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租房記

2021-02-20 戈壁灘的小書蟲

一、籤約


2016年,我在上海找到一份圖書編輯的工作後,帶著6000塊錢從新疆來到了上海。

室友是前一天在豆瓣找的。

我發帖:「求xx附近的房子。」

一個網名叫燕子的女孩在底下留言:「帶帶我。」

加上好友後我翻了一下她的朋友圈,一張宿舍六人的畢業照讓我驚掉了下巴:照片裡的六個女孩穿著白襯衣、灰色的齊膝百褶裙,姿態各異地扒著足球場上球門的網——我們宿舍也拍了幾乎一模一樣的照片。

我開始有種快樂的期待,覺得這會是一段友誼的開始。

第二天晚上我們就住進了合租的一間房子裡。房東承諾會給我們再打一個床,因此我們浙江新疆一南一北陌生的兩個人就睡在一張床上了——這說起來確實怪異,但在北上廣的漂一族中,這並不少見。

 

二房東是一對年輕的情侶,女孩帶著她二十出頭的弟弟。

我睡前去洗漱,迎面撞上房東半膀子文身的弟弟,困意嚇回去一半。

睡前才知道房東兩個人並不打算走,文身弟弟更是睡在了客廳,我有些隱隱的不安。

最大的暴擊在關燈睡覺前來臨,燕子說:「我明天去常州面試,有可能就不來了,我這一半給你找人租出去。」

 

我有種在敵營中突然遭到最後一個同伴背叛的感覺,腹背受敵各被插了兩刀。

「一個月2600,一年就是31200,我肯定付不起。」

「去豆瓣找室友,我肯定找不到。」

睡夢中,我覺得自己在朝一個明知是懸崖的方向走,縱身一躍,底下是無窮無盡的深淵。

 

我是跟爸大吵了一架來的。作為家裡的老小,他更希望我能在他們身邊安安穩穩過下去,身邊懷著一腔孤勇出去,又碰得頭破血流的年輕人並不少。他覺得這大概率是一條撞了南牆才回頭的彎路。

可我心意已決。

一心想當編輯,那麼北京或者上海就是最好的選擇。我只有存到的6000塊錢,在北京和上海的兩個崗位權衡之後,隻身來了上海。

 

籤合同時燕子只帶了1000多塊錢,我想都沒想就墊付了剩餘的。

整夜混混沌沌,不知是從噩夢還是半睡半醒的狀態中醒來,我推醒旁邊的燕子:「房子退了吧,我也走。」她努力扒開眼睛看了一眼表,凌晨4點多。「你不困嗎?明天天亮說好不好?」

 

「沒你們這麼幹的,昨天籤合同今天退。」女房東說。

「退也不是不可以,押金不退,扣一個月的房租作為我們的轉租費,你們讓俺又新打了兩個床,兩個床1200,剩下的錢給你們……」男房東給了新方案。

「我們自己轉租出去呢?」我不甘心道。

「你們轉租我們也要看人的,不是什麼人都租的。」女房東道。

總共押一付三的7800,一夜之間扣得幾乎只剩個零頭。

 

「我先去常州面試,也不一定能成,如果成的話,我就再給你找個室友吧。」和兩個二房東爭執無果,燕子決定先去趕面試,匆匆跟我說道。

 

我給上海唯一的熟人打電話——曾給她寫了一年稿子的小維姐,她在一家旅遊公司當新媒體編輯。

「現在退的話,二房東確實很難還你錢,」小維姐又不放心地追問一句,「你們分別出了多少錢?」

「室友出了1000多,我出了5000多。」

「那你的室友有什麼行李留在這裡嗎?」

「只有四個蛋黃派。」我的眼睛掃遍整個房間。

「合同寫的誰的名字?」

「我的。」

電話那頭嘆了口氣。

 

我帶著剩下的600多塊錢出門,在昨天看房前我和燕子一起吃飯的那家麵館坐定。

老闆仍像昨天一樣熱情:「嘗嘗我做的新飲料?點一份面的話飲料只要半價。」

我好像忽然抓住了一線生機,問他:「你現在有時間嗎?」他不知是不是本能地退了退,問我什麼事。

話沒說到一半他立刻明白了:「就是昨天和你一起租房的女孩不跟你合租了唄,房租也要不回來了唄?是這樣吧?」

我只是想問一問旁人的意見,他顯然也足夠親切足夠聰明,但他退回到了吧檯後面,不再抬頭,也不推銷飲料了。

我低頭吃麵,發現在家可以連穿兩天的裙子,在過了夜的今天就已經餿了。

 

