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朋友的推薦下,看了這部頗負盛名的臺灣時代劇《一把青》。
《一把青》講述的是國民黨飛行員及其眷屬在抗戰勝利之後的悲歡離合。
對於戰爭,一個小人物能說什麼呢?
我沒有生在戰爭年代,我無法想像。
經常在電視上看到那些垂垂老矣的士兵,他的家人可能死於炮彈,死於屠殺;
他可能僥倖存活,他可能僥倖逃過了一次又一次的政治運動;
最後,他老了,他白髮蒼蒼,他行動不便,可一生的回憶,就足以壓垮他。
政治家的運籌帷幄,天下四海的格局變幻,對一個小人物來說,這些都太遠了,太遠了。
戰爭背後的女人
《一把青》本是作家白先勇的短篇小說集《臺北人》中的一篇,它在裡面也並不算出彩。
畢竟有聲名在外《永遠的尹雪豔》和《遊園驚夢》,《一把青》裡的故事,也逃不脫是講述從大陸來的女人在臺北的「新生活」。
但在導演和編劇的用心安排下,它由一個短篇變成了幾十萬字的劇本。
三個飛行員,江偉成(隊長)、邵志堅(副隊長)、郭軫(分隊長);
三個女人,秦芊儀(師娘)、周瑋訓(副隊娘)、朱青(郭軫妻子);
加上穿插其間的各色配角,濃縮成了臺灣當代史的一個側面。
他們歡笑,哭泣,灑脫,任性,離散,潰敗,衰老,痛苦,死亡。
對戰爭年代的女人來說,最殘忍的事,就是男人參軍了。
可有時候,你明明知道對方的身份,還是一頭扎進了命運的洪流。
「仁愛東村的師娘秦芊儀,祖籍浙江,華南師範英文科肄業,生於春天,卒於秋天。」
秦芊儀出身於浙江望族,家境優渥,家教良好,大方得體,卻因為愛上了飛行員江偉成,被逐出家門,又因為未婚先孕被迫退學,跟著飛行員東北西跑,最後落腳於南京的空軍家屬區仁愛東村。
「副隊娘小周,祖籍遼北,華南師範體育科畢業,生於夏天,卒於夏天。」
小周和秦芊儀是手帕交,也跟著嫁進了空軍村,第一任丈夫老靳陣亡後,嫁了飛行員小邵。
她潑辣,性子直,愛得樸素,也活得簡單。
女大學生朱青,因為撿到一張飛行員的字條「因緣負傷共床枕,願求佳人度此生」。提著行李箱就隻身來南京找編號為513的飛行員。
她們好像是不顧一切就愛了,看起來勇敢又堅強。
但男人們的飛機一起飛,她們的心就被懸在了天上。
仁愛東村的空軍太太們,需要用巨大的勇氣來面對漫長的等待和寂寞的夜晚。
日子不過是三個人的麻將,咖啡,跳舞。
還要提防半夜起的電話,承擔電話那頭傳來的冰冷的噩耗。
她們自私,每次傳來噩耗都希望是別人的丈夫;
她們可憐,只能用眼淚憤怒辛酸無奈來度過餘生。
郭軫死後,朱青說:
「他倒好,轟一聲什麼都沒有了,我也死了,可是我還有知覺啊。」
那個時代,人和事都適合用轟轟烈烈來形容:
「男學生,總是急著創造世界,然後再親手把它摧毀成一地碎片,然後女學生,撿起那些拼不回去的碎片,保存著。」
戰爭的創傷
在戰場上,飛機被擊落之後,飛行員很有可能會被卡在裡面,無法脫身。
他可能會被著火的飛機燒死,可能被會敵人俘虜。
為了減輕隊友的痛苦,飛行員們會選擇用槍結束掉隊友的生命。
但是,活著的人會過不去自己心裡那一關,親眼看到隊友的死亡,看到隊友死在自己的槍下,這太殘忍了。
郭軫因為不忍看到隊友張之初被火燒死,把身上的最後一梭子彈打在了張之初身上。
但是,張之初臨死前的呼號,成為了他的夢魘。
在東北,江偉成因為不願意看到郭軫被火燒死,開槍補掉了郭軫。
郭軫臨死前的聲音,也成為了他對朱青一生的愧疚。
作為飛行大隊的隊長,有多少戰友被江偉成帶出去以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他怕自己會遺忘,於是把戰亡隊友的名單寫在了一張紙上,時時放在心上。
