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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原諒的一切
2017年,大今良時的漫畫《聲之形》被拍成電影,但不少觀眾觀看過後,認為西宮硝子是個「聖母」,是個「劇情推進工具人」,認為電影結局狗血,對男主的原諒不切實際。
的確,比起漫畫,電影刪減了太多細節,而正是這些細節,才使人物變得完整。當然,漫畫的閱讀過程也更加壓抑——文字會帶給讀者更為細膩的情緒感知。
————作品概述————
《聲の形》
The Shape Of Voice
漫畫採用了倒敘的手法,以石田將也和西宮硝子的重逢開頭,以石田的回憶引出曾經的故事。
越往後看,心情越壓抑。西宮硝子因為聽力障礙遭到了排斥,而石田將也就是欺負她最起勁的那個(比如接連毀壞助聽器)。持續不間斷的欺凌最終導致硝子轉學,而戲劇性的是,昔日一同實施欺凌的同學將責任盡數推給了將也,於是將也成為了下一個被欺凌的對象。
可能正因地位的變換,將也才真正體會到了硝子受到的傷害之深,也在真正感受到了愧疚吧。於是在5年之後,將也學了手語,然後與硝子再次相遇,呼應了漫畫開頭。
————重要人物————
三個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孩。
西宮硝子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其實在硝子的身上,能看到許多被霸凌者的影子:對肢體、言語上的攻擊默默承受,面對他人的排擠、惡意緘口不言。
石田將也毀了她八個昂貴的助聽器,植野直花在摩天輪上拽著她的頭髮洩憤,同班同學因為她是聽障就排斥她、取笑她……但她還是習慣性微笑、試圖和他人做朋友。她不會憤怒嗎?她看不出別人的不懷好意嗎?
電影對硝子的反抗刻畫的很少,漫畫也不多。但她確實是有過爆發的,且不止一次。她會在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寫下「好想死啊」,也會在被石田將也誤會時與他廝打。妹妹結弦將動物屍體的照片貼在牆上,試圖阻止她輕生。
但硝子的爆發,基於對自己的怪罪。因聽障被霸凌時,她覺得自己有錯,錯在聲音奇怪、無法與人正常交流;在石田撮合下與小學同學重聚卻不歡而散,她覺得自己有錯,錯在因別人對她的討厭而造成圈子的崩壞。
但是從頭到尾,我們看到的,都是他人對她的偏見和她不斷的諒解。她做錯了什麼?或許她的錯只有一個,就是不敢承認自己沒錯。
漫畫站在石田的視角進行敘述的內容較多,對西宮缺少心理描寫,因此她的形象略顯單薄和模糊。但這也確實展現了「在別人眼中,被霸凌者是怎樣的形象」,在現實生活中遭遇霸凌的那些人,他們大多隱忍、內向、沉默,獨立於各個小圈子之外。而那種敢把事情鬧大的人,霸凌者是不會選擇的。
而我能理解硝子的是,「邊緣人」和「小透明」容易受到來自他人的惡意,而在成為被大多數人排擠的對象後,自信的堡壘會坍塌,代之以自我懷疑和否定。
更何況,行為的欺凌可以較為輕易地被發現和制止,而言語的利刃、無形的排斥,往往隱藏在多數人編織的和平假象之後,攻擊著受害者脆弱的神經。
植野直花
當時看漫畫的時候,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兩位主角,而是直花和川井。
對她們的印象,也經歷了從「正常」到「不正常」,再回歸「正常」的過程。
對直花最初有好感,是因為她漂亮的外表和直率的性格;之後覺得她不正常、精神有問題,則是因為她在西宮硝子面前展現的暴戾驕矜,似乎是病態的暴力傾向。
彈幕裡表達不滿的聲音也不少,將直花稱為「暴力女」。而電影版觀眾則更為憤怒,因為直花對硝子仿佛帶著天生的敵意,在觀眾看來,是對整個弱勢群體的歧視。
但漫畫明確表現出了直花對將也的喜歡,加上對最後幾話對直花的描述,不難理解為什麼她會對硝子產生那麼大的敵意。無非是將也對硝子的關注讓她不平衡,而硝子的不聲不響在她眼裡又是博取同情的手段,簡而言之就是「小白蓮」。
