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恩訪談錄， 2003
最後一張專輯、最後一場音樂會，參見本期附錄
萊昂納德·科恩（Leonard Cohen，1934--2016），飄泊在現代都市的遊吟詩人，來自寒冷然而富有濃厚歐洲氣息的加拿大城市蒙特婁，英國文學是他的專業。早年以詩歌和小說在文壇成名，小說《美麗失落者》被評論家譽為60年代的經典之作。很偶然的機緣將他帶入民謠領域，在Judy Collins的幫助下，將他的詩作配上簡單的和弦，開始遊吟生涯。以一顆敏感而細膩的詩人之心，使民謠的情感表達和對生命細微處的沉思發揮到極致；而他獨有的沙啞嗓音，猶如歷盡滄桑卻又不忍棄絕塵世的智者，娓娓敘述著一個個夾雜著黑色幽默與宗教冥想的故事。科恩的嗓音具有猶太拉比一般不可置疑的魔力，不經意間將我們帶回時間深處的記憶，直接面對靈魂細微的顫動，沉溺於美麗的遐想之中。
所謂「詩歌不分家」，詩既為一種有韻律感的文體，自然容易與歌相輔相成，然而放眼歌壇之中，稱得上詩人的卻寥寥可數，萊昂納德·科恩就是其中一位。有人稱他為「搖滾樂界的拜倫」，和其他幾位具詩人特質的創作歌手比起來，科恩沒有傳奇的Jim Morrison那樣迷幻頹廢，也不似龐克女王Patti Smith的叛逆敏感，更不同於Chris de Burgh的優雅華美，或Bob Dylan的任重道遠；柯恩就是柯恩，一顆總在深思的老靈魂，一縷總在愛戀的孤獨男聲，一個不愛穿牛仔褲的老嬉皮，他的歌與詩，看似平淡質樸卻十分耐嚼。
看看唱片封面的科恩，有人說像達斯汀·霍夫曼，有人說像艾爾·帕西諾，仿佛洞穿一切的眼神和深深的發令紋，儼然一副過分沉鬱的個人主義者形象。
科恩從來就不是快樂的。從他的作品你可以清楚看到，他自憐、憤世、犬儒、沉溺，但從來都不快樂。就像他的一身黑，和嘴邊那兩道深深的、刀刻一樣的法令紋。他很少笑，笑的時候也像是在自嘲，或者譏誚，那不是快樂的表情。他穿西裝，黑色的。他穿羊毛套頭衫，黑色的。他喝大量的咖啡，煙不離手。他的眼神灼灼逼人，像兩口深井反射著陽光。
萊昂納德·科恩的詩（3首）
以下 李以亮 譯
1. 給一位年輕的女尼
我們彼此錯過的出生
所換來的
這無索取的愛——
你在你的那一代裡，
我在我的。
我不是
你要找的人。
你不是
我停止尋找的人。
時間將我們
處置得多麼漂亮
當我們並肩
走過瑣事之橋：
輪到你切菜。
輪到我做飯。
輪到你為愛情死去。
輪到我重生。
2. 害相思病的和尚
我剃度過了
我穿上了僧袍
我在6500英尺高的山上
一間小木屋角落睡覺
這裡天氣陰沉
我唯一不需要的
是梳子
3. 告別禿山
經過多年修習
和嚴格訓練後
我從山上下來了。
我把僧袍掛到舊木屋
牆上的釘子上
在這裡我長時間打坐
睡得很少。
最後我懂得了
對於精神事務
我毫無天賦。
「謝謝你，師父」
這一聲感謝發自肺腑
我走進聖莫尼卡高速公路
洶湧的車流
向洛杉磯西去。
很多人
（其中有幾個修習者）
開始生氣地問我問題
關於最高存在。
我想他們只是
不想看到
老科恩抽菸。
註解：科恩曾在一個寺院禪修過幾年。
萊昂納德·科恩的詩（一本詩集）
以下 芥末花花 譯
全部選自1961年的《泥土香料盒》
1、無辜的風箏
風箏是你明明知道的被控制者。
你喜歡它是因為它在扯得
松到一定程度時可以讓你成為主人，
