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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標題為:《一頭河馬的末路狂奔》
文丨楊素
一隻體型龐大的河馬,宛如自殺般、從載運它的貨車中跳窗逃生。
這隻猛獸,彷佛已不耐拘禁它的一汪濁水、僅容旋身的空間,冒著可能斷炊的風險,瘋也似地從狹小的車後窗裡擠了出來,只想逃往那片想像中自由的,沒有虐待、拘束的樂土。
但世事無情,它僅踏出第一步,便意外地失速、失足而翻落車底,因而斷腿斷牙,到頭來,這宛如恐龍般的猛獸只能無助而孤獨地癱倒在路上,悽涼地流下兩行乳白色眼淚。
這不是充滿諷世意味的預言或童話,而是臺灣前幾天發生的真實奇景。
這隻公河馬「阿河」因體力不支、傷臥大街,跌坐路旁3個多小時而流淚的畫面傳出後,立刻引發臺灣民眾高度同情,甚至還引起全球媒體關注,為阿河的健康而祈禱。
但它的噩運還沒結束,飼主找來獸醫施打麻醉劑,並用小貨櫃車打算將河馬運到附近水塘暫行安置,就在貨櫃著地的那一刻,超過承重的鐵鏈終於不堪負荷而騰空斷裂,窩在貨櫃裡的阿河又一次在驚嚇中被重摔到地。
沒有X光、沒辦法診療,牧場只能讓阿河停留在冰冷的水裡,減輕傷勢的痛苦,看它能否不藥而愈;沒人發現,阿河的橫膈膜在重摔後已然破裂,肺部也由胸腔掉到了腹腔,隔了一天,這隻飽受折磨的河馬成了沒有呼吸的冰冷屍體,在清晨的涼風中悽慘地結束它的一生。再一次,幾乎全世界重要媒體都報導了這則如何因為不重視動物生命而使河馬喪命的悲劇。
阿河,是臺中市天馬生態園區飼養的奇獸。拿人來比,它的一生真是波瀾壯闊。
(圖註:2014年12月27日臺中市,因跳車受傷的河馬「阿河」,順利滑進救命水池後,眼角又流下乳白色的「眼淚」。CFP供圖)
從1980年代前後,被業者自海外購買進口開始,10年不到,牧場倒閉、人去樓空,阿河與另一隻河馬被棄置在水池;它挨過同伴餓死的命運,在極其髒亂作嘔的環境裡存活了下來,接著就是透過一連串文書作業,被轉移到臺灣中部的天馬牧場,溫馴的阿河成為當地的動物明星,一呆就是近20年。
和阿河的上家比起來,天馬牧場依舊是一家以動物生態為賣點的牧場業者,不過性愛撒嬌的阿河,可以讓人近距離接觸並餵食,倒成了樂園的賣點;它還客串過偶像劇《惡作劇之吻》,與林依晨與汪東城一起拍過戲。這一次出事,還是因為天馬牧場歲修,業者為圖方便,私下把阿河載送到苗慄附近暫行安置,才在途中釀生意外,甚至最後不幸死亡。
其實,這種近距離接觸猛禽、猛獸的經驗,無論老虎、猴子、老鷹,甚或是國寶級的大熊貓,許多人都不陌生,許多大陸的動物園至今也都還有提供動物給出錢遊客觸摸、拍照的服務;我也不例外,小時後撈金魚,騎小馬,或在動物園餵養兔子之類的畫面,仍是我美好童年記憶的一部分。
但這種馬戲團式的親近動物方式,早已引發許多人不同的質疑,尤其動物保護、平權維護團體更對此舉深惡痛絕,認為不自然、扭曲動物的天性,讓這些說不出話的個體們需要蒙受更大的壓力,期期以為不可。
從歷史上說,早在日據年代的臺灣,靠著動物表演雜耍,與民眾近距離接觸,一直是動物園吸引親子光臨觀賞的主要噱頭,甚至是可觀的收入來源。臺灣光復後,由於絕大多數大型動物均遭日本園方以避免美軍轟炸而使猛獸逸出傷人等安全理由而被處決,動物種類稀少,民眾根本鼓不起興致到動物園遊玩。
最後,還是靠著園方找回日據時期的管理員,陸續訓練猴子、狗兒、黑熊習得十八般絕技,成為吸引民眾買票入園、拍照的利器,慢慢地積累盈餘、人氣,遊客絡繹不絕,臺北動物園也成為所有臺灣長大的孩子們共同的童年回憶。
不過從70年代開始,隨著大批接受過西方教育的青年返臺,臺灣的動物園也從圈養展示機構慢慢轉型為研究單位,過去靠著大小動物雜耍換現金的手法明顯不通了,也被輿論視為落後、老土的象徵;動物園轉而開始以廣告行銷手法炒作動物明星,這些明星們的可愛模樣,讓人心甘情願地買單入園,周邊商品商機驚人。
例如像被名將孫立人自滇緬戰區俘虜的大象林旺,或80年代後,陸續購置、交換的金剛寶寶、無尾熊、國王企鵝,均是高人氣的動物明星,受歡迎程度不一而足。但遊客想像過去般、近距離靠近這些野生動物,動物園可就敬謝不敏了。
但,這種獵奇式接觸、賞玩動物風氣就在臺灣戛然而止了嗎?當然沒有。
臺灣70後長大的孩子都知道,分散在民間,有許許多多打著私人名號的「樂園」、「私人牧場」、「遊樂園」,搭上臺灣全面發展觀光、賺取外匯的潮流,透過餵養、展示各類珍奇異獸,或營建可愛動物區,提供民眾直接接觸、餵食圈養的動物;包括我個人在內,絕大多數人都去過這些景點,更是消磨假期時光的好去處。
但這些地方真有這麼歡樂嗎?
