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託尼·莫裡森的一幅側面肖像漫畫,今年她已經82歲。
中年時的託尼·莫裡森
《愛》中文版
《恩惠》中文版
1993年,美國黑人女作家託尼·莫裡森獲得諾獎——從那時算起,美國離開諾貝爾文學獎已經整整20年了。也許因為這個原因,在昨天美國著名作家菲利普·羅斯的80歲生日之際,美國文化界紛紛刊登大篇幅特寫,他成為繼託尼·莫裡森之後,被寄予諾獎希望的人選之一。不過,託尼·莫裡森依然是美國文學界值得說道的諾獎得主,不僅僅是因為她的性別和膚色,更重要的是她的那些作品。
託尼·莫裡森的作品在中國近年來一直在出版,《愛》和《恩惠》是最新出版的兩部莫裡森小說,經過數月的溝通,在紐約的託尼·莫裡森接受了早報記者獨家專訪,談論她在中國最新出版的兩部小說。她對早報記者說,在《愛》裡,她想說,「仇恨也是愛的一部分」;而通過《恩惠》,「打破人們對早期美國的浪漫化印象。」
曾支持希拉蕊而不是歐巴馬
1931年,託尼·莫裡森出生於俄亥俄州克利夫蘭附近的鋼鐵工業小城羅倫,原名克洛艾·沃福德,父親是藍領工人,母親在白人家做女傭。後來她搬到了華盛頓特區就讀於霍華德大學,那是一所專為黑人開設的大學,後來她又到康奈爾大學學習英語。在這段時期,她遇到了未來的建築師丈夫——哈羅德·莫裡森,儘管他們後來離了婚,但第一任丈夫的姓「莫裡森」,從1967年發表的第一部小說《最藍的眼睛》開始一直伴隨至今。在大學畢業後的很多年裡,莫裡森在南得州大學教英語,在去蘭登書屋工作前她還回到了霍華德大學工作。託尼·莫裡森在蘭登書屋擔任了20年的編輯,她知曉編輯的力量,在她手中出版了很多黑人題材的圖書。1987年起,託尼·莫裡森開始出任普林斯頓大學教授,講授文學創作。
自1970年代以來,託尼·莫裡森一直是美國重要的作家,她寫黑人和黑人的歷史,所以她有固定的讀者群,一本本小說出版,一次次獲獎,她的讀者群也一直在擴大。但讓她真正家喻戶曉的倒不是諾貝爾文學獎,而是奧普拉讀書會。通常作家只要能上一次奧普拉讀書會,就能讓自己的小說多賣上幾萬甚至幾十萬冊,託尼·莫裡森上了4次奧普拉讀書會,每上一次讀書會,莫裡森的作品就能多賣掉百萬冊。
1993年,託尼·莫裡森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瑞典學院認為莫裡森「在富有想像力和詩意的小說中對美國黑人的生活進行了生動的描述」。對於自己獲獎,託尼·莫裡森並不在意,因為她希望批評家不要用獲得諾貝爾獎的這個時間點去評價她的作品。當然諾貝爾獎畢竟也是很重要的,託尼·莫裡森不會拒絕數額龐大的獎金,但這些也都過去了。莫裡森也說過,在當時,她會感到這樣高的圖書銷售額和文學獎金都是可見的,也讓她作為黑人社群的代表站在了聚光燈下。但她現在不會再那麼做了。《莫裡森研究》一書中對莫裡森有這樣的評價:「她不是狹隘的黑人種族主義者,沒有放棄自己的個體思考與表達。她既不會一味地為了支持黑人種族事業而避開性別因素,也不會因性別政治而漠視個性差異,更不會對自己種族中所存在的人性弱點保持沉默。」
82歲的託尼·莫裡森並不是一個高產的作家。2012年5月,託尼·莫裡森出版了其第10部小說《家園》,當月莫裡森在美國白宮獲得了總統歐巴馬頒發的「總統自由獎章」。此獎是美國最高的公民榮譽獎,旨在表彰那些終身為美國國家利益、世界和平、文化事業做出特別貢獻的傑出人士。在白宮舉行的頒獎典禮上,歐巴馬總統說:「託尼·莫裡森的文字所帶有的道德和情感厚重感,是很少有作家能夠企及的。從《所羅門之歌》到《寵兒》,託尼用她優美、恰當、明晰和精煉的語言給我們帶來了感動。」不過,託尼·莫裡森和柯林頓的關係比自己的黑人同胞歐巴馬更加密切,莫裡森甚至稱柯林頓是「第一位黑人總統」,希拉蕊簡直就是她的閨蜜。在2008年民主黨內部選舉之前,託尼·莫裡森甚至寫信給歐巴馬申明,她並不會因為自己的膚色支持歐巴馬,她選擇的是希拉蕊。
「我一直在寫背叛」
《愛》是託尼·莫裡森的第8部長篇小說,但對託尼·莫裡森來說是不同尋常的一部,莫裡森之前的四部小說都源於真實的新聞,比如1987年的《寵兒》來自辛辛那提的一名女黑奴瑪格麗特·加納的新聞,她親手殺了自己的女兒。1998年的《天堂》的原型是19世紀俄克拉何馬州一張舊報紙上的消息,鼓勵人們到自由黑人區那兒定居。1992年的《爵士樂》受到一張照片的啟發,莫裡森看到上面一個18歲的女人在一個派對上被她的情人殺死,動機是嫉妒。到了《愛》裡,愛與嫉妒隨處可見,這個小說名本身有著豐富的內涵。
