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有一個非常要好的朋友,叫王鞏。王鞏,字定國,北宋著名詩人、畫家,是宋真宗時期的名相王旦的孫子。蘇軾在徐州任職時,王定國就常去拜訪蘇軾,兩人遊泗水,登魋山,吹笛飲酒,不醉無歸。
他們的友情,被人當成罪證,使王鞏在蘇軾的「烏臺詩案」中受牽連,被貶謫到地處嶺南蠻荒之地的賓州為官。
蘇東坡的內心非常過意不去,嘗對王言:「茲行我累君,乃反得安宅」。王鞏在賓州期間,蘇東坡給他寫過很多書信,一再表示王鞏因自己而無辜受牽連,遭受了那麼多苦難,他感到很是內疚難過。
王鞏為了安慰蘇軾,在給他的回信中大談道家長生之術,說自己正在賓州修行。
王家有個歌姬叫柔奴,複姓宇文,別名寓娘,是京師人。王定國受貶之時,其他歌女紛紛散去,唯有柔奴主動隨行,對他不離不棄,一起在賓州生活了三年多。其間王鞏潑墨吟詩,訪古問道,柔奴則歌聲相伴,溫柔慰藉,催促奮發。
元豐六年,公元1083年,王鞏奉旨北歸,宴請蘇軾等人,叫出柔奴為眾人勸酒獻歌。蘇軾乍見柔奴,覺得她愈發的年輕美麗。嶺南的溼熱與風霜不但沒有憔悴柔奴的容顏,反而讓她更顯嫵媚清麗,風姿綽約。微笑裡,似乎還帶著嶺外梅花的清香。
賓州該是他們的傷心地才對啊,歲月怎能像她的笑容還有梅花的清甜?蘇軾轉頭向柔奴,問,在嶺南生活一定很艱苦吧?柔奴笑著回應:「此心安處,便是吾鄉。」
沒想到,一個柔弱女子,面對逆境竟如此豁達。蘇軾如遇知音、很受感動,寫下一首詞。
《定風波·南海歸贈王定國侍人寓娘》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乞與點酥娘。道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萬裡歸來顏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柔奴用一句「此心安處是吾鄉」安慰了蘇軾,蘇軾則用它安慰了後世近千年。
人活在世,就會有所求,就會面臨得失,就會有憂患之心,這是無法避免的事情。當人們身處逆境,面臨自我處境與價值實現的困惑時,能夠坦然、豁達地去面對,是一種智慧。不管走到哪裡,只要內心能夠得到真正的安定,又有什麼所謂呢?
心之所安處,就是故鄉,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保持一顆無邪的赤子之心。所謂赤子,並不簡單的是「童稚「之意,它是來源於童真,又超越童年蒙昧,達到純粹渾然的一種精神境界。
赤子用最自然的狀態迎接所有,當歌則歌,當哭則哭,當笑則笑,當怒則怒,毫無滯礙;赤子用善意與好奇打量世界,對汙穢有直覺的洞察而不會被傳染;赤子不在意別人怎麼看怎麼說,他只要做自己就已經很滿意……
蘇東坡是一個真正具備赤子之心的人,他做到了無愧於人、無愧於心。被貶期間,世俗眼光中名副其實的滑鐵盧,卻是他回憶時最大的驕傲。在去世前不久,蘇東坡這樣總結一生: 「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他為官一方,便造福一方百姓,將心中對世界的善意帶給了身邊的每一個人,在旁人的眼中,他永遠都是那個樂觀豁達、況然自適的東坡先生。 所以,他的生命質量才能夠如此厚重,又如此輕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