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娥眉
四個女人一臺戲
我愛,我生活,我在詞語裡誕生
在寫這個系列文章的時候,我的腦海中一直縈繞著一個問題:特蕾莎是怎麼變成特蕾莎修女的,特蕾莎修女又是怎麼變成特蕾莎媽媽的?
在世人的世俗判斷中,這顯然不是很好的職業選擇,甚至也不是很好的人生方向,因為特蕾莎開始的選擇顯然與名利無關,更不是為了得到諾貝爾和平獎。
正如很多人對於作家這個職業的看法,覺得寫作成為一個愛好很不錯,但是以此為生顯然不夠實用,因為碼字換錢顯然太慢了、太辛苦了,而且成功率極低,不如做律師、醫生、教授等更實際、更掙錢、更光鮮。所以不少中國父母很早就為孩子們的職業指明了選擇的方向:風險少,掙錢多。這就是如今的社會,物質生活確實繁榮,卻衝淡了人對靈性的追求。
是的,錢很重要,太多的事情離不開錢。然而,還是有很多錢無法完成的事情。否則,就不會有宗教。否則,也不會有特蕾莎媽媽。
以前,一位腦癱患兒齊齊的媽媽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我至今記憶猶新:「我多麼希望我孩子得的是白血病或者腎病,那樣,我還能有機會把自己的骨髓或者腎臟捐給他,雖然那也是一種折磨,最起碼有事可做,有錢可花,不愧對孩子。可是腦癱這樣的病,全世界都沒有治癒的辦法,很多時候,當媽媽的真是欲哭無淚啊。」
齊齊媽媽的話,讓我再次想到了那位已經帶著她12歲的兒子在全國各地醫院輾轉治療了11年半的豪豪媽媽。她也說過類似的話:「其實,我也知道對重症腦癱的這種治療,效果微乎其微,而且花錢,但是在家裡待著,我心裡更難受。就這麼治著,希望他不會再往壞處發展。沒有別的辦法,住在醫院已經是我全部的生活了。我不奢求醫院外面那些豐富多彩的日子,也不害怕住在醫院裡的這種生活有多麼孤單、無聊,我最害怕的是,萬一哪天豪豪不給我這個機會給他治病了,想給他花的錢無處花了,我該怎麼辦?因為我現在全部的生活都是以他為中心打轉轉,離開他,我都不知道該幹些什麼是好。事實上,我早就不習慣醫院外面的世界了。」
豪豪媽媽是位非常愛美的女人,端莊秀麗,身材勻稱,衣著得體,舉手投足都透著股子不疾不徐的優雅。我每次去她住的病房,都能發現一些小驚喜,比如窗臺上又多了一盆綠植,比如有棵栽種在快餐盒裡的月季開花了,比如她在病床的邊上鋪了一片顏色鮮豔的手工織布,比如她拿著鉤針和絲線,對著書上的圖案編織耳環和手鍊。
有一天,豪豪媽媽拿出剛編好的一對孔雀藍顏色的耳墜送給我,水滴的造型,底部串了顆晶瑩的玻璃珠,真的很漂亮。她微笑著:「孫老師,您千萬別嫌棄這耳環不值錢,我覺得您喜歡穿民族風的裙子,會很搭配。」我立刻就戴在耳垂上,真的和我的裙子很搭配。我想,這麼一位愛美的女人,這麼一位會欣賞美和製造美的女人,無論什麼樣的生活,都會被她過出別樣的滋味來。畢竟,在見證了世間的那麼多苦難之後,還能保留一顆純淨的心,即使是玻璃的,也能迸發出灼人眼目的華彩。
但我也明白,悲傷和絕望始終蟄伏在她心底,從未離開。總會在她疲憊的時候,偷偷溜出來,在她精心打造的全副武裝的甲冑之外,在那最柔軟的地方咬上一口。有一次,她對我說:「今天我打豪豪了。因為他沒有原因的使勁哭,我推著他去超市買東西時,他哭得滿大街的人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我,說不定都以為我是拐賣孩子的。可他們也不看看,像豪豪這樣的孩子,怎麼會有人拐賣呢?」
說完,她笑了。笑完,又哭了。她盼望的那並不奢侈的希望,似乎近在眼前,卻總是遙不可及。在疾病和貧窮面前,人,太無力了。
生活就是這樣,除了命中注定,剩下的就全靠咬牙堅持了。
記得看過一項調查報告,在調查人員詢問了82位完全癱瘓、氣管切開、接受呼吸機治療的患者,並同時詢問看護他們的273名醫護人員,問的是同一個問題——「患者的生活質量能打多少分?」醫護人員們只給患者打了2.5分,而患者們給自己打了4.95的高分。醫護人員們覺得患者生活不易,但患者自己卻不這麼想,他們覺得自己的生活有價值,而且,有時有趣。
我覺得這項調查報告,也順帶解讀了某些人對特蕾莎媽媽創辦「仁愛之家」的質疑:收了那些垂死的人,卻沒有錢給他們很好的治療,他們仍然會死去,這種廉價的救助有意義嗎?
正如一些實用主義者對腦癱患兒們的質疑:花那麼多錢,去治療這種根本不可能治好的病,不是拿錢打水漂嗎?為什麼不把有限的社會資源用在更有效的救治方面呢?
特蕾莎媽媽告訴我們:「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
沒有人可以為他人做決定,也沒有人有權利剝奪他人的幸福。
社會,是大的生態,而小的家庭是微生態。特蕾莎媽媽勢單力薄,難以改變社會的大生態,但她創建的「仁愛之家」,真的造就了一個愛的微生態。讓垂死之人能看見光的方向,能昂起頭來,平靜的接納人世的悲苦,平靜的離去。也讓心中有愛的人,有事可做,有錢可捐。
油畫《馬背上的葛黛瓦夫人》的作者——英國畫家約翰·柯裡爾曾說:「真正的高貴,是心中明白自己該去救濟他人時,就勇敢去做,而不會過多考慮他人是否會因此而感恩,更不會因他人的回應而改變初衷。」
特蕾莎媽媽帶給世人的,除了「仁愛之家」,更是仁愛的啟蒙。
如晨曦之前的啟明星,在黑暗中,生生不息地閃著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