重新回到小屋,房東三個人正坐在餐桌前吃飯:「你回來了?不退了?」

我聽不出語氣,索性不答話,折進房間躺回床墊的塑料薄膜上——一行李還在大學室友的朋友家寄存著,因為要退租了,並不敢拆人家床墊的包裝。

 

客廳裡始終有人,想到還沒有拖鞋毛巾之類的日用品,我決定下樓去買點。

樓下的超市只有幾個稀稀拉拉的人,天氣太熱了,還不是出門的時候。

我在貨架前站定,門口的老闆娘隨口問道:「吃了嗎?」

我積蓄了一天一夜的眼淚,突然排山倒海般衝刷而下。這是我來上海後第一次獲得主動的關心。老闆娘有點手足無措,不再作聲。

 

不知道燕子常州那邊的面試順不順利,她下午回到家,我們仍然沒有跟房東商量出一個兩全的方案來。

「不管損失多少錢,我一定得走。」我絲毫沒有考慮自己接下來只剩600塊錢要撐到第一次發工資的處境,堅決道。

燕子抿嘴想了一會兒,說「我不去常州了,我們一起繼續住吧」。

這是一個我能妥協的方案,我們就此住了下來。

 

二、堅冰融化


這間房子有一個巨大的落地窗,我常在這個窗前的桌子前加班到深夜。

這裡究竟是身處鬧市,凌晨一點仍然有不絕如縷的車流緩緩流過。

有天燕子問我:「你真的不困嗎?」

我看了看快要指向兩點的時針,才恍悟除了我初上班的興奮,我和燕子一個新疆一個浙江,還隔著兩個小時的時差。

 

後來我常在陽臺加班,露天的,頭頂上是個直貫陽臺的晾衣架,散落著我和燕子,或者沒有陽臺的鄰居的衣服。

陽臺上燈光昏黃,任性的天氣偶爾會落下一兩滴雨來,我並不在意。

 

我只從新疆寄來了褥子,並沒有枕頭。總覺得自己又窮又顛沛流離,也就沒再買枕頭。來的火車上帶了一本硬殼的《三國演義》,就始終拿它當枕頭。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養成了平躺睡覺、雙手搭在髖骨上的習慣,朋友們後來老說我睡得像一具屍體,好像躺下就不會再醒來。

 

那時候也確實太累了,只是還在亢奮中的我很難察覺。

 

有個周末買了餃子回家,順手放在了冰箱的冷藏櫃裡,想起來的時候趕緊拿回冷凍櫃。

等再煮的時候,鍋裡已經成了一團漿糊。我當然捨不得扔掉它們,心裡一陣悲哀地輕推著餃子,望向窗外,才發覺這是將近一個月以來,我第一次看見上海的黃昏。

 

我常常在十一點多寫完稿,懷著巨大的成就感,吹著晚風回家。路上買兩個打折的梨,除了一包水外,嘗不出任何味道。

我邊走邊給媽媽打電話,告訴她我現在在做讓自己非常非常興奮的事情。絲毫想不到第二天會照例被斃稿。

有時候回家的路上行人蕭索,我飢腸轆轆地拐進便利店,買兩根手指粗的威化餅,兩塊錢一根,上海的物價可真高。

 

我照例早出晚歸,照例周末也加班。

有次周六要出門的時候,窩在床上的燕子叫住我:「你就不能不去加班嗎?」

我愣住了。

「我是說,我自己每天在家太孤單了。」燕子說。

 

我才想起來,自從租房子以來,因為我的忙碌和怨氣,我始終在想著逃離房東和室友,而從來沒想起過她的感受。

她不去常州而選擇留下來,究竟是面試不如意還是為了解開我們租房的困局呢?