緊到一定程度時可以讓你成為傻瓜；
因為它活得
就像是在那令人嚮往的高空中
受過訓勇於孤注一擲的獵鷹，
而且你總能把它拉下來
馴服地回到你的抽屜之中。
風箏是你在沒有魚遊來的池塘裡
已經抓在手中的一條魚，
因此你可以細心且長時間地玩弄它，
而且希望它不會棄你而去，
除非風兒已漸漸停息。
風箏是你已寫完的最後一首詩，
所以你把它扔到風裡，
卻又不讓它遠離
直到有人找到
別的事情交給你。
風箏想必是和太陽籤署的
一份光榮的協定，
因此你和大地交朋友
和河流以及風，
然後你又向以前所有的寒夜發出請求，
這樣，在自由行走的月亮之下，
可以讓你可敬、抒情又純情。
2、安息日祈禱之後
在安息日祈禱之後
巴爾•舍姆的蝴蝶
跟著我下了山。
如今巴爾•舍姆死去
已經幾百年
而蝴蝶熬不過三次旗幟飄揚的假日
也將結束它的生命。
所以這是一個奇蹟，
一路飛舞經過這所有的戰爭和戰爭間息
黃豔豔的仍如初生的蝴蝶，
而在它閃著亮光的振翅中
卻未留下時間或者屠殺的遺蹟。
現在耀眼的星星掛在天空
而我仍如昨夜一樣冷得顫抖，
風沒有變得更暖
因為這黃色的蝴蝶
隱入了一片溼漉漉的樹葉上的某個地方
就像一片樹葉那樣緩緩移動。
這是多麼真正偉大
的奇蹟，在我，
這個早上看到巴爾•舍姆的蝴蝶
在陽光下展現其榮耀的人，
將在黑暗中渡過今晚，
雙手插在衣袋裡躲避蚊蠅和寒冷。
譯註：安息日指上帝創造萬物之後的休息日，即第七日，猶太教中為每周五日落至周六日落。詩中的巴爾•舍姆是猶太教哈西德派對最高精神首領的頭銜的稱呼，意為「神名大師」，擔任此神職的人，掌握著一種秘術，可用咒語操縱神秘事物及上帝執行天使的名字，用以驅除惡魔、幽靈及其他邪惡。
3、禮物
你告訴我沉默
比詩更接近於安寧
但是如果因為我的禮物
我帶給了你沉默
（因為我懂得沉默）
你會說
這不是沉默
這是另一首詩
而且你會把它退還給我。
4、我留在地裡的那些花
我放在地裡的那些花，
我不是為你而採集，
今天把它們全都帶回去，
讓它們永遠生長下去，
不是在詩裡或是石雕裡，
而是在它們凋零和腐爛的地方。
而輪船在它們大型的泊位裡，
龐大且轉瞬將啟就像是英雄，
輪船我不能指揮，
今天我把它們帶回去，
讓它們永遠航行，
不是在模型或是民謠裡，
而是在它們遇難和沉沒的地方。
而我扶住的騎在別人肩上的孩子，
我清洗了他的渴望
用公眾的，君王的訓導，
今天我帶他回去
讓他永遠受苦，
不是在懺悔或是傳記裡，
而是在他事業鼎盛時，
狡詐而粗野成長的地方。
那並非惡意拖我離開，
拖我去放棄，背叛：
那是厭倦，我走是因為你的厭倦。
黃金，象牙，肉體，上帝，血液，月亮——
我已對這些目錄異常熟悉。
我的身體曾經對榮譽是如此熟悉，
我的身體已成為一座博物館：
記起這部分是由於某人的嘴，
這裡是由於一隻手，
這是由於溼潤，這是由於熱。
誰會擁有他沒有做過的東西？
對於你的美麗我熟悉得
就像對於馬鬃和瀑布。
這是我最後的目錄。
我屏住氣喘籲籲
我愛你，我愛你——
讓你感動永不停息。
5、假如在春天
假如在春天
我殺死一個人，
我就把他變成葉子
讓他掛在樹上，
小樹林裡的一棵樹
就在沙丘的邊上，
會有小動物走來
在樹下躲避太陽。
風會帶著他
一起歌唱，
粘附著他的雨滴
就像晶瑩的小星球
在他的枝條之上
結成葉綠色的天堂，
他要承擔起顫晃
用纖弱的葉脈，
飛過的風刷
推出他的枝脈構圖，
