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5日,長沙草莓音樂節即將「嗨起」。在不少「大咖級」演出嘉賓的眼裡,有個老男人,作為「歌手中的歌手」,擁有「神一般的地位」。
他是萊昂納德·科恩(LeonardCohen),在西方粉絲甚眾,也備受中國文青們追捧。《我是你的男人》科恩傳記中文版一出,文青們微信朋友圈「各種曬」。
成為歌手之前,科恩已經是詩人、小說家。34歲發第一張專輯,只會初淺旋律。配合這旋律的,是久經琢磨的歌詞(詩),加之低沉,滄桑,傾訴一般的嗓音——成為科恩標識。
他將人生的味道唱至極致。這聲音契入靈魂。二三十部電影用他的音樂做配樂,比如《天生殺人狂》。迪倫曾說:「如果我必須當一分鐘其他人,那個人很可能就是科恩。」U2主唱贊他是「搖滾樂界的拜倫」,涅磐樂隊則有句歌詞:「下輩子我要做科恩,像他一樣,永恆嘆息。」
80歲。17張專輯,9本詩集,2本小說。還在創作。傳記《我是你的男人》會讓你悉知以上這些——號稱迄今科恩「最權威」傳記。史料詳實,有對科恩親友、巨星級樂手等100多人的訪問——也包括他的情人兼繆斯們,包括他自己。
記者徐長雲
關於科恩的一點嚴肅八卦史
撰文/鄒容
(一)「我們是醜的但我們有音樂」
他一開始就老了。他一開始就在幾乎盡頭的地方等著。等什麼人。或者什麼人也沒等。他有一首歌,《passingthrough通過》,「我是一個孤兒,我只是路過。」我認為他是以此定義自己跟世界的關係。
《passingthrough》創作於1973年左右。萊昂納德·科恩39歲。可以肯定的是,這種主動的疏離意識更早就存在。
《I’myourman我是你的男人》,加拿大歌手萊昂納德·科恩傳記中文版。這本書足夠新,作者西爾維·西蒙斯一直寫到了科恩的2012年。對於喜歡聽科恩的人來說,它也提供了足夠多的蛛絲馬跡,佐證其創作、生活以及內心的曲折隱秘,基於其寫法和來源,它完全可以被當作一部具有嚴肅精神的八卦史。
傳記中描述了大量科恩與同時代歌手們的關係。微妙的,試探的,惺惺相惜的,當然,還有一夜情。
他跟小7歲的鮑勃·迪倫有交集。科恩是詩人,迪倫則被公認為才華橫溢。有次在巴黎的咖啡館撞上,兩人說起寫歌,科恩寫《hallelujah哈裡路亞》寫了5年,但他只肯對迪倫承認「寫了兩三年吧」,後者創作一首歌詞的速度是15分鐘。這一對人彼此都有著謹慎克制的對對方的心悅誠服。場面很有意思。
科恩還有一首非常惆悵深刻的歌《Chelseahotel2切爾西旅館2》,寫他與搖滾女歌手詹妮斯·喬普林的短暫一夜。
但在另一本更棒的喬普林傳記《活埋藍調裡》,我發現它對此事一字未提。
《切爾西旅館2》有個1號版本,據說歌中更直白唱了兩人床上細節,「雖然這個版本從未正式發行」,傳記說「科恩對此是有悔意的」。大概3年後,1970年10月,才華卓絕的喬普林因吸毒過量死在洛杉磯,年僅27歲。傳記回憶了科恩聽到這個消息時的如鯁在喉。
(二)「科恩,你太老了」
《活埋藍調裡》隻字未提科恩,也許還有另外的原因。
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美國民謠、搖滾時代,太多年輕太多叛逆太多傳奇太多巨星閃耀,科恩是邊緣。他的風格包括嗓音,跟誰都不接近。沒同道(至今都沒有)。
同時,用科恩另一個求而不得的女神「妮可」傲嬌的說法,科恩,「你太老了」。
太老了。一個33歲的詩人,吉他彈得不好,穿西裝,登臺演唱始終擔心被噓下臺而蒙羞。也不叛逆。也不抗議。真是。憑什麼後來就成了被致敬者嘛?
在那個風起雲湧的年代,科恩從未被讚譽為有搖滾精神,從未被當作政治抗議歌手。他從未促使聽者有過瞬間的激情顛覆。在40歲甚至70歲以前,他演唱,始終懷著生怕被噓下臺和表現得不夠好的恐懼、自責。
但是他仍埋頭寫下所有來自內心磨礪,映像坦白而迂迴的歌(他創作的歌詞值得逐一譯來閱讀,心靈擊中率是極高的)。
(三)「萬物皆有裂縫,那是光進來的地方」
科恩的歌,很少有旋律難入耳的,很少有歌詞內容不是說事說細節最後又意味萬千的。
那首著名的《哈裡路亞》,有多個版本的歌詞,描述神也描述在廚房露臺的愛和哭泣,描述狂暴也描述寬恕。《famousblueraincoat著名的藍雨衣》,寫給所謂情敵的一封信,複雜而沒有仇恨的感情公案,結尾的歌詞居然是一句「你忠誠的,萊昂納德·科恩上」。其間的理解和人性完全超越了狹窄的男女糾纏。他有大量的情歌,總是在觸手可感的細節情節描述之後,卻來一句「我就是我們之間的距離」或類似旨趣、冷水。
一般而言,歌容易做到單向度,或者激烈或者揭露或者純真或者明亮或者悲傷,其中每個向度只要到位都能感染人,都成為好歌。萊昂納德·科恩的歌,容量卻是複雜的。永遠是天光與暗夜交織。一如他本人。一如生活本身,是立面而非平面。
我喜歡傳記中一個關於1970年去精神病醫院巡演的章節。
科恩一直有抑鬱症傾向,他認為若非家境從容,自身有其創作表達渠道,「被踩壓在生活最底層,也可能會進了精神病院」,「進入精神病院是承認自己的慘敗之日,這跟我的創作動機一樣」。
有一次演唱,6個坐在輪椅上的病人「故意在6點準時一起將屎拉在身上」,其中一個對著科恩吼,「好吧,大詩人,大藝術家,你有搖滾樂隊,你有漂亮的妞,你唱著漂亮的歌詞……老兄,我只想知道你怎麼看我」,「萊昂納德走下了舞臺,等我們反應過來時,那小子已經被萊昂納德緊緊地摟入懷中」。
後來,科恩在1992年《anthem頌歌》中寫過這樣的歌詞,「不夠完美又何妨,萬物皆有裂縫,那是光進來的地方」。相對於必須真正點點滴滴熬過去的艱難人事,它也許顯出輕的一面,顯出了一絲美飾的意圖,但是,歸根結底任何程度的艱難,依然需要這一點點,輕,這一點點悲憫。不然此生何以繼續?