選擇房子的時候,燕子說哪裡都無所謂。我說我要近,我們便選了站在窗前就能看到我公司燈牌的位置,而她要每天倒一趟地鐵,花一個多小時才能到單位,還總結出了早晨哪邊的門開的次數最少,她可以靠著門睡覺。

 

她十二點已經困到不行,看見我回來又興奮地講起當天的糗事:上廁所的時候手機掉出來了,地上都是髒水,她想都沒想就在龍頭前洗了一遍。

發現開不了機就趕緊開電腦查查怎麼辦,攻略說放在米缸裡吸吸水就好了。

「那現在好了嗎?」

「不知道。」

「手機呢?」

「在米缸裡。」

我們相對哈哈大笑起來。

 

三、全面勝利


鼎沸的人聲似乎是從我家傳來的,門只推開了一個小縫兒,玻璃瓶子譁啦啦跌倒的聲音奪門而出,我嚇了一跳。

門內比我以為的更熱鬧,一桌子光著膀子的男人和兩個濃妝的女人圍坐在一起,菜香混著酒氣。這是二房東的二房東朋友們,既是老鄉也是同行。

「哎,吐魯番回來了,跟你們說啊這是吐魯番。」男房東大嗓門道,一股天然的熱情。

他們知道我是新疆的,而對新疆唯一的概念就是吐魯番,因此就這麼稱呼我。

反正不知道跟他們撕破了臉又和好多少次,叫啥我都無感。

我折進房間。

 

站在我們窗前就能看到公司樓頂橘色的燈牌,可以想見有多近。因此租房的圈子就是工作的圈子。

「你房東出名了,在那家重慶小麵店要蒜沒要到,吵著吵著跟人打起來了,把人家的盤子打碎好多逃走了。」同事向我學舌,我隱約有點自家親戚幹了壞事的難堪。

 

和同事山藥出去買飲料,不遠的前面一邊黑一邊白地對峙著兩派小混混,劍拔弩張,佔了整條路。

我和山藥當然害怕被誤傷,想快速穿過人群。剛走到人群中間,一個男聲道:「這不是吐魯番嗎?」

我著實吃了一驚,回頭看清是房東半膀子文身的弟弟,我磕磕巴巴地說:「哦,是,我先走了啊。」

後來山藥說,她當時震驚極了,想著這個看起來挺文氣的女同事怎麼還和上海的混混有交情?

 

房東覺得我們不會再走了,開始一點點地加碼囂張。

「這套給別人整租了,給你倆調個新房子吧,那邊有兩張床。」

來上海快兩個月了,終於看到了一人一張床的希望。我爽快地拍了一把寬大的書桌——居然還有書桌!「成交!」我說。

男房東很高興,也拍了一把桌子說:「成交!」

 

住了一個多禮拜,女房東的電話又來了:「你們不然搬到隔壁吧,還有個大陽臺。」

「搬過去了要是你們中間走,也退給你們押金。」還好在沒炸毛前聽見了後半句,我和燕子見錢眼開地接受了新條件。

 

新房子還沒住兩天,新的挑戰接踵而至。

兩室一廳的房子被隔成了四家,偌大一個客廳只剩下一個容得下兩人同時過的甬道。廚房也被隔成臥室,租給了從成都來實習的男孩。

這個窄窄的甬道裡堆著鍋碗瓢盆,整天都瀰漫著一股油煙味。

我們忍無可忍,好在房東承諾了要退押金,便決心搬走了之。

 

那天我正趕一本十萬火急的書,那一天的24小時裡,我只睡了4個小時。

4點睡下,8點起床收拾行李。從吃過晚飯到凌晨4點的那段時間幾乎讓我永生難忘。

燕子已經睡下了,我就坐在甬道裡加班,頭頂是客廳本就昏黃的燈。

這是炒菜的桌子,油汙擦不乾淨,挪一下電腦就「撕拉」一聲。手邊是個不大的電磁爐,上面零星落著細碎的菜葉子。

我太困了,看一會兒稿子就刷一下手機提提神,以免自己睡過去。可是夜越來越深,連傷春悲秋的深夜朋友圈也漸漸安靜下來,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一個人。我悲哀又振奮,幾乎昏睡過去過去又醒來。

 

第二天,房東並沒有退錢的意思,人也不見蹤影。

隔壁的男孩聽了我們的事,脫口而出:「你們真是窩……」

「就是窩囊啊,三個月不到被迫換了三次住處。」我說。

 