翻動著一面中心黃色的旗子
預示著風暴即將來襲。
哦，我的受害者，
你將生長你的
就像我生長我的，
都享有著這生長的魔力，
你只是一個傀儡
在藍天之下，
而藍天又是太陽的傀儡，
太陽，超越於黑暗的一隻手掌，壯麗的眼睛。
這城市將聽到什麼樣的說法
由於你的死亡，
悲慟的解釋，
抑住的哀傷。
我看見世間
處處都在等著你，
舉起的筆，空著的牆，
懸起在琴弦和琴鍵上方的手。
然後秋天來了
我會張起一張網
在你的樹頂與泥土之間
接住你脆落的枝葉。
而在春天將臨之時
在田野和果園裡，
看看我的臉上
那些表情。
我聽到了
饑渴者那些無可辯駁的理由
低語著，講述著，高呼著，
但絕不會有歌唱的。
我要殺死一個人，就在這一周；
在這周消逝之前
我要把他掛在樹上，
我要親睹這場解脫。
6、有些人
有些人
他們將佔據著山脈
讓時間考驗著他們的名字。
墓碑上的人不會家族長盛
或者常青不敗，
子孫們遠去
鬆開了父輩們
好像永遠要緊握的拳頭。
我有一個朋友：
他的生與死都極度無聞
但是高尚，
沒有留下書，子女或是情人去哀悼。
這並非是一首輓歌
只是在給我腳下的
這座山命名，
芳香，深暗，以及蒼茫霧靄之下
輕柔的白色。
我用他的名字給這座山命名。
7、你一身白衣
無論什麼城市倒塌，
我永遠會給你帶來詩，
還有我路過的
果園中的果實。
你床上的陌生人，
被排除在我們的悲傷之外，
傾聽枕邊的私語，
就會聽到他們藉口美麗的情慾，
還有哭泣，因為他們不能親吻
你那冷淡的臉龐。
我深愛的情人們，
看著我的話語如何掛在她的唇邊就像衣服，
如何穿到她的身上就像一件珍稀的披肩。
水果堆放在窗臺上，
歌曲振翅飛向正在消失的圍牆。
這座城市的天空
被浸泡在黎巴嫩雪松的
大火中，一片金紅。
在煙霧瀰漫的金絲籠子裡
猿猴和孔雀急躁不安。
現在沒有人看管著籠子，
在燃燒著的大街上人類和動物
在相互的臂彎裡死去，
孔雀淹死在正融化的王座旁邊。
那是國王麼
躺在你的身畔傾聽著？
是所羅門還是大衛
還是口吃的大帝查理曼？
那是他的王冠麼
正裝在你床邊的手提箱？
當我們再次相遇，
你全身都穿著白衣，
我聞到了果園的味道，
當我們相遇——
但現在你被驚醒，
你很厭煩這個夢。
轉身翻向那個眼神憂傷的男人。
他整晚都守在你的身邊。
你將要告訴他
一些事情。
8、我想知道這座城市裡有多少人
我想知道這座城市裡有多少人
居住在布置好了的房間裡。
在深夜當我從大樓裡向外望去
我發誓我看到每個窗口都有一張臉
正回望著我，
我想知道有多少人會走回到案前
將這首詩寫下。
9、現在是傍晚
現在是傍晚。
我播放著貝多芬。
這很愚蠢，把痛苦推到
毫無保留的頂點
但這正是我已經做的。
而且我還要把孤獨歸咎於
正在出現的月亮。
現在剛到晚上。
在這燈光明亮的城市裡前行
開始令人生厭的獵尋。
我已確信
這沒有理由感到羞恥。
我沒有害臊。
我把音樂聲調大。
那是月亮
在我房間的窗口。
我用拇指把它擺平
要把它翻轉過來。
它沒有翻轉，
不過，我的拇指也
沒有折斷。
我打開窗。
我把音樂調得更輕柔。
我走上墨累山。
月亮不必有傳奇。
它顯示出它的興趣
很及時，在這即刻到來的夜晚。
我決定不理它。
在我的屋子裡
音樂一直在調來調去
因為我期待著一個朋友。
10、一果園的岸邊樹木
一果園的岸邊樹木
恰恰因為秋天
把它的枝條銘刻在
灰色絲綢似的河上
天空的邊緣
