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第一爐香》正式開機了。
馬思純早就被吐槽不合適葛薇龍了,彭于晏演喬琪喬是大悲劇,胡歌都還好點,更出乎我的意料的是姑媽的人選,竟然是俞飛鴻!!!我一直覺得葛薇龍和喬琪喬都不好選,但是姑媽算相對好選的啊,比如鄔君梅啊陳衝啊甚至劉嘉玲都也能湊個數啊(點擊馬思純?胡歌?聊聊張愛玲《第一爐香》的電影選角),是什麼腦迴路才會選上俞飛鴻?
許鞍華是很喜歡張愛玲,拍了又拍,但是許鞍華跟張愛玲就特麼的根本是兩種人兩種審美啊,大家根本無法互相理解啊。
許鞍華很樸素,工作狂似的,一輩子對小情小愛都木有興趣,拍戲也喜歡拍大的社會題材,早期的《投奔怒海》啊,《瘋劫》啊,後期的《桃姐》什麼的都在探討社會性問題,人老了該怎麼辦。
看她拍蕭紅的《黃金時代》就知道了,她是把蕭紅放在眾人中拍的,在片中甚至設置了同時代人都用面對面訪談的方式來談蕭紅,也就是說,許鞍華的風格是尋求「大」,她也只對那個東西有興趣。
把鏡頭裡的女人拍得精緻嫵媚?
許鞍華沒興趣也不懂。
這方面她遠不如關錦鵬李安,甚至比很多直男還直。
而張愛玲是出了名的從「小」處著手的人,一件衣服都可以細細描繪描繪再繪,文本內容總在寫俗世男女彼此的糾纏,自私可憐。張愛玲是綿裡藏針,通過普通的男女來寫人性,而不是那種直接上手宏觀的大題材。
張愛玲剛好沒法做到許鞍華的那種「大」,她後期的《秧歌》就可以證明這點了。
這兩個人的整體品位,本質上是根本相反的。
許鞍華三拍張愛玲,《傾城之戀》失敗了,她自己也承認不行,女主角就選的一塌糊塗。
你能想像這是白流蘇?
要知道這部電影在1984年,那個時代有女人味的女演員,還是很多的,比現在可選擇餘地大多了。
許鞍華這是選的啥啊。
1996年許鞍華拍《半生緣》,這次張愛玲和許鞍華折中了,達到了一個相對比較理想的效果。
為什麼呢?
其實在張的作品中,《半生緣》不太典型,也不屬於最好的。
張的作品中女性基本是兩類,紅玫瑰,白玫瑰,前者是熱烈的情婦,後者賢惠的妻,而顧曼楨好像不太好歸類,沈世均也是,張愛玲的筆下無論是喬琪喬還是範柳原還是《金鎖記》裡的男性,都有一種浪蕩輕佻的氣質,沈世均過分老實了。
《半生緣》是張愛玲後期的作品,相對她前期更生活化務實宏大一些,顧曼楨和沈世均這兩個主角都有一種樸素普通,而不是張標誌性那種華麗而悽迷的感覺,而許鞍華就熟悉一些這種「務實」的感覺,所以電影版《半生緣》就還過得去,不那麼雷。
許鞍華第三次選《第一爐香》的時候,感覺就不太好了。
因為這部是典型的張愛玲風格的作品,對於許鞍華來說,這比《傾城之戀》還不好拍。
畢竟《傾城之戀》還有明確的戰爭背景啊,是了,許鞍華對打仗比男女情感有興趣多了,電影版《傾城之戀》就光盯著打仗了。
《第一爐香》裡只講了一個內容:
一個女人心甘情願的墮落。
戰爭在男人和女人的微妙心裡,是人心的戰爭,而不在外面的大環境的戰爭。
從1996年到2019年,二十三年過去了,許鞍華對張愛玲的作品是否更有體會了呢?
起碼從《第一爐香》的三大主角選角來看,是完全沒有。
從男主角來說,張愛玲筆下最常見的男主角,尤其是以女性視角來寫的男主角(當然,也有《紅玫瑰與白玫瑰》這篇就主要是以男性視角寫的傑作),其實大多是同一種類型的,喬琪喬範柳原姜季澤都是同一類人,明面上是漫不經心的浪漫浪子,底子卻都精於算計,他們才不要上女人的當,總之,很不靠譜又很迷人。
這跟張愛玲從小生長的環境有關係,看夠了大家族的世態炎涼,但是又跟她當時創作時代相關,那畢竟還是個年輕女生,還是對浪漫和那種壞壞的男人有嚮往。
所以,這些人,無一例外的其實是很討女人喜歡的,哪怕是小白臉,哪怕是死敗家子。
範柳原跟白流蘇說,你是醫我的藥。
姜季澤對著七巧一聲聲的「嫂嫂,七巧」。
喬琪喬對姑媽和葛薇龍的手段就更不用說了。
那么女人呢,張愛玲筆下最常見的女人分兩種,紅玫瑰與白玫瑰。
紅玫瑰呢,其實就是男人的生理本能,那種很有性吸引力的女人,危險的女人。
比如白流蘇,比如嬌蕊,比如葛薇龍,就是那種能向男人散發出情慾信號的女人,儘管知道她們危險,但是你還是想嘗嘗。
白玫瑰呢,就是男人的社會需求,門當戶對,貞潔溫順的妻,安全可憐的女人。
比如孟煙鸝,比如白府上除了白流蘇之外的所有女人。
儘管她們安全,但是時間久了,你覺得無聊。
張愛玲筆下的女性處於被男性視角觀察的位置,是危險卻令人著迷的?還是安全卻無聊的?