晚上燕子從公司食堂打了菜回來,我買了兩瓶酒,算作散夥飯。

既是慶祝遠離這家房東,也是三個月室友情的作別。我們在一起住了三個月,還對彼此一無所知,除了我的早出晚歸,我想還有合租之初時的不愉快在作祟。

我並沒有想好要搬去哪裡,只是想儘快遠離這家二房東,也儘快擁有一間自己的小屋。

 

吃完飯,我們在因為空蕩而顯得更大的房間裡陷入了沉默。

燕子在追劇,我在陽臺忙忙叨叨地拾掇,把衣服一件件疊好,衣架碼整齊。今晚拿到錢退房的話,我就去山藥家住,燕子則先去找她的同學。

 

「嗯……你要搬到哪裡?」

「我沒想好,反正想搬遠一點,能有自己一個清淨的小屋。那你呢?」

「你去哪我去哪。」燕子忽然說。

「嗯?」

「我還要跟你一起住。」

我說好,心裡居然開始莫名歡呼。

 

十點……十點半……十一點……十二點,仍不見房東的影子。

「來了!」燕子叫道,換成外放模式給我聽:「搬走搬走搬走!」微信裡是男房東渾厚的喊聲,他失去耐心了。

另一個房間來實習的男孩,在走之前都沒能要回押金。跟房東約好了要當天退房退押金,可房東遲遲不露面,他飛機的時間到了,只好就此離開。

房東想用同樣的策略來對付我們。

 

外面忽地颳起了大風,半褪了色的金色窗簾呼啦啦地吹進來,像是裡面有人拽著。我跑過去看,遠處的樓宇間突然大亮得像是白天。

「快看快看,這是什麼天氣奇觀嗎?」我驚奇地喊燕子來看。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原理,但南方很常見。」燕子伏在我們卷好的褥子上說。

「那你怕嗎?」

「我不怕。怕什麼?」她可能不知道我是在問天氣還是在問房東,其實我也不知道。

「不然我們不走了吧,把押金住回來。」燕子拍了一把卷好的褥子。

我擔心房東自己開門進來的念頭轉了一下,他既不敢,我們也沒啥值錢的東西,索性隨他去。

「好!住!」我忽然覺得痛快,和燕子麻利地解開褥子,踏踏實實地睡著了。

 

房東在微信裡大叫幾次之後,可能真的是對這一單沒了耐心,跟我們約好第二天晚上來交接。

「要不要我們一起去?」山藥知道些房東先前的所作所為,不放心地問。

「先不要,我不想先支起扯皮的架勢,能和平解決最好,不行的話你們十分鐘也就衝過來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回到家房東還沒來,我們就坐在房間裡等。

「順利嗎?」山藥問。

「還沒見人呢,我和室友都吃得飽飽的在等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吃的飽飽的……」

「長線準備嘛。」我說。

 

房東終於姍姍來遲,寬闊的背幾乎把門堵個嚴實,還帶著來三個看房的人。

我們稍稍放了心。

房東忙前忙後地介紹,顧不上理我們。

我倚在門框上,一個姑娘注意到了我:「你也是看房的嗎?」

「我是退房的,等著要錢。」我說罷瞅一眼房東。

「退退退,現在就退。」房東割肉般氣呼呼道。

鑰匙和門禁卡的錢並沒有還。

燕子掌心向上,攤開來兩串鑰匙兩張卡:「鑰匙都全的,不退嗎?」

眾人的腳步和目光一齊聚攏過來,畢竟他們也關心自己日後能不能全都要回去錢。

「退退退。」房東忽然大方得不得了。

 

三個多月的拉鋸戰,居然一分沒吃虧地要了回來,實在是意外。

我和燕子短暫告別,去山藥和文文家暫住,也開始尋找新的住處。

 

三、新世界


計程車開出小區的時候,我有點不舍地回頭望。

我每天摸黑回來走的這條路仍然是半暗半明,小區的大門是個半圓形,噴泉池裡的水已經好久沒有動一動了。旁邊的便利店仍然徹夜通明,他家賣的有些貴的威化餅,也曾撫慰我深夜的自哀自憐和飢腸轆轆。