他沒法放下,也遺忘不了,那些鮮活的生命,擊垮了他精神的最後防線。
戰爭的創傷摧毀了他。驕傲的他不能再做飛行員了,他彎了腰,瘸了腿,白了發,活得沒有尊嚴。
小周的第一任丈夫犧牲了,遺書上把小周託付給了學弟小邵。
小邵已經有了訂了婚的女友,曾許下過戰爭結束就娶她的諾言。
但娶小周已經成為了他的推卸不掉的責任,他沒有選擇,也沒有資格說「不願意」。
但如果時光倒流,當時小周的丈夫靳副隊在起飛前要換下他,他寧死也會說「不願意」。
他寧願死去的是自己。
究竟是誰的錯
這三個女人說得最多的話,就是「這些混蛋飛行員」。
她們的眼淚,都為這飛行員而流,她們的苦難,皆因這些飛行員而起。
小周的夢想,就是去東北蓋了一個連排的宅子,和秦芊儀、朱青住在一起,離這些「混蛋飛行員」遠遠的。
可飛行員也活得掙扎。
郭軫臨死前的願望,就是希望撤退到西安之後,能逃回南京,帶著朱青隱姓埋名,過平凡日子。
江偉成之所以在東北奔潰,退伍成為了他的夢想,他要帶妻子回老家,過平凡日子。
說一個人自私太容易了,可誰又不自私呢,只是為了生存。
故事裡悲歡離合是真的,掙扎與痛苦也是真的。
小時候看《敵後武工隊》,《歷史的天空》,《小兵張嘎》等電視劇,仿佛察覺不到軍人的痛苦,他們總是信心滿滿,運籌帷幄,在他們籌劃之下,蠢笨的日本鬼子總是被玩得團團轉。
現在想來,歷史不過是勝利者的書寫。
因為勝利成為了既定的事實,所以敵人就顯得愚笨可笑。
這些混蛋飛行員,也不過是別人的棋子。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今昔之感
故事的最後,小周的女兒墨婷長大了,她敘述了父輩的傳奇。
他們的故事再轟轟烈烈,再痛徹骨髓,等時間一過,也就謝幕了,黯淡了,淹沒在歷史的塵埃裡了。
這就是時間的殘忍之處。
從每個人物的出場,到最後謝幕,無不讓人唏噓。
因此有人批評此片太過煽情。
但我覺得,導演在劇中營造出了多處對比,比如:
南京的仁愛東村,與臺北的仁愛東村,一樣的名字,但物是人非。
自信帥氣,運籌帷幄的十一大隊長江偉成與衰老,疾病,低聲下氣討生活的江偉成。
宛如一汪清泉的朱青,與濃妝豔抹,眼神挑逗,在美國大兵中當交際花的朱青。
這些對比,很容易讓人產生強烈的今昔之感,這是白先勇的小說《臺北人》所傳達的主題,是正我們傳統的審美情緒。
比如,劉禹錫的《烏衣巷》就說: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或者《桃花扇》裡的《哀江南》:
俺曾見金陵玉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飽。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臺棲梟鳥。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
墨婷和那三個女人一樣,她也成為了空軍太太,成為了隊長夫人。
她們的傳奇,將在她身上,在這個年代,繼續書寫。
這是墨婷逃不脫的宿命。也沒有人能抵擋住時間的洪流。
「傳說,我聽過,也看過,最後,我看到了傳說裡的人老了,白了頭髮,傳說的最後,答案都一樣,或許在某個晚上或某個清晨,趁你不注意的時候,她把她所有擁有過的,失去過的,慢慢聚攏以後,她就合上眼睛。」
正如此片最後一幕:
「謹以此片,獻給臺灣」。
願空軍陵裡那些生命被定格的戰士,永遠不被人遺忘。
Life goes on…and on…
青春無限好,人生很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