而張應該是更喜歡紅玫瑰的,小說寫出了各種紅玫瑰,含苞待放的紅玫瑰,已經枯萎的紅玫瑰,若隱若現的紅玫瑰,而白玫瑰的典型就比較少了。
在張愛玲的小說中,男女的第一優勢都是「性吸引力」,而不是別的,不是努力,不是家世,更不是正能量,而是:
這個人一坐在這裡,他不需要做什麼努力,天然舉手投足間,就有與生俱來的洶湧的情慾魅力。
而《第一爐香》的組合剛好是「兩個紅玫瑰+一個風流浪子」的組合,所以,選角必須是三個本身有「情慾魅力」的人,還要有一些時代所需的古典氣息。
葛薇龍在書中經歷了從若隱若現的紅玫瑰到了嬌豔欲滴的紅玫瑰的轉型,她最開始也掙扎,本來也是循規蹈矩的白玫瑰呢,不是嗎?但是在物慾和情慾的衝擊下,她體內的紅玫瑰因子發作了,一步步的滑了下去,滑向深淵,在這下去的過程裡,她也覺得很危險,但是,她心裡有個聲音低低的說,那也不是全然不快樂的呢!
紅玫瑰這種「危險」氣質,哪種人呢?
這種天生尤物不多的。
我找幾個人舉例試試,其實靜照截圖還真截不出來。
這種女人,一般身體語言都很軟,眼睛似乎在看你,又似乎沒看你,瞟你,嗔你,又似乎在笑,又似乎沒笑,該像女人的時候像女人,該像女孩的時候是女孩,搖搖擺擺似乎隨時會往你身上靠,但是你一摸過去吧,她又跑了。
陳衝:
鄔君梅:
何賽飛:
她演《大宅門》這些戲的時候,年紀大了,但是舉手投足,你還是覺得有風情,有女人味。
....
且不說馬思純有多黑,有多胖,她的氣質本身就不是紅玫瑰的氣質,那種風情嫵媚,男人一看就激動,想搞到手的危險氣質。
她身上現代性過強,沒有古典美,而且是典型的白玫瑰氣質,老實,規矩,呆萌,被動。
馬思純在《風中有朵雨做的雲》中演叛逆少女沒什麼說服力,但是演失戀後傻乎乎哭的小女生就比較合適。
所以陳可辛就是比許鞍華看人厲害,《七月與安生》裡她都是演七月的,老實規矩簡單的七月,把叛逆的安生讓給了周冬雨。
葛薇龍的姑媽也是一朵紅玫瑰,只是一朵已經接近枯萎的紅玫瑰,殘留著衰老的風情。
她年輕的時候也許是另一個白流蘇。
這跟俞飛鴻真的差的太遠了。
俞飛鴻端莊大方,有距離感,屬於可遠觀而可不褻玩的那種氣質,讓男人在本能還沒來得及驅動,尊重和欣賞先佔了上方,色慾往後推了。
俞飛鴻的人格魅力,高於性魅力。
這個氣質本身非常現代,不屬於張愛玲視角裡女人被男人觀看的語境,但是,既然是張愛玲的角色,那還是得往那邊靠。
那麼,在紅玫瑰與白玫瑰的語境中,俞飛鴻還是更接近白玫瑰的氣質,完全不危險啊。
很多年前,她演了個很有名的小三,《牽手》,艾瑪一個小三都有氣質得很,絕對清純派的好姑娘,只是陷入了情感不知所從,根本毫不危險。
甚至你會發現馬思純和俞飛鴻早年還有都有點像,都是乖乖女氣質。
至於男主角選角,就只有一句話了。
喬琪喬是真的不需要努力的,他只要站在那裡,就自然有女人來跪舔了。
他對薇龍,對薇龍的姑媽,對他們家的丫頭的所有調情,都是如同衣擺皺了,我輕輕的撫平一樣,如此而已。
而彭于晏,長了一副「我很努力,我一定能行」的臉,光這一點,就已經很不合適了。
學習和工作靠努力可以的。
而性魅力是天然的。
這樣的葛薇龍,姑媽,喬琪喬,真的可怕。
從許鞍華改編張愛玲的經歷來看,大概只說明了一件事: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以為我終於能懂你多一點,但是,我還是不能。
這是我們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