 

計程車把這一切都甩在身後,上了高速就一路狂奔。

前後的車窗都開著,呼呼地往裡灌著清爽的風。山藥坐在前排,她和司機恰有一樣的手串,一面擺弄著一面跟司機聊珠子。同事文文和我坐在後排,她抱著我的書和風扇,問我哈薩克族和維吾爾族的區別。

我被巨大的暢快包圍,從此愛上夜裡驅車狂奔在高速路上的時刻。

 

新房子在嘉定的郊區裡,站在窗前就能看見建在地面上的地鐵呼嘯而過,出了門就是一條蜿蜒的小河,河對岸是長久等待拆遷的人家。

房子裡住了三戶人家,我仍然和燕子一個房間,擁有一個大陽臺,隔壁一個是比我們稍大的東北女孩,我們都喊她大姐,另一間是溫州的女孩,我們叫她盛盛。

 

我常會在路過那條小河時生出浪漫的心情來,河水並不清澈,彎彎延延的不知伸向何方。橋欄上總會趴著幾個釣魚的年輕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魚,褲子後面的口袋裡別著手機,裡面傳出大聲的土味歌曲「愛情不是你想買,想買就能買……」,旁邊的摩託車立著上「單間800元一個月」「2500整租」這樣各色的牌子,就這麼整天地閒趴著,也不知道有沒有收成——不管是釣到魚還是租出去房子。

 

一離開市中心逼仄的房子,我立刻像是魚兒遊回了大海般暢快。我買了新的拖鞋,買了太空被,和燕子合資買了個黑白條紋的長沙發,熱切地期盼朋友們來住。

燕子為了躲避租房中介男孩接送上下班的熱情,300多塊錢買了一輛小自行車,黃色的,騎起來比走路還費勁,可我們都喜歡得不得了,一人一把鑰匙。

 

周末我們騎著它去菜市場,燕子坐在後面。

一公裡多點的路,蹬走之前燕子要先追著跑一會兒,騎穩當了才跳上後座。車輪沒轉幾圈就是一截石子路,燕子又趕忙跳下來。

「上來上來,沒事的!」我回頭喊她。

她瞅了個時機彈上來,車子以我們想像中的四倍慢速蠕動,蠕到了快到菜市場的拱橋前,後座又輕了——燕子跳下來正扶著後座跑。

我索性也下車推著走,到菜市場我倆都累得滿頭大汗——根本就比走路還累啊!

 

這裡滿足了我對典型的南方菜市場的想像,有用大卡車拉的橘子,鮮嫩多汁十塊錢就能買四斤!有在網兜裡掙扎得面目不清的牛蛙,還有喀吱喀吱扒筐的螃蟹,偶爾路上落單一隻逃荒般的傢伙,也沒人認領。

可我們只捨得買橘子。葷的就買雞腿,還是凍得硬邦邦的那種。鴨腿更便宜,但腥味更重。

拿回家後我把它們洗淨、化開,用辣椒、孜然、洋蔥和熱油爆炒,再配上土豆燉個天荒地老,鍋裡居然最後也能飄出和鮮肉一般悠悠的醇香。天天炒、天天燉、天天吃,居然越來越爐火純青,土豆雞成了朋友們來做客的必點菜。

可這房間四面通透,兩頭的大小陽臺都開了窗,呼呼的風就直貫房間。即使把門窗都關嚴實了,風也會從陽臺的玻璃門下溜進來。

 

冬天的早晨燕子煎了速凍牛排,把米飯扣成圓餅的形狀,鋪上一個雞蛋,再點綴兩片菠菜,順帶還有兩碗紫菜湯,我們圍坐在桌前吃飯。米飯剛進肚一半,盤子裡的已經涼透了,只好重新熱一熱再吃。

房間裡冷得無處躲藏,始終開著空調既奢侈也不是長久之計,吃完飯只好裹進被子,還是瑟瑟發抖。

燕子翻出兩包辣條,辣味兒衝上來的時候,還真的不太冷了。我們相對狂笑起來,「裹著被子吃辣條來過冬」,成了我們繞不過去的梗兒。

 

這種徹骨的冷,也讓我這個守著暖氣過了二十多個冬的北方人第一次萌生了退意。回北方去,我有點不舍地隱隱冒出這個念頭。

 