在我看來,她只是想要硝子把恨表達出來,而同時她也對硝子有妒忌。以她的性格,受不了硝子表現出來的「寬容大度」,也不願意承認自己的欺凌是錯誤。
漫畫的後幾回以直花、川井等人的視角講故事,讓讀者有機會結合不同人物的經歷、站在不同人物的立場看待霸凌,才能理解他們的行為。
但我能理解,不代表我能原諒。
川井未希
如果要給這三個女孩分類,硝子是被霸凌者,直花是霸凌者,那川井應是旁觀者。
她並沒有直接參與霸凌。按理來說,作為班長的她,有使班級和睦的責任,但她為了不站到「大多數同學」的對立面,加之與直花的親密關係,於是在同學對硝子和將也的先後霸凌中,選擇了放任不顧。
她乖乖地梳著麻花辮、架著橢圓形眼鏡,儼然一副優等生的形象。她也依靠著這個虛假的人設取得了眾讀者的反感。
許多人對她的槽點就是太過虛偽,稱她是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的典範。面對她的傲慢與對他人刻意表現出的關心,我也曾對她貼上「惺惺作態」的標籤。
但看到最後,等不滿的情緒平息,我依然能理解她,理解這種習慣性維持人設的行為,理解她對於取得大多數人好感的追求——因為如果不這樣,她就可能成為下一個被孤立的對象。
就像有句話說,「槍打出頭鳥」,那不出頭是不是就可以避免吃槍子呢?於是川井選擇了依靠小群體的庇護,依靠權力的庇護,把自己包裝成一個完美的「別人家的孩子」。
但看到最後,你會發現她自己也是厭惡這麼做的。在學校她是完美的優等生,在家裡她可以趴著邊啃蘋果邊看電視;在學校她要盡力照顧到所有人的要求,在家她可以表現出自己的負面情緒。她的討好型人格所要討好的,是大多數人,是站在他們當中不會被排擠的大多數人。
可以說,是從小被寄予的期望,和自己過分的自尊,使她習慣於為自己蒙上一層保護色,而人設,就是她的保護色。
如此看重別人的看法,一定壓力很大吧。
————我的感受————
對其中人物,未見全貌,不予置評。
對校園霸凌,接受道歉,但難以原諒。
對這部漫畫感觸頗深,一半是因為自己也曾遭受校園霸凌,一半是因為我在這三個女孩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所以我理解植野直花對西宮的討厭,就像西宮理解直花一樣。因為即使是我,想起那時的自己,也是覺得一半可憐,一半厭惡,祈禱著那種日子不再回來,祈禱那樣的我不再回來。
但與西宮不同的是,我不會認為霸凌者無罪。相反,我始終懷著對他們的恨意。但我也知道,這種情緒不能走向極端,我應該做的是放下與和解。
而且在發覺自己能夠理解霸凌者時,這種情緒便更加消解了。我也並非為他們開脫,我只是覺得在不同的原生家庭環境下成長的人,有些人成為霸凌者是正常的事情。
回到漫畫中的人物,一開始覺得人物都很正常,中間發覺他們的怪異,到最後又回歸正常。那是因為一開始每個人都像我們生活中會出現的樣子。直到植野直花、川井未希一次次做出變本加厲的病態行為後,才會產生了偏激的想法。而且因為開著彈幕,別人的言語也先入為主地佔據了我的判斷。
幸好漫畫的最後,選擇以她們的視角講述故事,才讓我重新思考起對她們的評價,然後得出了「合乎情理」的結論。
覺得周圍的人大多正常,是因為不夠了解,覺得一部分人難以理喻,那是因為了解的不夠深入。若將他們的某一特質放大化,對他的評價就會更加偏激。對一個人了解的不夠深,便很容易根據自己看到的一面斷定他的全部。就像剛開始看到西宮結弦想揍她一拳,到後來卻發覺她是一個很可愛的人一樣。
一切行為背後都有原因,一切人格的形成背後,也有數不清的因素。因此我才要寫:未知全貌,不予置評。這幾乎適用於一切對事件或者人物的評價。
而對校園霸凌本身,我仍然深惡痛絕。
小學時期的霸凌行為往往會被認為是孩子間的小打小鬧,但這個時候的孩子們對自己的言語缺乏斟酌,對他人造成傷害而不自知。而被欺凌的孩子,可能會出現自卑、社恐、抑鬱之類情緒,可能會留下一生的陰影。
而霸凌者的錯不僅在於有一部分人在受害者沉默時表達惡意,也在於有一部分人在受害者被欺凌時保持沉默。
沒有人願意承認自己的罪惡,因此也沒有人可以被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