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前文:
非常時期尋常事寫作規劃
非常時期尋常事——六七十年代的刑事案件(前言)&(1)
非常時期尋常事(2)——兩袋花生米引發的血案
非常時期尋常事(3)——性犯罪與性變態案例選
編者的話:南京+碎屍案,大家第一時間想到的應該是著名都市傳說「南大碎屍案」。這起案件由於變態的分屍手法和受害者的南大女學生身份而廣為關注,並隨著海內外媒體的炒作與陰謀論的添油加醋而長久不衰。不過南大碎屍案其實並不是太玄乎的案子——比其恐怖可怕的案件有的是,而且許多最終也得以告破(比如搶劫後剁碎受害屍體衝入下水道滅跡的團夥)。這裡就講述南京解放以來的頭起殺人碎屍案。
(本文綜合《金陵懸案》《中國當代大案紀實》改編,文中除涉案人員外均為化名)
1973年6月12日,雖不過剛入夏,火都南京卻已炎熱難當。3個少年在南京市東南郊節制閘附近武定河遊泳戲水,好不快活清涼。玩著玩著,他們發現水面漂著一團棉絮,便將其當水球戲耍。玩的正開心時,棉絮團突然散開了,一顆用塑膠袋裝著的女人頭顱赫然出現在少年們眼前。「是個死人頭!」少年們和岸上乘涼的群眾大吃一驚。這時正是下午3點。
與此同時,又有一小學生在和燕公路(和平門一一燕子磯)側合班會附近的雙塘捉青蛙時,摸到一隻從踝骨處切斷的左腳。旁邊正在捕蝦的老翁聽到孩子的尖叫,急忙趕來,卻被爛泥地裡的一塊軟物絆倒了——那是一隻齊手腕斬斷的左手……
傍晚7時25分,南京市公安局分別接到城南城北兩處報案。公安人員立即派出偵査人員奔赴現場。奔赴武定河的偵查員又打撈出人體腹部和股部肌肉2塊。刑警老賈則帶隊前往雙塘對頭顱進行檢驗。頭顱舌頭外伸,頭髮開始脫落,顱骨破碎變形,但還能看出死者是蓄短髮的女青年。偵查員隨即對案發水域進行打撈,但卻一無所獲。這時,匆匆趕來的婦女隊長葉鳳英撥開看熱鬧的村民,衝著老賈高聲嚷道:「你們要找的人肉塊,我家也有!」
「嗯?」老賈有些愕然,「這事可開不得玩笑啊。」
葉鳳英擠到老賈面前:「真的,不扯謊。我覺著那真是人肉。」
看到葉鳳英一臉認真的模樣,老賈覺著不是開玩笑,便說:「具體怎麼回事?把話再說明點。」
「8號半夜,我家養的狗突然就叫起來,我怕他咬著過路的人,趕快起來去栓它。可剛走到門口,就聽『嗵』的一聲,有東西砸在門上。我心裡害怕,沒敢開門,扒著窗子往外看,就看見兩個年輕人騎著自行車,從我家門前的路往城裡去了。第二天早上我就在門檻那兒撿到一塊肉,看模樣像塊豬蹄膀,」葉鳳英用手比劃著那塊肉的大小和形狀,「但皮很白,沒有毛,有一股噁心的腥味兒。我覺著這東西不乾不淨又來得不明不白,就把它甩到馬路對面的糞坑裡去了。」
老賈在葉鳳英的指點幫助下,從糞坑裡打撈出被剪掉乳頭的乳房肌肉1塊,股部肌肉2塊。
發現的屍塊被火速送往刑事技術科。經鑑定,所有屍塊血型相同,腐敗程度相近,凡能辨認出性別特徵的均屬女性。科長章明義在檢驗報告上如是寫道:「可以確認,這是南京解放20多年來,前所未見的惡性殺人分屍案。」公安部迅速在《重要情況簡報》上刊登了「南京發生重大殺人分屍案」這一情況,呈報國務院。周恩來總理當即做了「抓緊偵破,安定民心,續報結果,告知案情」的批示。
南京革委會隨即動員了數萬名群眾,配合公安人員對南京市進行地毯式搜索,又先後在市內外5個池塘、5個廁所、1個糞坑裡發現女人的骨肉49塊,最重的3斤半,最輕的僅一兩多;最長的30釐米,最短的9釐米;在這次全市大動員中,玄武區環衛所清潔工人周桂森提供了一個重要情況:他是在6月6日上午到鼓樓廁所抽糞時發現屍塊的。在所有屍塊發現時間中,這是最早的。
1964年國慶節的鼓樓廣場一角
法醫們對屍塊進行了徹底的檢驗,前後走訪、請教了數百名醫務人員、專家教授,逐步勾畫出被害人的「臉譜」。
1、被害者年齡應該在17歲至25歲之間;南京市公安局對市內23萬名適齡女青年進行了普查。可惜的是,在失蹤人員中並沒有符合上述條件的人。公安局將照片發給鄰近省市,進行案情通報,希望能在外地有所突破。與此同時,市局還配合相關部門,對防空洞、地下室、舊碉堡、倉庫等地進行了全面的篩查,並走訪調查了南京市居民家自6月來的可疑活動,試圖尋找案發第一現場。到7月1日,專案組共取得與案件有關的物證10項,掌握了有關兇手和死者的5200餘條線索,其中關於死者的線索即有1800餘條。然而,幾條有價值的線索經逐一複查,都被否定了。案件陷入了僵局。