莫裡森在《愛》的序中說:「人們對我說,我寫的主題總是愛。總是,總是愛,我點頭,是的,但這不是真的——不完全是。事實上,我一直在寫背叛。愛是風暴,而背叛是既將愛劈開、又將愛揭示的閃電……在《愛》中,那些素材(愛的形式和背叛的種類)也渴望類似的自由,這種渴望深深打動著我——只是這次它們體現為一個具體的參與者的聲音。人物內心的敘述充滿了隱秘而偏頗的洞察,一個既不受時空限制、又可以在生命與非生命的邊境上遊走的『我』可以打斷它們、觀察它們。因此這個叫『L』(即LOVE)的人物的存在,正是為了代表並展現她的名字所擁有的想像與變形的品質,以及它那既具建設性、又具破壞性的非凡稟賦。」
在《愛》裡,六個女人因為一個男人「柯西」,她們的命運糾結在一起。這些女人一輩子都浸淫在過往的記憶中。對她們而言,正如小說家福克納在《修女安魂曲》中所說的,「過去永遠不會死去。它甚至根本還沒有過去。」
2008年的《恩惠》是莫裡森第9部作品,在這裡,莫裡森再次回到了歷史的迷霧裡,來到17世紀,她描繪了種族主義吞噬美國前的一幅田園山水畫,但她試圖將美利堅民族尚在萌芽年代發生的宗教衝突、文化衝突和階級隔閡完全再現出來。故事很簡單,可以用一句話概括:一個母親如何讓親生女兒淪為奴隸。莫裡森通過《恩惠》提出了一個可能性,即奴隸制可以在沒有種族主義或至少在沒有我們所已知的那個種族主義的概念底下存在著。託尼·莫裡森對早報記者說,寫這部小說就是「想打破人們對早期美國的浪漫化印象,尤其是為了說明種族主義和奴隸制正是因為合法化才得以興起」。
「我所有的角色都來源於想像」
東方早報:《愛》雖然以「愛」為名,但我們在其中看到更多的是爭鬥、決裂、欺騙,甚至憎恨,你想通過「愛」這個書名表達什麼含義?
莫裡森:我認為愛在戰勝矛盾時最為可貴。當初考慮書名時想到了「愛」,這個念頭讓我吃了一驚,但因為這種驚慌十分有趣,我反而把它列入了考慮範圍。愛在如今很容易就會變成空虛的陳詞濫調和華而不實的詞彙,但同時它也是最有力的人類情感——因為仇恨也是愛的一部分。我想過,如果我把手稿中出現過的所有「愛」都刪掉,人們也能逐漸體會到它的存在。如果我能以一種低調的方式,在適宜的時機把與愛緊密相關的東西、愛的含義、得到愛所要付出的昂貴代價和愛的透明性一併呈現,那麼這個名字對我來說就很貼切了。
東方早報:你塑造了很多令人印象深刻的女性形象,如《愛》中的「L」、留心、克裡斯廷、凌霄、朱妮爾,這些形象完全來自於想像嗎?
莫裡森:我所有的角色都來源於想像。「真人」的形象已經被固定了。有時確實需要一個刺激想像的源頭,但我不會主動去尋找什麼。只要坐在那兒開始寫就夠了。我不相信一定要自己做過什麼事才能去寫,我寫的不是自傳。首先,我對用真實生活中的人物來寫虛構作品毫無興趣——包括用我自己。比如在真實存在的瑪格麗特·加納(《寵兒》中的母親塞絲的原型),我對她缺乏了解,只讀過些採訪,但「她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非常鎮靜」、「絕不後悔」這些描述已經足夠激發我的想像了。
東方早報:那麼男性角色呢?在《愛》中的柯西先生,所有女性的命運都通過他展開,你對以柯西為代表的男性有著怎樣的態度,是指責和憤怒嗎?
莫裡森:都不是,我只是試圖通過「柯西」來揭示些什麼,而非評判。
東方早報:《恩惠》與《愛》在中國是同時出版,但《恩惠》的故事回到了美國五月花時代,大概是17世紀,你書中的那個時代的黑人與我們傳統了解的黑奴似乎有太多的差異,為什麼要這麼寫?
莫裡森:我想打破人們對早期美國的浪漫化印象,尤其是為了說明種族主義和奴隸制正是因為合法化才得以興起。這本書設定年代較早,但我從不少研究那個時代的歷史學家、人類學家和生物學家處得到了幫助,比如那個地方的生態環境、氣候等等。
東方早報:其實《恩惠》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看出你再次關注了非裔美國人的命運,跟這個主題有關的作品中最受歡迎的是《寵兒》。我是否可以說,《恩惠》與歷史有關,《寵兒》反而是關於遺忘?
莫裡森:我們太關注非裔美國文化,關注奴隸制,但難的不是記住它,而是克服它對我們的影響。因此,我寫作《寵兒》的過程中有「為了遺忘」的成分。我希望體現的是我們的過去,或是塞絲的過去,它陰魂不散,除非你能咬牙堅持下來,昂頭正視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