騎小馬、抓綿羊、看馬戲、摸摸小兔,可能是孩子成長過程中一段段的快樂經驗,但回頭想想,這些一個個生命的存在,居然能夠模仿我們小時候的童書繪本、漫畫,讓動物們看似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在園中成了我們的好朋友,卻忘了,這些生命是被圈禁在完全不適合它生長的棲地之中。
說穿了,這些牧場美其名為「教學」、「動物保護」、「生態園區」,但仍是不折不口的生意手法,以動物為號召,戲謔嬉戲,為的只是消費者手中大把大把的鈔票。
為了在最大程度上節約成本,灰色地帶成了這些牧場的生財之道,在鮮活愉悅的氣氛下,少有人去關心這些樂園餵養的動物有沒有合法執照,有沒有進口來源證明,是否受到人道的照顧,折損率到底有多高?
讓人傷心的是,你不會得到任何答案,業者的專注力多半都放在鑽法令漏洞,或是跟風、餵養與進口些人氣動物,園內醫療資源不足、專業飼養經驗不夠;卻能持續地對公眾展出,同時動物的種類越來越多、越離奇,就像是一部部因陋就簡的荒謬搞笑劇,就在這動物國度上演。
在這些法外之地,騎象龜、騎鴕鳥、鱷口求生、蛇獴鬥都是家常便飯,顧客的離譜要求也少見被拒絕。很多敏感動物,包括羊駝、鳥類,因無法忍受吵雜和不當觸摸、拍打,很快就一命嗚呼,驚嚇與不當餵食更是虛弱動物的致命傷。
尤其,牧場業者一旦財務不穩,這批圈養動物的地獄可就來了;老虎、獅子每天吃肉,光餐費就是筆可觀支出,更別提需要有人密集的看護照料,也成了節省成本第一目標,脫毛、瘦弱窘態比比皆是。
萬一老闆為了倒債一走了事,員工與投資股東蒙受損失、各奔東西就算了,可憐的是那些無法言語、需人照料的動物,不是被轉賣,就是用完隨手丟棄,放任其在廢墟自生自滅、餓死園內,就算被搶救出來,也是遍體鱗傷,難得頤養天年。
我不是個理想主義者,極端到連動物園的設立都要反對;甚至我覺得在許多具有放養、畜牧產業文化的地方,讓旅客更接近在地的動物、家禽、家畜,甚至搞些不傷大雅的小活動,都是無可厚非。澳洲的綿羊秀、美國的牛仔秀、英國的賽馬,不也都是代表了在地的一種文化歷史特色?
但明擺著,若只是為了滿足人們好奇、賞玩的娛樂欲望,讓這許許多多動物不再被視為有生命的個體,在精神和生理高度壓力下,違背自然的野性,默默地被馴服、馬戲團化;這樣的安排就像是潘朵拉的盒子,揭開了,總讓人失望而反胃。
說穿了,這些動物並非樂在表演,也非在表現自然的天性,而是屈從於脅迫、虐待而被迫娛樂人們,夾縫中求生存罷了。甚至,許多人驚呼的「好萌」、「好可愛」的動作,甚或是反覆衝撞、焦慮地走動、繞圈,或許只是動物們自虐的行為模式。
只是,許許多多抱著喜愛動物,親近動物的良好企圖,去牧場一遊的旅客,竟無辜成了霸凌這群弱小生命的一員。
在理智上,任何人都能侃侃而談,動物不是人類的玩具,更不是搖錢樹;但這是多麼悲哀卻又荒謬,我們居然要看著阿河的眼淚,才能感受這隻來自非洲草原的野生動物的痛苦與無助,也才能清楚地認識到,人類是如此殘忍,視而不見地,放任業者為了招來遊客,將歡娛建築在其他物種的痛苦之上,甚或利用動物牟利。在我們身邊,卻仍有這麼多哭泣森林無止境地痛苦地哽咽著。
也許,我們終究無力翻轉這詭異的世界,但起碼,你可以拿出不忍心,從簡單地拒絕動物娛樂與消費做起。如此,阿河臉上那行乳白色的清淚也算沒有白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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