領導偵查工作的公安局局長朱南卻並沒有氣餒。他一邊重頭梳理案情,一邊嘗試以實踐來縮小排查範圍。一連數日,朱南騎著自行車沿推測的拋屍路線,來來回回,直到大汗淋漓才回到局裡。
7月13日上午,公安局召開了會議。會上大致有三種意見:
一、此案系敵對分子破壞行將召開的「十大」而為。就案件的社會影響來看,此案已造成了波及全市乃至全國的惡劣影響,其殘忍的殺人手法搞得群眾人心惶惶。公安局進行了一個多月的調查仍未取得實質性進展,足可見罪犯心思縝密,非一般刑事犯罪分子可及,很可能是有組織的犯罪。這也與目擊者所見兩名拋屍者的情況符合。朱南支持第三種觀點,並提出了幾點根據:
1、死者頭顱被砸碎後與零散屍塊一起扔在南郊,而大部分屍塊拋在南郊(少部分在城區),拋屍路線長達40華裡,這說明罪犯分屍旨在滅跡。經會議討論,朱南的偵查方向被採納了。
然而,又是一個多月過去了,偵查工作仍然沒有重大突破。
這一天上午,朱南正準備再去現場勘探一番。不想市局二科副科長老林找上了他。原來,南京高頻管廠女徒工陳玉蘭失蹤,家屬認為是被其前男友害了,四處上訪,鬧的不可開交,今天又來到市局門口鬧事。老林希望朱南協助調查這一案件,也算是給市局一個清淨。
朱南接過材料,粗略翻了一下。突然,陳玉蘭的照片引起了他的注意:儘管並不明顯,仍能看出她口裡的齜牙。再看下去,陳玉蘭年齡21歲,相貌與死者十分相像。就連後腦枕部的疤痕也是如出一轍。最關鍵的是,她的失蹤日期為6月7日,與法醫鑑定的死亡時間相近。真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然而,接下來的材料給朱南潑了一盆冷水:陳玉蘭最後一次被人看到是在6月7日早上10點,而屍塊在6月6日上午就被發現了。也正因為這個時間差,陳玉蘭在第一輪排查中就被篩掉了。另外,陳玉蘭失蹤時扎著齊腰長辮,而死者的髮型照片給經多位高級理髮師看過後,得出的結論都是剛剪過一個月的「遊泳式」髮型。
真的只是個巧合嗎?朱南繼續看下去。家屬指認的嫌疑人為其前男友周文燕,職業木匠。這正符合警方的猜測:善用刀鋸,但解剖知識不足。作為人民警察不能放過任何蛛絲馬跡。朱南當即決定,去陳玉蘭家走訪。
陳母反映,周文燕是陳玉蘭的第4個戀愛對象,家住秤砣巷6號,在秦淮區房管所當木工。周為人兇狠,好喝酒打架。陳玉蘭不堪其擾,於今年5月與其分手,經表姐介紹,與南京汽車製造廠工人龐德彪建立了戀愛關係。周文燕聽到後,揚言總有一天要讓陳玉蘭好看。6月6日晚10時,陳陪龐逛馬路回家剛上床,看到窗外有一個人影在向陳打招呼,像是周文燕,當晚陳未出去,次日陳出去後失蹤。
在對周文燕的同事進行走訪調查後,公安人員又發現了新的疑點:6月7日上午,周文燕去毛家苑47號給用戶修理門窗時不告而別,第二天也沒有去上班。6月9日,單位下鄉參加支農活動,周文燕顯得十分疲勞,沒有精神。這與陳玉蘭的失蹤時間高度吻合,周文燕很可能就是利用曠工的時間將陳玉蘭殺害並分屍的。
然而,兩個疑點——屍塊發現時間與陳玉蘭失蹤時間的不符,髮型的差異——仍然沒有解決。
朱南又重新翻閱了屍塊發現情況的材料。除了周桂森匯報的6月6日上午發現外,均無在7日之前的發現記錄。或許是周桂森記錯了?畢竟,周桂森是五十多歲的老工人了,很可能是誤記了時間。
1980年的鼓樓廣場
朱南在玄武區環衛所找到了周桂森。周桂森再次回憶道:「6月5號是端午節,我休息。第二天上班,在鼓樓廁所拖第二車糞的時候發現了那玩意兒。」,並建議他去查考勤登記。不想,在周桂森的考勤表上清清楚楚地寫著:「6月5日休息。6月6日在南工後院拖了一車糞。6月7日和8日修理糞車。6月9日上午在鼓樓廁所拖了兩車糞。」原來如此!周桂森將在鼓樓廁所拖糞和在南工後院拖糞的事記串了。那麼,死者的死亡時間下限便並不是6月6日,而是7日以後!
