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白蘿蔔
國慶過後,平遙古城裡的電影世界又熱鬧起來。許多新人老人聚在2700年的古城牆裡邊,討論著關於電影的一切。
在今年的平遙國際電影展「從山西出發」單元中,有一部來自新導演劉澤的作品《來處是歸途》,被老導演謝飛稱為「出人意料地質量紮實,演員整齊」,對這部片子謝飛還給出了四顆星,可見對於後生晚輩的支持與看好。
《來處是歸途》是劉澤的電影處女作,去年第三屆平遙國際影展的時候入了WIP單元,今年也順理成章再次來到平遙,加入「從山西出發單元」,並於10月13日舉辦首映。導演劉澤是土生土長的山西人,他的出生、成長、立業、成家都在家鄉,所以自己的第一部電影長片也自然而然地選擇了取材家鄉,講述了一個本土家庭故事。
雖是本土韻味,但影片呈現地卻是一個普世性的問題,即在父母的生老病死面前,子女與父母之間的關係、家庭內部狀態的變化等。因此,《來處是歸途》也正很好地呼應了其入選單元主題,從山西出發,但不止於山西。
一次植入自我的改編
《來處是歸途》講述了老夏一家的故事,老夏患上了阿爾茲海默症,家中的二女兒也辭掉了外地的工作回到家鄉,與母親一起照顧生病的父親。但隨著病情的惡化,每一位家庭成員的生活和心態都發生了變化。在等待死亡的過程中,老夏一家的經歷雖然是平凡的故事,但也是直擊人心的現實。
其實影片曾經不是這個名字,改為《來處是歸途》也是因為導演劉澤深受一句話的觸動——「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在父親患病的背景下,整個家庭也蒙上沉重的陰影,而影片也通過大量細節呈現與樸實的鏡頭表達,讓老夏一家的家庭故事映射著現實世界中許許多多的家庭現狀。在片名「來處是歸途」背後,既有站在子女角度對於父母和家庭的思考,也體現著老人面臨生死大限時的尊嚴與情感問題。
(影片首映現場)
影片改編自山西本土作家李燕蓉的小說《等待》,在遇到這篇小說前,劉澤其實一直在尋找小成本的、適合拍攝的題材,而看到李燕蓉的小說後,他被其中「所有人都在等待老夏的死亡」這個點吸引了,同時這個故事也是個家庭戲,場景比較單一,對於初次執掌長片的劉澤來說也能夠控制成本、縮小風險,於是就確定了影片計劃。
版權洽談過程中李燕蓉很支持,還把自己其他的書也寄給了劉澤,劉澤都看了一遍,所以他也說「雖然現在我備註的是改編自李燕蓉老師的《等待》,實際上我還用到她其他兩篇小說的內容,人家也沒有和我收費。」
版權談妥之後,就進入到正式的創作階段,而將文字轉化為影像並不僅僅是語言方式的轉換,更是在不同藝術準則下進行地再創作。所以在原著小說的基礎上,劉澤也把身邊的一些人和事對標進故事裡,植入自己生活的經歷,完成了一個取捨與融合的過程。
例如片中的一場醫院戲,女主人公目睹了一場外地家庭的生離死別,這件事是劉澤的一位朋友親身經歷後深受震撼講述給他的,他便將這個小故事加入影片。又如老夏最愛吃的食物就是妻子做的米粉肉,這個細節則來自於劉澤妻子的家庭生活,還有片中的母親總對女兒念叨「你爺爺以前是東山的稅官」等對於往事的回憶,這其實是劉澤奶奶曾講給他的事。
可以看到,劉澤有意識地將許多真實生活的細節融入影片,而這些細節也如毛細血管般編織出了影片樣貌的真實與自然,對此劉澤也說「尤其是新人喜歡從家鄉開始、從身邊的一些事情開始,因為特別熟悉,容易去拿捏。電影需要細節去承載,不能空了,有這些東西才能承載起一個優秀的片子。」
一段缺錢但理性的拍攝
故事基礎取材於本土作家,劉澤的工作與生活也根植於家鄉,所以《來處是歸途》這部影片也自然成為一部本土作品。團隊規模不大,六十人左右,其中山西本土創作者佔到一半。
片中老夏一家是個太原家庭,人物間對白也大都使用太原話,同時演員也全部是本土演員(除女主角外),例如片中的母親是由省話劇團的李坤棉扮演,父親飾演者張鴻敬之前也是曲藝團的。據劉澤介紹,最初女主角「夏天」的飾演者也想從本土選擇,但在選角過程中一直沒有遇到特別理想的對象,反而是頗有小花旦氣質的唐小然更為適合。雖然女主角不會說本土方言,但這樣的情況在山西家庭中也並不少見,許多當地小孩和父母之間也是用普通話交流的,就這樣順水推舟組成了片中的老夏一家。
