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哪個國家,都有遮風擋雨的房子將人們聚集在一起,感情就在這房子下誕生。」
房子,是人和家庭的根,房事就是社會事。
近期爆火的電視劇《安家》,看似是在聊房子,實際上折射出的,是中國社會發展到這個階段,眾多關乎民生、家庭的核心問題。
巧的是,這部劇還有一個日本原版《賣房女人》。
兩部劇放在一起,中日兩國的社會問題、房地產市場的眾多脈絡,也呈現在了我們的視野。
01.女主
如果用一個詞形容中《賣房女人》的主角三軒家,那就是「匠氣」。
她的口頭禪是「Go!」對所有同事都呼來喝去,從來沒有對任何人露出笑顏。
她的口頭禪是「這不是XX的業績,是我的業績。」不論其他同事在項目中做過什麼工作,只要是她關單永遠都會把業績據為己有。
她的口頭禪是「我是房地產中介,我的使命是賣房子。」完全不關心客戶的未來是否幸福,為了業績,可以採取各種手段引導、欺騙客戶。
這樣一個女性,卻受到了所有人的喜歡。這一切的根源,就是她的「匠氣」。
「因為我是房產中介。」三軒家對於客戶的深層次需求具有極度的敏銳,表面上看起來不擇手段,實際上是將客戶強勁的推入匹配的房產中。當客戶對她的能力感到驚嘆時,她卻未曾自滿,在她心中房產中介本該如此。
「沒有我賣不出去的房子。」在三軒家身上,這不是一句宣言,是一個事實。
她是一個什麼都能做到最好的人,但又並非天賦異稟,她只是一個努力的天才。不論什麼事情,只要對賣房有幫助,她都能夠笨拙的重複,直到做到極致。她擁有美麗的容顏,但她的成功又與外貌無關。
她所有的缺點都無關人性,只因她不在乎和賣房無關的事情。
《賣房女人》的形式是理想的,人們會對三軒家的強勢抱怨連天,甚至成立了反抗聯盟,但又對她的所有工作支持不打折扣;人們會期待、議論她的美貌,卻又能獨立的評價她的能力。
《賣房女人》的內核是現實的,這只不過是將日本各個行業的匠人精神在中介領域進行了一次復刻。
相比而言,房似錦這個人物在早期的口碑頗受爭議。編劇試圖賦予這個人物喜怒哀樂的人情味。然而,當主角的眾多缺點從銷售之「神」回歸到普通人時,觀眾普遍失去了包容心。
《安家》的形式是現實的,在真實世界中,人們就是這樣被這諸多的瑣事填滿,同事同行的衝突使絆、市井中人的各色面孔,每一個職場人都是在這種磕碰中成長的。
《安家》的內核是理想的,編劇從一個局外人的視角塑造了一個奮鬥者的成長史。創作者試圖展示出,一個中介從業者何等的不易。
可是,成功哪有如此簡單?房似錦不過是一個無法觸達的夢。
這種理想一定程度上來自於對於原作和原作背後的日本房產行業的不熟悉。
就拿第一集中重合的醫生故事舉例。
三軒家之所以能夠在醫生看房前對房子進行布置,是因為日本的房產交房的標準本就是精裝修。二手房交易前,大部分房東也都會對房子進行翻修。
三軒家所做的只是給房屋打包了一個家具包,這也是日本中介常做的事情。影片中也有說明,醫生想要保留家具包,可以另外付費購買。
而在《安家》中,房似錦能夠迅速對一個毛坯房完成裝修,這本就不是正常中介能夠負擔的高效、成本和風險。相應的,一個正常的孕婦也不會選擇冒著甲醛搬進一個剛裝修完成的房子。
房似錦的世界是理想的,她在講述一個可望而不可即的都市童話:努力一定會有回報,勇敢向前,全世界都會讓路。
02.時代
回歸到對於房地產的思考。
作為一個房產劇,我們的關注點也不應該是眾多房地產專業細節,而應該是劇作背後的大地產時代。
中國和日本的房地產市場具有相同的歷史背景,我們都擁有一個狂熱的時代。正是由於瘋狂的泡沫,催生出了一系列不符合當前需求的奇葩戶型。
但我們又有所不同。
中國所經歷的,我稱之為「房產泡沫」。房地產發展跑贏經濟發展,所以才出現了《安家》中,博士夫妻買不起房,只能去購買奇葩戶型的現象。
「跑道房」這類奇葩戶型的背景,就是在房地產爆炸式發展的時代下,開發商想要在同樣面積中擠進更多套房子,把邊角料面積湊成了跑道房。
我要拼盡一切在大城市買套房,紮根在這上海。雖然無人強調,但這其實是絕大多數人貫穿全劇的信念。
而日本當年所經歷的,我稱其為「經濟泡沫」。雖然房地產泡沫也存在,但在泡沫同時破裂後,經濟的跌幅要超過房地產。
在《賣房女人》中,奇葩戶型會是超大客廳面積的一居室,擁有2個衛生間的四居室,或是5室2廳這樣的格局。
這些戶型,在我們中國人看來稀鬆平常。可是在日本,只有在泡沫時代紙醉金迷的人,才會去購買如此浪費空間的房子。
1990年,泡沫時期的日本「千葉100山莊」,一套房子的價格,能夠在同一時期的北京亞運村買下131套200平米的大平層。
無所畏懼,是那個時代的代名詞。學會放棄,是經歷過那個時代日本人的智慧。
前段時間,跟某頭部地產商項目負責人的交談,讓我感受到了兩個時代的交匯。
他倨傲的說:日本房子那麼便宜,有什麼豪宅?