我在工作中遇到了些困難,開了家門眼淚就隨之決堤,一連幾天都是如此。

隔壁的大姐不作聲地走進廚房,麻利地炒了盤黃瓜炒雞蛋端給我,我蹲在椅子上抱膝吃完,並不停止抽噎和眼淚。

她站在廚房旁邊的小陽臺上抽菸,陽臺的門開著,呼呼地把她的頭髮打散又合攏,她抽著煙捋著頭髮痛罵我,「哭有屁用!」。

燕子靠著我坐下,輕撫著我的背不說話。這是我們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培養起的默契,只是陪著你就好了,並不說話。

 

第二天回家的路上,我收到燕子的簡訊:「來這家ktv吧,我們都在等著你呢。」

大姐用會員卡預定了這家ktv 的通宵:「你不要漓漓拉拉地哭,今天就咱們四姐妹,讓你通宵哭個痛快。」

三個人簇擁過來,我有些眩暈,旋即又落下淚來。

 

她們帶著在家煮好的毛豆、花生,買了一堆鴨翅和零食,桌子上堆得滿滿當當。

音響裡一直開著震天的音樂,即使沒人唱也開著聲,我們費力又大聲地講各自的難處和心事。我困倒在沙發上,震耳欲聾的音樂讓我沒法深睡,但我有點捨不得這音樂停下來,這音樂讓我安心。

凌晨五點離開,沒有人喝酒,但都昏沉得要命。大姐帶著我們回家,就好像真的是一家的四個女兒回家似的。

 

到家發現還能睡兩個小時,我栽頭就睡,一覺到鬧鐘響起,陽光從窗簾縫中劈進來。陽臺上立著個銀色的行李箱,外面套著棕色的布包裝,是前天燕子幫我買的行李箱到了。

盤點起來,我的睡衣、晚禮服、行李箱甚至襪子,都是燕子幫我淘來的。從開始的敵意和怨氣,到後來的彼此依靠和陪伴,變化在不知不覺中悄然發生,可是我要走了。

 

在慎重地考慮長遠打算之後,我想我還是在北方才能長久,終於下了決心離開。

從上海到北京去。

第二天下午的火車,同事和朋友們約好了中午來送送我。

我掏空家底一路從市中心買回來,買了點心、水果、啤酒,拖著兩大包東西轉了地鐵又走回來,胳膊幾乎脫臼。燕子買了菜,掏盡了冰箱裡的速凍牛排和肉,悉數扔進鍋裡。

我們倆相對大笑——好像不過明天了似的。

我們把兩張桌子併到一起,搜出每個房間的椅子,湊成一個像樣的「大席」,給我的上海生活畫上句號。

 

我和燕子,和室友同事以及和上海的勾連都出於偶然,連離開也少不了臨時起意的成分,可我從離家以來的最勇猛、最膽怯和最暢快,都交付給這裡了。

上海的經歷總讓我想起羅伯特·麥基關於故事寫作的指點:人物是要有弧光的,從A點到B點,性情、想法總不能一成不變。而我和燕子的友誼、跟二房東的鬥爭,對向來以邊界分明著稱的上海的體悟,以及我自己,都有過一個漂亮的弧光。