想必科恩是在一種自覺和不自覺中,以詩人的敏銳和複雜性,以對生活足夠的體味和誠實,最終奠定了他自己的反抗。反抗時間的流逝。反抗世界的無味,不管它冠以怎樣真真假假的幌子。而我們在聆聽中,也仿佛意識到,「我們是一個孤兒,我們只是路過」,我們無能為力,我們稍縱即逝,但是我們仍獨一無二地掙扎過,熱烈過,一團糟地含混沉浮過。這所有水上的痕跡,他一把抓攫住,赤裸的歸赤裸,凜冽的歸凜冽,一二三三二一,都輕輕放入歌中。
很難說我們在有生之年對他有由衷的折服、沉醉,不是因為他說出過我們內心同樣質地的愛恨情仇與渺茫。
(四)「仰頭望明月,開口把歌唱」
擁抱了無數矛盾和分歧,用科恩自己的話來說,只是以此證明「我們是更高層次的動物」。
他寫的就是他自己在生活和精神裡深入經歷探索過的。同時他認為世界也向他呈現了許多,有些「恰好被他佔有了」。他需要訴說。他唱的就是他要訴說的。
1974年,科恩曾問有次在錄音棚裡聽他唱歌的禪學老師杏山「唱得怎麼樣」,杏山說他「應該唱得更悲傷」。這種超越在技術之外的指導顯然被領會了。30年之後,科恩指導與他同居的女人,歌手安嘉妮,「美極了。唱它吧,但不要唱它」。實際上,他說的是不要演唱它,訴說它吧。後來我在網上搜到了2004年發行的這首《undertow》。「一個在空蕩的海灘上迷惘行走,處於喪親之痛一無所有的女人」。安嘉妮訴說了她。「你的嗓子終於從喉嚨掉進心裡了。」70歲的科恩評價。
這也是他自己所接受的狀態了。唱得幾乎像是在說話。尤其是以他那一把低沉、有莫名吸附力而辨識度極高的嗓音。2012年那張最新專輯《oldideas》,就是這種特質。一個聲音更加蒼老、清晰地漂浮在妙曼旋律以毫釐計的距離之內,用很多歌迷的回應來描述,「聽得讓人汗毛倒豎」。
此前的2008年,他因為經紀人捲款消失的意外,重新開始世界巡演賺錢。相較於15年前每一次登臺的緊張、厭憎情緒,74歲的科恩,此後將「像個小男孩」一路小跑上舞臺「隨意地」唱3個小時。
他也許記得自己曾在創作苦悶時與杏山老師對酌,詢問如何應對。並不可能指點任何技術迷津的杏山,那時的確答非所問,「仰頭望明月,開口把歌唱」。
他最終可以傾儘可能地打開自己。
他說「如果你堅持得夠久,你的時代必會到來」,這句話與其用在膚淺的聲名上,其實不如用在此刻。
他們說
左小祖咒(長沙草莓音樂節演出嘉賓)
1999年,有位英國女提琴手說我的歌和科恩唱的感覺有些像,我聽了從此喜歡科恩,越來越喜歡。科恩音樂是相當傳統的,同時科恩音樂是最讓人清醒的音樂,科恩是最讓人清醒的歌手,這是他最大的力量。
民謠老趙(湖南本土歌手)
八九年前在嶽陽當錄音師,某天猛然聽到科恩,被嚇倒。太動人。輕輕吟唱,能感覺到他的情緒、情懷。我們的土地上出產不了科恩。科恩紅過,也不紅過,都沒有影響到他。
李皖(樂評人)
我在《人間、地獄和天堂之歌》裡集中翻譯了他許多首歌,翻譯很有難度,他的歌詞多語意雙關或多關。科恩代表了很高的文藝品質,老男人的性感,特別迷人。我微博發帖講到科恩,跟帖很多,說明他在中國受眾很多。
潔塵(作家)
大約10年前寫作間隙,偶然聽到《InMySecretLife》,被科恩低沉、性感的聲音虜獲。科恩很適合一個人聽。他的歌寫盡了「生命本質」的痛苦。不是拯救、打撈,是來託舉,不管你多痛苦,都有他來墊底。迪倫的歌是青春期分泌物,青春期一過就不會有化學效應了。人到中年,科恩更能給予撫慰。
記者徐長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