拍片的資金是劉澤身邊的幾個朋友公司一起湊出來的,規模不大,所以也在創作過程中多多少少產生限制。例如有的演員提出的待遇條件比較高,劉澤的團隊沒辦法滿足對方要求,遺憾放棄合作,又如片中的好多角色都是劉澤身邊朋友友情客串的,像「姐夫」「交警」等都不是職業演員。
除此之外,錢少也直接造成影片置景受限,很多場地都不讓用,片中的主場景老夏家的房子實際位於六層,這也使得劉澤沒辦法從更多地方進行燈光塑造,只能在局部的頂部做有限的光源補充,在劉澤看來,這其實也對影像有很大的損傷——「我是一場一景,在那個狹小的空間裡有好多個空間的遊動調度,這個就需要我結合空間來重新做戲。」
在劉澤印象中最難拍的一場戲是在家中的葬禮禮賓現場,這個情節在最終成片中沒有,因為劉澤最終也沒有拍出來。「那是一場很大調度的戲,寫的是家裡有一堆人在打麻將、喝酒,外部很嘈雜,家庭內部則是親人的失落。我拍了一下午沒拍出來,不知道怎麼拍了,後來我就放棄了。」
遺憾之外,費用緊張也間接促成了一些事後講起來很有趣的小事。例如片尾有一場戲是女主角躺在水池裡面,為了找水,製片人和在片中演「姐夫」的演員半夜跑到一個地井裡面,把井蓋敲開想偷水,結果也沒偷著。如今片子終於拍完了首映了,當時這些窘迫的經歷反而也成為精彩故事背後生動而獨特的點綴。
影片拍攝二十天,不是因為導演手快,是因為預算只能拍二十天。劉澤說,製片人一開始就告訴他,「只能給你拍二十天,超了以後錢你自己找」,而劉澤也挺有能耐地卡著預算拍完了片子。當然,在進入後期階段影片成本又因為音樂、調色等需要有小幅度增加,但整體來說劇組很平穩順利地度過了拍攝階段。
錢少限制了一些想像和創作的空間,但對於此,劉澤倒是表現得挺理性——「我算是第一部正式的劇情長片,在目前這個投資體量內我認為我是能cover住的,你不能保證這個片子未來真的能成功,這個是有風險的,但我覺得這個風險我能承擔,如果再多的話我承擔不了,我要對下一步去負責任的。」
電影世界浮光掠影,許多創作者放浪不羈愛自由,但劉澤卻體現出來更多的務實與穩重,這是本性使然,同時他的身上也透著山西人的講義氣,就像他說:「別人的錢不是隨便花的,大家投我劉澤的片子,是對劉澤的信任,是對我的支持,要對的起這份情誼,賠了以後大家朋友都有可能做不成。」
分得清現實與藝術之間的邊界,這個新導演讓人感覺挺靠譜的。
一位非科班的潛力導演
說起來,劉澤是新導演,但可不是新人了。2004年賈樟柯拍攝《世界》,需要舞蹈演員,趙濤是太原師範學院的舞蹈老師,而劉澤則是學習舞蹈編導的一名學生。劇組需要從學校選四個人去做跟組演員,演女主趙濤文工團的同事,正好,劉澤就是四個人中的一個。
進入劇組,接觸電影,然後劉澤就愛上了電影。雖然此前他也在學校拍攝過一些短片,但真正見識到電影的魔力,是從那一次做群演開始的。用劉澤的話說,「他給你打開了一扇門,我覺得和自己那個專業相比更喜歡,就開始學,所有東西都是靠一步一步摸索實驗。」
(導演劉澤)
畢業之後劉澤在太原開了一家傳媒公司,在接拍許多視頻項目的同時全程深入接觸影片拍攝幕後,文本、攝影、剪輯等各個工種都做,在日常實踐的同時也進行大量的理論學習和案例觀賞。從2004年劉澤初次接觸電影幕後、確立導演目標,直到如今處女作《來處是歸途》於平遙影展上首映,十五年時間讓曾經的門外漢成為被大家所認識與讚賞的新導演。
其實在《來處是歸途》之前,劉澤也拍過短片、紀錄片,但也只是在小範圍內放映,但對於他來說,一直以來的目標是完成一部能被更多人看到的片子。,他說「我覺得別人看不到的作品不叫作品。」
電影處女作終於完成,劉澤的心態也有了新的變化,他在朋友圈寫下「入門前虎氣方剛,入門後尚覺才疏,行路中繼續攀行」,在這部影片沒有做出來之前,劉澤對自己很有信心,覺得什麼東西都可以做好,但影片做出來之後再去反思,他卻越發覺得進了電影這個門以後才是真正難。
其實萬事都如此,門外看熱鬧以為手可摘星辰,門內看行道才知山重水複,經驗不同理解自然不同,而對於新導演劉澤來說,知難比不知難更可貴,因為知難後才會心懷敬畏、才會踏實前行。
談及未來,劉澤的回答還是很踏實。他說「暫時還是先側重小成本的、能放進更多自我表達的片子。
今年上半年疫情期間,他也新寫了一個劇本,但仍然在完善當中,同時也在與一位作家洽談其小說改編的事宜。劉澤並不著急,他希望下一部作品能比《來處是歸途》再上一個臺階。而劉澤在電影世界的未來,也更令人期待。
借用謝飛導演的賀詞,祝賀山西出發的新人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