相關焦點

  • 李誕「哭窮」上海租房太貴上熱搜!明星那麼有錢為何還要租房住?
    像他這樣有才華、能力又強的人,撈金肯定也不少了,然而在《拜託了冰箱》中卻自爆自己在上海租房今天大家就隨小編來看看李誕和黑尾醬的上海出租房是什麼樣子的吧。李宇春居住在北京,她也表示自己一直租房住,因為一方面是北京房價太高,另一方面是自己不在北京定居,所以選擇租房。
  • 在上海租房住,伊能靜稱漂泊沒有家的安穩感,秦昊:住酒店挺好的
    在上海租房住伊能靜和秦昊奮鬥這麼多年,居然在上海沒有買下房子?這是所有人的疑問。難道參加了那麼多檔綜藝節目,還買不起上海的房子嗎?這是第二個疑問。確切地說,不是他們買不起上海的房子,而是買不起自己心儀的大別墅。
  • 張杰謝娜至今仍在上海租房,並非買不起豪宅,實則可憐天下父母心
    從該網友的定位中可以看出,張杰和謝娜在上海一個名為「湯臣一品」的小區,該小區估計很多網友都十分熟悉了,位於上海的富人區陸家嘴,每平方的售價是27萬左右,每月的租金在32萬元左右難道張杰和謝娜買不起上海房子?
  • 2020租房報告來了,年輕人願意花多少錢租房?
    58同城、安居客《2020年中國住房租賃市場總結報告》顯示,2020年全國租賃市場土地供基本保持同期水平,上海在線租賃房源供應量居首位;流動人口及高校畢業生為當前住房租賃市場主要需求群體,租房市場年輕群體佔比增加,杭州、武漢月租金超50元/平領先新一線;未來政策將加強長租公寓風險管理,助力房屋租賃行業更規範化發展。
  • 上海一女子租房錢不夠,用身體換房租,一月16次
    特別是對於剛剛畢業出來工作的年輕人,沒什麼錢,連租房都成問題。一個月的工資基本上都花在了租房和吃上了,月月「月光族」。於是就會有些人為了可以減輕自己的負擔,就找人一起合租。這樣兩個人都能減少點壓力,畢竟一個月的房租也得好幾千。
  • 報告:2020年租房價格相對平穩 北京租房需求量居首
    報告:2020年租房價格相對平穩 北京租房需求量居首 2020-12-23 22:52:25,其次為上海、深圳、廣州;新一線城市中,西部城市租房需求領先,成都居首位,排名全國第二,僅次於北京,西部代表城市重慶在新一線中位列第二。
  • 租房故事丨為了留在上海,我暫時放棄了陪我七年的貓
    所以在我的認知裡,我一直認為租房是一件很輕鬆的事情,甚至是房東得追著喊著才能把房子租出去。但後來,我發現並不是。 越大的城市,不僅是房票難求,連租房的臨時票都又貴又難找。最後通過了北京和上海兩家不同影視傳媒公司的線上面試,但我一個南方人怕適應不了北京的天氣,而且上海的工資高了500元,最後鎖定了上海這家位於宜山路的影視傳媒公司。
  • 魯迅當年也被租房折磨過-虎嗅網
    所以,租房的朋友還是要沉住氣,心態平和地去找房和租房。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是陌生的外來人需要租房。外來人到一個新城市,長住的話也必須租房。房客和房東互不相識,其中存在嚴重的信息不對稱。那麼到底房東佔優勢,還是房客佔優勢?在我們的既定想像中,肯定覺得房東有優勢,但其實真的不好說。應該說,雙方各有優勢,也各有劣勢。
  • 原來明星也租房,是買不起還是不願買?盤點那些租房的明星們
    說到娛樂圈的明星們,大家的第一印象是光鮮亮麗的高收入人群,但是他們中的有些人,居然是租房的。明星也會買不起房?其實娛樂圈中,租房的明星不在少數,讓我們一起來看看吧。張歆藝:租房70年,稱租房更划算,實屬會算帳張歆藝袁弘可以說是娛樂圈的模範夫婦了
  • Back To Future租房史主題巡展開啟
    由長租公寓品牌自如發起的《上海三十年Back To Future》租房史主題巡展12月12日在長寧龍之夢開啟。作為國內首個呈現租房變遷歷史的展覽,該展覽旨在1個月的時間內,通過ZIROOM租房展覽裝置,真實還原上世紀70、80、90年代上海租房的原本樣貌,期望吸引更多人關注未來租房模式的變化,引發大眾思考。城市日新月異飛速發展時代裡,追逐理想,奮鬥在外的人,都有自己的租房史。而對於房子和在房子裡發生的事,每一代人都有屬於自己的記憶。