泡沫時代的日本地產從業者,大概也說過同樣的話吧。
正是兩個房產時代的差別,決定兩部劇中兩個截然不同的社會和房產價值。
03. 社會
在兩部影視劇中,總共出現了三對父母為子女買房,而故事發展的不同走向,折射出了截然不同的房產價值和社會趨勢。
《賣房女人》中,有兩例給子女買房的案例,這兩例的共同點,就是兩個家庭的年輕一代都缺乏上進心。
從昭和男兒到平成廢物,日本年輕一代的退步是社會的共識。
一個家庭的孩子蟄居20年,拒絕出門,拒絕與父母交流。深愛孩子的父母想要將自家的大房子換購成兩個小房子,以此保證二人百年之後,其中一套的租金仍能保障兒子的生活。
這種看似荒誕的「蟄居族」現象其實並不罕見。上世紀90年代,日本經濟泡沫破裂後,數以百萬計日本年輕人難以適應職業和生活的巨大的落差,開始過上了逃避現實的生活。
雙極分析師曾經寫過一篇蟄居族的文章,結果發現,國內也有大批的蟄居族父母。他們為子女的未來而擔憂,卻又無人關注,無人訴說。
另一個家庭的孩子是一對崇尚小資生活的小夫妻。女方父母恨鐵不成鋼,打算用自己一輩子的積蓄,送給她們一套房產作為婚房。
最終的結局也恰恰是三軒家技高一籌的地方,她並沒有去循規蹈矩的匹配婚房,而是為老夫婦和小夫妻分別匹配了一套房產。
她一方面告訴老夫婦,他們奮鬥一生,值得在餘下的時光中為自己而活,擁有一套自己理想中的房子。同時,為小夫妻匹配了一套經濟承受能力之內的房產,鼓勵他們享受自己追求的小確幸。
而相似的故事,在《安家》中,卻有著截然不同的結局。辛苦一生的老嚴夫婦全款給兒子、兒媳買房,卻連房子都住不進去,只能落得流浪街頭。
同樣的故事,兩個國家的房地產市場,導致了兩個截然不同的結局。
在日本,良好的租售比下,房子是可以養人一輩子的。
在東京都的都心部,人們能夠找到一百萬人民幣,卻又質量過關的二手房。年輕人有機會通過努力擁有屬於自己的房產。
在國內,高昂的房價之下,普通人最好的年華都在養房。
不靠父母,自己買房?一線城市的年輕人極難有這樣的機會,掏空六個錢包買房習以為常。因此,當老嚴夫婦傾盡積蓄,為兒子買房時,沒有人覺得不合理,網上熱議的只是該不該寫兒媳的名字。
這一幕,我們習慣了。
04. 配角
「20-30歲的人沒有理想,40-50歲的人懂得放棄。」
這是《賣房女人》中對於配角們的定義。
泡沫破裂,經濟衰退的時代過往,造就了Tekko地產新宿事務所一幫小富即安、得過且過的經紀人。
而在《安家》中,靜宜門店鬆散的營業狀態,被歸因為了徐文昌人性流的管理方式。
因此,當女主角出現後,兩個時空的門店呈現出截然不同的精神狀態。
在靜宜門店中,一眾配角像是被刺激了的鰻魚,與房似錦過招的有來有往,不論是戲份還是業績都毫不遜色。
而在新宿事務所中,眾多配角在三軒家的碾壓下,潰不成軍,成為了三軒家的附庸。
乍一看,似乎《賣房女人》的配角被吞噬了。
但並非如此,日版配角擁有一個《安家》無可比擬的優勢,就是飽滿的價值觀。
「如果客人購房後,不幸福該怎麼辦?」
「房地產銷售不只是在賣房子,更是在傳遞幸福。」
「賣房者肩負著購買者的人生。」
他們看似潰敗,在業績上遠無法和三軒家抗衡。但他們的價值無錯,甚至令人反思。
表面上,他們受三軒家的影響逐步成長,「我們是賣房子的,任何認為自己能夠左右幸福的想法都是傲慢。」可實際行動中,他們從未喪失過本心。
《安家》中,每個人都是辛勞的奔跑者。他們或者有苦澀的過去,或者有艱難的現實。她們懷揣著一個實用主義的樸素價值觀,掙扎著改變命運。
《賣房女人》中,每個人都是證道者。這也正反映出日本人性格中的極端矛盾。明明已經喪失鬥志、渾渾噩噩,卻又能夠在持續的失敗中,本心不改。
06最後
當然,兩部劇還有大量可以展開解析的房產知識,比如說不同國家兇宅紕漏系統的發展、各國中介行業計價方式和服務的區分,等等。
可是,這些細節和兩部劇中呈現出的時代差異相比,不值一提。
《賣房女人》如果早拍20年,就是另一部《安家》。
那個時代,日本的經濟繁榮達到頂峰,野村證券一個中層每年的交通補貼就能在北京買1000平米的優質房產。
那時的日本,人人都是三軒家。狼性,是時代紅利培養出來的。
平成時代的頹廢文化,多少有一份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的意味。
那麼,《賣房女人》的時代會降臨到我們的身上嗎?我們的年輕人會成為喪失鬥志、失去希望的一代嗎?
如果房價繼續高漲,那麼這一切很可能會發生。
貧困陷阱揭示了一個道理,因為窮,所以窮。
如果年輕一代,為了「住」這一基本需求,消耗掉了所有的機會成本。你還如何指望他們打破命運的桎梏呢?
像平成一代一樣,安然接受命運的安排。你,甘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