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這樣質樸,大山是這樣靜穆
山上的綠草,為夏季渲染了一層碧玉的顏色。樹上的新葉,在大地這塊畫布上又添了幾筆。風襲過,茶樹、竹子的葉輕輕搖曳,而核桃樹、梧桐樹微微晃動,就在這短暫的瞬間,兩種沙沙聲,再合著綠草的窸窣聲,算是為大山奏鳴了一首輕音樂,雖然這比喻本身僵硬,難以表達出這種恬靜。
若是有一個多愁善感的詩人在紙醉金迷的城市活命中孤獨彷徨,能僥倖置身於這樣一方淨土,只怕不無感慨,但任何華美的詩句,也不過是矯揉造作,畢竟歲月的滄桑,遠不及靜默的大山,它既是一個嚴肅的旁觀者,又是一個耐心的參與者。
時間的車輪不會停下來,即便在這坑坑窪窪的泥巴路上,但人們毫不關心它是否駐足,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他們,仍然繼承著先祖的所有好習慣,這只要通過他們生活的幾個畫面,就可以勝過任何精到的語言來闡述。
清晨,是一陣止不住的雞叫聲,大多數人便翻身起了床。阿大(老人,長輩)們的身上穿著四五層厚衣,眯著眼睛裹一根土煙,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低著頭靜靜地抽。中年婦人忙著一家人的早飯,這時如果不走出門口抬頭看看天,也許他們會錯過了天邊一場雲海。如若有兩個人都碰巧從家中出來,且又看見了彼此,隔得老遠就會站住大聲地說幾句話兒。
若是說些別人家的閒話,就會壓低聲音,像是在密謀一件不可告人的大事。但又絕不主動提自家的好事,只有在另一方主動詢問的時候,才會保持必要的謙卑,然後滔滔不絕,既要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得意,又避免張揚。吃了早飯過後,若是晴天,勤快的便踩著露水,扛著鋤頭進地去了,要趁著好天氣,將自家的地收拾得乾乾淨淨。但他們並不留意,幾十年如一日的勞作,挖在這座大山上的每一鋤頭都是人類的歷史。
兩千多年前的孔老夫子曾說 「仁者樂山」,意思大有把仁者比作蒼茫大山一樣厚重與安靜。大山賦予這方淨土的人的精神裡,也許正是這些。在他們身上,仍然恪守著人類諸多最原始的美善。他們能安貧樂道,並且極富創造力。在大山生活的人們,講究實在。不會因攀比而心懷惡意,也不會因貧困而消弭。他們不亂花一分錢,但是絕不吝嗇該花的錢。家園對他們而言,也許是最高的追求,故而極願意為蓋屋建房破費。就在這個什麼都要從山下拉上來的地方,卻能將房屋蓋得漂漂亮亮。
日常生活中處處節約,能省則省,卻樂於將一輩子的心血卻花在了一棟房子上,自己住上幾年,而後傳之後人。這房子,對於他們而言,就是自己一生的豐碑了。有的人似乎頗有點藝術天賦,用竹子編成柵欄,或者將茶樹修剪得齊齊整整作為小院的籬笆牆,把一塊自留地布置得井然有序,仿佛《愛德華的剪刀手》也不過如此。
他們為人處世古道熱腸,不斤斤計較。若逢著哪家有什麼紅白喜事,都會主動幫忙,或建灶搭鍋,或劈柴做飯,極盡其力。而一旦哪家有困難,必要傾囊相助。當別人有恩於自己的時候,則沒齒不忘,定要尋一個機會湧泉相報。這裡仍然實行古老的土葬,但是墳墓卻極簡單,只有一塊小小的石碑,以及又窄又短的墳身,甚至可以說勝過《拯救大兵瑞恩》中一開場的那無數個十字架,畢竟那還是用了好多大理石。這可以窺見大山上的人樂天知命的生死觀,最後選擇安靜地成為大山的一小部分。
在這裡,天是極乾淨的,無盡的純白色,大可作為任何純潔的喻體。民房大多是小二樓,往往依山而建,背後是大山,坐在院子裡一眼望去則是群山巍峨延綿數百裡,而山上茶綠竹翠,雲煙繚繞,偶有幾聲雞叫狗吠,或者一樹蟬鳴……這像極了一些文學作品裡面窮盡其辭藻虛構的極樂世界,也類似於某些詩集中所謳歌的精神家園,或者是飽受了城市裡霓虹閃爍的人所嚮往的心靈歸所,然而,別想了,這只是安和村人寒來暑往中的日常生活,與他人無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