  • 32歲李誕如今身價12億,卻在上海租房住,看到房內景象我懵了
    32歲李誕如今身價12億,卻在上海租房住,看到房內景象我懵了 現在的脫口秀是越來越受廣大人群的喜歡,有很多人不僅是從脫口秀中尋到快樂,也能從有些脫口秀中找尋到人生的道理,而李誕可以說是脫口秀的鼻祖了吧,在12年的時候李誕就加盟了《今晚80後脫口秀》開始寫段子,而在後期的時候就誤打誤撞的是進入到娛樂圈中
  • 「醜星」魏宗萬:被哥哥趕出家門,租房娶了房東女兒,82歲還在拍戲
    1938年,魏宗萬在上海出生,家庭條件非常優越。家裡的長輩都喜歡聽戲,耳濡目染之下,他便萌生了想要唱戲的想法。可在家裡人看來,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魏宗萬跑去唱戲簡直是有辱門風。雖然年僅9歲的魏宗萬在唱戲上有些天賦,但家人還是狠下心來掐滅了他這個夢想。一讀完初中,魏宗萬就被家人"安排"上了,去了工廠當工人做苦力。
  • 澳洲租房攻略|學生公寓、中介租房、私人租房
    編者按澳洲租房究竟有哪些步驟呢?澳洲有哪些好用租房網站呢?澳洲租房應該準備些什麼東西呢?澳洲租房應該避免哪些坑呢?小編來給大家刷一波澳洲租房攻略!有用的話,別忘了收藏哦~租房前的準備明確租房地點在租房前,要確定租房的地點和區域,在開始租房前,要清楚學校在哪個區,這樣能大大縮小找房的範圍。
  • 張歆藝坦言要租房一輩子?明星明明買得起房,為何還要租房呢?
    說到明星買房,很多人印象就是李湘,她在某節目上說我的房子多到我都記不住。顯然,明星肯定是買的起房! 說起租房,張歆藝曾說我願意租一輩子的房也不想買房,李誕還調侃她:你一租就是七十年吧?」不禁引起了眾人一片笑聲!金星也說過:「我租的房房租每年上百萬,這樣我負擔得起,但若是讓我直接買下來,上億的資金我還是拿不出來的。能靠租就可以住上這麼好的房,何樂而不為呢?」
  • 多地減免租房費用減輕疫情影響 58同城一站式在線租房全面提升用戶...
    隨著疫情防控阻擊戰的深入推進,北京、上海、浙江、廣東、湖北等多地出臺企業扶持政策,為中小微企業減免房屋租金,減免緩繳企業稅收、降低交通運輸通行費,並為員工發放租房補貼等,幫助企業及員工渡過難關。
  • 報告:7月份一線城市租房熱度普遍回升 廣州漲幅最大
    58同城、安居客6日發布一份關於一線及新一線城市租房趨勢的報告顯示,7月份一線城市租房熱度環比普遍上漲,但是平均租金表現穩定,並未出現大幅波動。當月,廣州租房熱度環比上漲6.3%,在一線城市中漲幅居首。
  • 年輕人的第一次崩潰,從租房開始
    這是許多都市青年每天都在經歷的生活,成年人的崩潰只需要一瞬間,而租房為這個瞬間提供了無數的生活素材。年輕人在大城市租一套滿意的房子有多難?如果租房意味著要接受高昂的房租、忍受奇葩的住房體驗、躲過中介的層層套路,你還會堅定地在大城市生活嗎?讓人望而卻步的房租疫情之下,2020 屆畢業生經歷了最難的畢業季,想找一份滿意的工作比往年更難。
  • 全中國租房壓力最大的城市,寸土寸金的北京城
    《2020新青年居住消費趨勢報告》顯示,2020年新青年套均租金前十名的城市分別是北京、上海、深圳、杭州、廣州、南寧、蘇州、廈門、東莞和武漢。其中北京以5102元位居榜首,北京的新青年面臨的租房壓力最大。
  • 同樣是租房住,明星的房子和你的可大不同!
    雖然說豪宅不是明星的標配,但是聽到他們還要租房住,想必大家都會很詫異。然而租房住的明星不在少數,不管是單身還是有家庭的。同樣的家庭租房,謝娜張杰,按理說這兩位年收入那是不可估量的,沒想到竟然在上海租房。不過他們的租房和你可大不同!
  • 2020年住房租賃報告:北京、成都租房需求全國居前
    中新社北京12月23日電 (記者 龐無忌)58同城、安居客23日發布的《2020年中國住房租賃市場總結報告》顯示,2020年3月份之後,各地租房需求出現大幅回升,此後基本保持平穩趨勢;9月份後租房需求有略微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