充滿了藍色柔軟的沙
一艘駁船亮著燈光
就像靜止不朽的水手們
傾斜著的臉龐
九尾貓
身後的尾巴
是暗色的鎖鏈
擊打著亮潔的水面
我們從沒見過這種河流
血紅地奔流
金黃色的太陽永遠地消失了
它忠誠的天空
正在剝落
就像一場緩慢的雪崩
落進不斷加厚的
藍色柔軟的沙的邊緣
黑暗
為世界營造了一個家
巨蛇
像天鵝一般從水中昂起
把狹長的信子吐向
這艘被系在夢中的船
的鐵殼
如果有人像我一樣
單獨留在這自然的岸邊
他們不敢呼喊
我外套的顏色
如同這倒塌的天空
我的手指
如同藍色柔軟的沙
科恩畫作之一
11、沿溪而行
沿溪而行，親愛的，
溪裡魚兒瞪著眼睛，
沿溪而行，
我只是快步不停。
沿河而行，
河裡鰻魚成群結隊，
河流，親愛的，
我不會在此迷醉。
沿海而行，
海裡巨鯨競相遨遊，
海洋，親愛的，
我要拼搏不回頭。
12、故事還沒開始
他在屋頂上看見一個女人
正在清洗自己
——《撒母耳記 下》
快遠離屋頂，
那個孩子，押沙龍，
正在闖進
王位的陰影，
在幽暗中暫時停下
撫平他猩紅色的頭髮。
而我們都正躺在王位之下
快遠離屋頂，
那個國王，大衛，
開始了那古老的讚美詩
它的聲響穿透山洞
從沉睡者的臉上
撕碎了蜘蛛網。
而我們都正躺在山洞之下
快遠離屋頂，
那個女人，
哦那個女孩，拔示巴，
裸露出她溼淋淋的肩膀
在一個秘密的房間，
遠離所有的情侶，
遠離所有的男人。
而我們都正躺在城堡之下
哦，快遠離所有的屋頂，
我們都正躺在城堡之下，
在銀白的叢林深處，
而那荒涼的月亮
正居於整個世界之上，
它的光華
擁著我們，擁著我們，
寒冷而壯麗，
在它遼闊無雲的夜色之中
只有擁抱之主與受擁抱之僕
只有擁抱之主與受擁抱之僕。
我不會告訴銀行家或者醫生。
看，他們守望著落日
沉入無名的山脈之後。
他們對立約與再生一無所知。
今夜一輪太陽沉淪
壯麗地落入一座山脈之後，
而我的這兩個男主人公
將會無數次地夢到這個景觀
而在每次之間
他們相互懲罰。
譯註：《聖經》中，拔示巴原為大衛下屬軍官烏利亞之妻，因大衛在房頂上行走，看到她洗澡而被誘姦。後大衛藉故殺死烏利亞，娶她為妻，生下所羅門王。數年後，大衛愛子之一押沙龍發動叛亂，陷王國於內戰。
13、十二點鐘的讚美詩
擁抱我強烈的光，輕柔的光擁抱我，
用你山脈中的月光包起我，
用你巨浪似的日光熨浴我，
用你電線中的金屬之光保護我，
用你黑暗中的死亡之光掌控我。
讓銀行家在粗麻袋裡縫住我，
讓經銷商在遙遠的國度出賣我，
讓王子在冰冷洞穴裡扔掉我，
讓醫生在金色的房間裡閹割我，
讓搜尋者在戰場上支配我。
我願挨著餓，直到先知們找到我，
我願流著血，直到天使們包紮我，
我仍將歌唱，直到教會弄瞎我，
我仍將愛著，直到齒輪絞殺我。
擁抱我強烈的光，輕柔的光擁抱我，
用你山脈中的月光包起我，
用你巨浪似的日光熨浴我，
用你電線中的金屬之光保護我，
用你黑暗中的死亡之光掌控我。
14、致一位導師
一次傷痛將會帶來永久的沉默。
一次長慟卻不會留下紀念的歌。
當高舉的剃刀在你的兩眼中閃亮，
讓每隻公羊每個兒子[注1]都在顫抖，
誰還會如此近地站在你身邊走向伊甸園？
而現在那沉寂的瘋人院，
陰影在房椽上生長
就像白天裡疲倦的蝙蝠，
直到正在變動的思想，就像雷達信號，
吸引著他們望向白石牆上
那被誇大了的如山一樣的
你渺小的蹣跚而行的身影。
我怎麼能把你留在這樣的一座房子裡？
