往,憑藉著這個勉強稱得上「師生之誼」的關係,兩人很快相談甚歡,丁默村更是喜出望外,分手時給鄭蘋如留下了電話號碼。此後,兩人頻頻約會。
由於丁默村身為汪偽特工頭子,與人經常幽會既不方便,也不安全,而鄭蘋如靠著爐火純青的演技,佯裝成涉世未深的少女,時不時的恃寵撒嬌,與丁默村時斷時續,若即若離,逗得丁默村神魂顛倒,索性將鄭蘋如安排為秘書,跟隨左右。鄭蘋如取得秘書身份後,便開始自由出入偽特工總部,在這種大好形勢下,中統認為時機成熟便展開了刺殺行動,由鄭蘋如邀請丁默村到她家作客,狙擊人員埋伏在附近準備狙擊,然而就在丁默村的轎車即將開到鄭家時,出於特工的敏感和多疑,丁默村改變主意掉頭離去,第一次刺殺行動以失敗告終。
令人高興的是,丁默村並沒有懷疑鄭蘋如的身份,1939年12月21日他到滬西一個朋友家吃中飯,便臨時打電話邀鄭蘋如前去參加,得知這個消息後,中統上海區立即策劃了第二次刺殺丁默村的行動,鄭便趕到滬西陪丁默村直到傍晚,隨後丁說他要回虹口,鄭說要回南京路,於是兩人同車而行,從滬西至南京路或至虹口,靜安寺路(現南京西路)都是必經之道,這裡有一家皮貨店—西比利亞皮貨店,櫥窗裡陳列著各式高檔毛皮大衣,這是聞名全市的第一流皮貨商店,也是當時最好的一家皮貨商店。
當車經過靜安寺路西比利亞皮貨店門口時,鄭蘋如忽然提出要到西比利亞買一件皮大衣,並要丁陪同她,特工人員都知道到一個沒有預先約定的地點停留不超過半小時是應該沒有發生危險的可能的,在這種心理驅使下,丁欣然下車陪鄭蘋如進了店,此時,中統行動隊員也各就各位,門口有人把守,他們身懷短槍,裝作行人瀏覽中間的櫥窗。
西伯利亞皮貨店坐南朝北,是一個兩開間的店面,中間由櫥窗隔開,當他們兩人穿過馬路店門時,丁發現門口兩個形跡可疑的彪形大漢,腋下各挾有大紙包一個,裡面顯然藏的是武器,這個經驗豐富而又狡猾的老牌特務,連忙從穿衣鏡裡觀察門外動靜。他發現那兩個大漢沒走開,不時向店裡觀望,而且他看見對面人行道上又出現兩個大漢,眼睛盯著皮貨店,他明白了,自己已落進了中統的伏擊圈。
丁默村快步走到鄭萍如的身邊,敏捷地拿出一大疊鈔票往櫃檯上一放,對鄭萍如說:「您自己慢慢地挑選吧,我先走一步。」然後如獵豹般竄出商店,縱身躍入防彈專用小車,急令司機駕車逃離。外邊等待行動的隊員果然沒料到丁默村會來這一手,等到反應過來,拔槍射擊,為時已晚,子彈只打在車身上。防彈汽車已絕塵而逝,第二次刺殺行動功敗垂成。
這次刺殺行動的嚴重失誤,已經暴露了鄭蘋如的特工身份和刺殺對象,按常理計劃應該改變以圖機會再次來臨,出乎意料的是鄭蘋如並不放棄,幾天之後她竟打電話向丁默村問安,把槍擊事件說成是「意外」,甜言蜜語向丁默村問安。丁默村回話語氣平穩,對鄭蘋如的安慰表示感謝。這通「情投意合」的電話讓她覺得丁默村還迷戀著她,由此產生進一步冒險的念頭。
憑著身上一半日本血統,鄭蘋如決計隨身攜帶手槍並讓日本憲兵分隊長陪同前往汪偽特工總部,以避開門衛的盤查和猜疑,深入虎穴孤身殺敵。
沒想到的是,丁默村和鄭蘋如的電話早已被李士群監聽,當鄭蘋如進入特工總部,還未見到丁默村,就被李士群的心腹扭獲,押解到憶定盤路37號汪偽特工第一大隊駐地。其實李士群在第二次刺丁行動之前就已經聽到了風聲,鄭蘋如也成了嫌疑人物,這次上門在他看來無異於自投羅網,這也正符合他的心意。
