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綠皮書》在中國大陸上映已經過去一年多,91屆奧斯卡最佳影片也已經不會再掀起波瀾,但是《綠皮書》收穫的豆瓣8.9的高分和上映兩天就破八千萬的票房卻依然令人回味和深思。
有人說《綠皮書》是一出政治正確投機下的「友情小品」,也有人說它「是教科書級的模板式電影,毫無導演個人風格」。的確,它沒有導演個人風格,是典型的好萊塢式電影,也確實將同性、種族非常投機地雜燴在了一起。但這同樣也意味著,它有很多可以解讀的角度,從不同立場我們可以看到全然不同的評價體系和價值觀輸出。
影片有兩個歷史門檻,其一便是綠皮書是在美國歷史上真實存在過的一本黑人專用書。
1965年之前,美國的種族隔離政策使有色人種受到區別待遇,1936年,紐約哈萊姆黑人社區的郵局職工維克多·雨果·格林和他的妻子出版了第一本《綠皮書》,書中記載了所有黑人可以入住的旅店和就餐的餐廳。導演以此為基底土壤,植入了一個更為精巧的故事,一個關於底層白人和精英黑人的故事。1962年,正是美國平權運動的高潮的前夕,黑人音樂家唐·雪莉在此時進行南下巡演,於是故事由此發生。在這裡,早已固化的種族人設被調換了。白人成了工人,黑人成了精英。
義大利裔美國人託尼是一位普通的底層白人,獨自一人撐起家庭,可以為了微薄的賞金一口氣吃掉26個熱狗。而唐則是一位非洲裔鋼琴家,從小接受良好的教育,計劃往美國南部進行巡演,需要一位能說會道的白人司機。
身份對調後,戲劇衝突隨之產生。
儘管託尼是一位工人階級的白人,生活窘迫而艱辛,甚至無法為妻子買一件像樣的禮物。但他依舊有一個白人種族歧視者骨子裡的傲慢,甚至將來家裡幹活的黑人工人用過的玻璃杯扔到垃圾桶裡。但同時他的工人身份又決定了,當薪水足夠可觀,他會接下給唐當司機的差事。
而唐呢?儘管他聲名顯赫家財萬貫,是典型的上流社會的人,但他的膚色帶給他骨子裡的自卑,膚色決定的,是唐的地位,是唐的身份,更是唐的人生。「我不夠黑,也不夠白,甚至不夠男人,你告訴我,我是什麼?」這是唐「自我身份認同」的缺失。他不會表達不滿或者反抗,他承受著社會上所有對於黑人的惡意。
一個活的像黑人的白人,一個活得像白人的黑人。
這樣的身份轉換和對於刻板印象的挑戰是十分常見但也十分高明的。在當時美國的話語語境裡,黑人,非洲裔美國人,是下等的標誌,是天生的奴隸。所以即便唐有顯赫的地位和財產,卻依舊只能演奏流行音樂,依舊只是白人觀眾眼中的戲子而已。在臺上,他可以光芒萬丈受人仰慕,下了臺他甚至無法使用白人使用的廁所,甚至在臺上都無法使用已經要求好的施坦威鋼琴。白人觀眾的視角裡,他們只不過是願意花錢聽上一次著名鋼琴家的演奏,並沒有給唐身份上的認同。
而託尼作為白人,骨子裡從上一代人裡流傳下來的白人高貴感驅使他必定是個彆扭的角色。如果說唐的複雜來源於他本身所處的群體的少數——上流社會、黑人、LGBT群體,那麼託尼的複雜就只是來源於他生存和固有思想的衝突。託尼的性格在影片中十分鮮明——痞氣、暴躁、世俗。即使是這樣,他依舊因為自己是白人而驕傲,正如唐始終因為自己是黑人而獲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影片涉及到的第二個歷史門檻是在當時的美國越往南種族歧視是越嚴重的。
唐的旅程,從高檔酒店、高檔餐廳到後來不被允許進入白人的旅店、酒吧,甚至無法在演奏的餐廳與白人同桌而食。《綠皮書》這個片名,便是對這一時代,這一影片,最好的概括和代表。
唐的旅途,是為了追尋「我是誰」這個問題。他坐在高高的宮殿之上,卻依舊無法得到應有的尊重。在種族歧視的陰影下活的痛苦而困惑,壓抑而寂寞。而作為典型的美國雙主公路片,二人的轉換融合便是影片想要表達的中心思想。影片帶給我最大震撼的是唐在路途中等待託尼在路邊修理車子的時候,站在公路邊,路的那邊是一群正在勞作的黑人奴隸。同樣的膚色,他們互相看不明白。農場主經濟下的黑奴無法想像一個白人為一個黑人工作,而唐因為身份地位而無法與自己的種族相合,又因為膚色永遠無法融入白人社會,他夾在中間無比尷尬,他們就這樣互相看著,好像中間隔了一個時代的距離。唐第一次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這個正在為他工作的白人社會地位依舊比他高。這樣的對視無法不令我震動深思,膚色本不應該是這樣決定一個人的標誌。
唐的旅途同時也是託尼的旅途。託尼的視角下,唐從一個黑人,變成一個閃閃發光的鋼琴家,像是神祗,又像是天使,再從鋼琴家變回一個普通的人。他的原則和自己的認知使他對此產生了強烈的矛盾,所以他才能成為唐的朋友,才能接納黑人與他們本是一樣的設定。唐本可以在舞臺上,在他富麗堂皇的宮殿中閃閃發光,但他卻帶著「我是什麼」的問題南巡,整個旅途的過程其實也是唐與託尼互相打磨的過程,這不僅僅關乎友誼,更是一個種族對另一個種族看法的革新,他們本一樣。
在今天的種族形勢下,種族歧視問題依然嚴重。在美國受眾的眼裡影片好像僅僅是在白人視角下的和解。由白人導演執導,上演了一出「白人拯救黑人」的大戲。唐的自我救贖和認知好像壓根離不開託尼的陪伴。託尼的暴躁世俗甚至是下流粗魯都只是他心地善良有情有義的陪襯,而唐卻是一個可憐的孤僻的同性戀黑人鋼琴家。或許影片的確更加著重表現二人中間的友情,但是在影片「種族平權問題」的標籤下,在這一方面的表現的的確確缺乏了些誠意。
那麼這部影片打動我們的究竟是什麼呢?在種族問題離我們似乎如此遙遠的今天,隔著整個太平洋,我們的感受是為什麼呢?
託尼說:「一個人感到孤獨,是因為他不敢邁出第一步。」所以唐才與他成了朋友,而正因為他們本一樣,所以託尼才消弭了自己對於黑人的偏見。在種族歧視看起來遙遠的今天,黑人被暴力執法的事件依然屢見不鮮。影片所表現出的愛與和平,雖可能只是白人視角下的勉強接納,但也依舊是一個向好的趨勢。黑白之間,本無甚分別。每一個個體,每一個依靠自己的努力走上高位的人,都應該得到應有的尊重。
後來的唐放下驕傲用手吃起了炸雞,買下了寶石送給自己的司機;後來的託尼拉著唐連夜離開不允許他居住存在的城鎮,在酒吧為唐撐腰,從監獄中帶出被拘留的僱主。
「天才並不夠,唯有勇氣,才能改變人心。」
勇氣使唐南下巡演,進入他曾經所不屑於進入的黑人流行酒吧,使託尼放下自己的偏見突破自己的刻板印象。
這句話適用的,又何止是膚色。
就像在橘鳥酒吧中彈奏的那個,閃閃發光的唐·雪利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