死者髮型的問題也解決了:經實驗,將長辮剪短後展開,是可以做到類似「遊泳式」髮型的效果的。而死者發間殘留的大量碎發也由此得到了解釋。
9月19日,南京公安拘捕了周文燕,由檢驗科長章明義負責對其住所進行秘密搜查。然而,搜查結果令人失望:周家處在一個大雜院的第三進,出入必須經過前兩個院落的天井,而且狹窄的通道裡堆滿雜物,勉強才能過一個人。院內住著37戶人家,男女老少200餘人,住房之間又都是木板牆壁,根本不隔音,作為殺人分屍現場實在勉強。而且也沒有發現與兇案相關的證據。
另一邊,儘管陳玉蘭在血型和體貌特徵上與屍體高度相符,然而進一步對比卻遇到了困難:陳玉蘭失蹤至今已有3個多月,壓根兒找不到可供對比的指紋信息。儘管在章明義的努力下,從陳玉蘭的藏書《西行漫記》上用藥水取得了一枚右手食指指紋和部分右手掌紋,但在已經找到的屍塊中卻只有左手……
周文燕自恃警方無法確認陳玉蘭生死,堅不招供。在近兩個月裡,先後96次提審周文燕,然而周文燕卻咬定早就不與陳玉蘭來往,與此案毫無關係。周文燕母親湯鳳藻出身舞女,解放前當過戲院女老闆,性格潑辣,在這期間四處煽風點火,向公安機關施加壓力。
必須用有力的證據打斷周文燕的精神支柱!11月6日,章明義在南京高頻管廠勞資科的協助下,從人事檔案中將陳玉蘭1971年3月25日入廠時填寫的一份職工登記表找了出來。經過刑偵技術人員的徹夜辛勞,成功提取了一枚殘缺的左掌紋!
接下來,就是得到屍體掌紋進行對比了。雖然左手在發現時已經高度腐爛,表皮脫落,但依靠煙燻法,仍然提取到了左掌紋。南京碎屍案乃是震驚國務院的重案,南京公安局請來全國4名指紋方面的專家,最終於11月16日一致確認死者為陳玉蘭。
另一方面,朱南決定,重新搜查周文燕家。為此調集了全市16名專業人員組成搜查組,從內到外,從大件到小件,一點一點過篩的方法,進行全方位搜查。偵查人員在搜查周家時,發現水泥地面上有兩灘可疑血跡,經提取化驗為A型,與死者血型相同;從周的三哥周文渝住室糊牆的舊報紙上也發現相同血型的血跡,並發現與包屍同樣的棉絮,其中有半個缺損的紫藥水瓶蓋,與包裹人頭的棉絮裡發現的瓶蓋剛好可以拼合;同時在澡盆內發現有斧砍痕跡。根據搜查,周文渝、湯風藻具有重大作案嫌疑。公安人員隨即對其進行連夜突審。
11月27日凌晨,周文渝供認了分屍拋屍的罪行。據他交代:6月8日下午,曾在人民商場買了一隻旅行包,用於裝運屍塊,後來由其母藏於表舅王槐辰家中。經鑑定,旅行包中的血型與死者一致。
當晚,朱南親自提審湯鳳藻。湯鳳藻玩起舊社會裝瘋賣傻的把戲,堅不吐實。然而,在證物和其子的口供面前,湯鳳藻只得認輸。11月28日凌晨,罪犯周文燕終於供認了犯罪事實。周文燕在與陳玉蘭分手後,由愛生恨。6月7日周文燕將陳帶到家,陳提出要其歸還照片和工作服,以示戀愛關係徹底破裂,由此引起爭吵,周將陳摔倒在地,欲行姦淫,遭陳抵抗,殺心頓起,將陳扼死。由於院內無人,故無人知曉。然後與其母和三哥商議如何處理屍體。當晚,周文渝在外望風,周文燕用斧頭將陳屍肢解。6月8日晚,周文燕兄弟倆騎車出城南將人頭拋入武定河。深夜12點,再次出城,在西郊和北郊拋屍。至此,案情大白,罪犯周文燕、周文渝、湯風藻分別受到刑事制裁,六七碎屍案得以告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