如同小時候父親教導的那樣,鄭蘋如依舊堅守著她崇高的氣節,為了避免中統上海區的全軍覆沒,她在接受審訊時則一口咬定自己是「情殺」。拒不承認自己是「重慶方面的人」,聲稱丁默村與她相好後,又別有所戀,她心有不甘,就用錢請人開槍恐嚇他。。從鄭蘋如的痴情動人的神態和語氣幽怨的口供看,這起案件純粹就是男女之間的爭風吃醋。
豺狼總是要吃人的,更何況在汪偽政府「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的口號下,註定了鄭蘋如的悲劇命運,1940年一個星月無光的夜晚,鄭蘋茹被押往滬西中山路旁的一片荒地,連中三槍後她倒下了,死時年僅二十三歲。
「幫幫忙,打得準一些,別把我弄得一塌糊塗。」這是鄭蘋如留給世界的最後一句話,在鄭蘋如倒下後,李士群授意親信故意將丁默村貪色遇刺一事透露出去,這頓時成為滬上轟動一時的大新聞,不明真相的《申報》等報刊則以為鄭蘋如為情所困殺害丁默村,便將其作為「桃色新聞」大肆宣揚,這正是李士群想要看到的,這是把丁默村排擠出「七十六號」的絕佳武器。
丁李兩人的權力鬥爭從「七十六號」成立以來就日趨白熱化,通過「唐惠民事件」和「張小通事件」,李士群的勢力已然超過了丁默村,鄭蘋如刺殺事件成了壓垮丁的最後一根稻草,丁從此威信盡失,最後兩人爭奪「警政部長」席位,以李士群取勝而告終,丁被掃地出門。
歷史的悲劇就在於歷史真相被掩蓋,甚至被歪曲,在流言蜚語下,這次刺殺漢奸的行動被說成是鄭蘋如設計誘殺丁默村,但對丁默村動了真情,這種說法在張愛玲的小說《色·戒》得到了進一步強化。這些導致鄭蘋如以身報國的內幕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不為外界所知,甚至她本人被誣陷為「迷戀漢姦情人」,死後一度備受譴責。
然而,謊言終究是謊言,小說永遠代替不了事實,張愛玲為自己從胡蘭成口中得知的鋤奸故事塗上一層粉紅的色彩,但鄭蘋如用自己的鮮血和寶貴的生命告訴所有人:烈士忠貞不屈的靈魂,小資情調的張愛玲們是永遠不會懂的。
回顧鄭蘋如短暫的一生,仍然是覺得難以想像,在那個風雲變色的年代,作為上海名媛身份才貌雙全的鄭家二小姐的她,是可以選擇走開,選擇逃避的,但是她沒有,她選擇了一條看不到歸途的路,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值得一提的是,當日偽找到她的雙親以條件要挾時,她的父親鄭英伯不願以出任偽職為條件保釋女兒,她的母親也不願意去勸降女兒,而她的哥哥鄭海澄在1944年的一次對日空戰中犧牲,一門忠烈當之無愧!
漢奸丁默村也得到了他應有的下場,抗戰勝利後,歸案受審,1947年被國民政府高等法院判處死刑。面臨死亡,丁默村精神失常,行刑隊在開赴刑場途中將他擊斃。
在八年空前慘烈的對日血戰中,鄭蘋如做到了為國捐軀,是真的為國捐軀,做得那般的徹底,無論生前身後,我不知道還有多少象鄭蘋如這樣的「女特務」為民族和國家奉獻了自己的青春,乃至生命,可能很多將永遠不會為我們知曉。我只有在這裡祈願她們的在天之靈能夠安息,那怕她們是「女特務」。
時光荏苒,抗日戰爭勝利迄今已60餘年,當我們再次重溫那一張張在特殊戰線上為抗戰而獻身的「女特務」們青春靚麗的面孔,風華絕代或已風流雲散,所有的榮辱悲歡,都留在了我們的想像裡,在嫵媚妖冶的背後我們仿佛看到了她們堅強的身影。(樹人摘編自《上海熱線》)來源:東方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