沒有信徒和術士
而弟子們正在讚嘆他們的法力，
沒有惡魔隨著溼紅的舌頭
啪地一甩被擊倒在地？
你是否讓鏡子裡的彌賽亞[注2]感到困惑
並且停下手來因為他已真的來臨？
就讓我在你身邊呼求，導師。
在這黑暗的屋棚下我已經走進來
就像一個獲得了特權的兒子無所畏懼地
走進了父親的房間。
[注1]、《聖經》載，神為試驗亞伯拉罕的心，讓他主動將獨生子獻給神。同時為他準備一隻公羊，以代替其子為神獻祭。然天父卻為全人類預備了自己的獨生子耶穌，成為替罪羔羊為全人類承擔起罪債。
[注2]、彌賽亞，希伯來《聖經》中預言的猶太民族的拯救者。
15、我未曾在歐洲修道院裡徘徊
我未曾在歐洲修道院裡徘徊
也未曾在那些高草覆蓋的武士墓中發現
有誰倒下時像他們民謠中所傳頌的那般優美；
我未曾分開那些荒草
也未曾有意就讓它們那麼濃密。
我未曾放開思緒去漫遊和等待
在白雪皚皚的山脈和漁夫之間那
遙遠的間距裡，
就像一枚月亮，
或者伏在流水之下的貝殼。
我未曾屏住呼吸
好去傾聽上帝的呼吸，
也未曾試著壓住心跳，
或者垂下眼帘。
雖然我經常觀望著他
但我未曾變作白鷺，
把我的屍體留在岸邊，
我也未曾變作發著亮光的鱒魚，
把我的屍體留在河水之外。
我未曾敬拜那些傷痕和遺物，
或者鐵鑄的褻衣，
或者是包纏著的屍體和捲軸上的燒痕。
一萬年了，我未曾不快樂過。
白天歡笑，晚上安睡。
我喜愛的廚師為我備好餐飯，
我的身體很乾淨，能自行痊癒，
而且我一切皆好。
16、它搖晃著，黑猩猩
它搖晃著，黑猩猩，
可我們不想讓它的身上有太多的肉。
讓它就像十五世紀的祈禱文，
愛無極限，
永恆的愛，
且激情中沒有肉慾。
（把那些拿出去，黑猩猩，
就像從摩西的臂彎裡拿去長蛇；
為什麼他非得要尖叫著
看一條蛇從身上爬出來；
難怪他從沒有感到過虔誠：
今晚我們需要那種尖叫。）
輕一點，輕一點，
我想要挨餓，
渴望著食物，
愛，肉慾；
我想要我的夢被剝奪，
黃金的荊刺都從我的廟宇裡被拔去。
只有我挨餓
然後我才會偉大，
我的愛就像那激情的科學家
他知道天空
只能由光波構成。
現在如果你想站起來，
輕一點站起來，
我們將輕輕地繞著這城市行進。
我跟在你身後，人類，
而街道上散布著小雞和棕櫚樹，
白色的樹枝和夏天的手臂。
我們正踮著腳穿過去，
就像在聖女雕像前走過的僧侶。
我們建造城市，
我們打水，
我們布置溜冰場，
酒吧，節日禮堂，
就像布魯蓋爾畫中的人們。
餓啊，餓啊。
回來吧，黑猩猩，
把飢餓都還給這裡的人們吧，
現在該輪到你們啦。
17、信條
有一團如雲的蚱蜢
在陽光來臨之前
從我們相愛的地方飛起。
我想知道它們將要吞毀
的那些農場，
想知道那些被奴役的人們因之
而獲得解放。
我想到被翻轉的金字塔，
法老將腳倒勾於其上，
他那被玷汙的屍體——
然而我的愛卻把我拉回來
去完成我已開始了的事情。
於是，成簇的蕨類植物分開，
我們躺下來。
一團如雲的蚱蜢
在我們和月亮之間飛過，
飛往別的方向，
每一隻都很肥胖，而且飛得很慢，
並不急著去吞食我們身下的
葉子和蕨類植物。
空氣中是
城市燃燒散發出來的味道。
一隊隊不幸的人們
在神聖的承諾中狂熱，
很快就經過我們睡覺的地方；
他們在蕨類植物和草叢中
奔跑。
我有兩種想法：
離開我的愛
跟著他們去流浪，
加入他們的神聖；
或者帶著我的愛
到他們逃離的城市去：
那被沸騰著苦痛的肉體
和正在腐爛的田地
耗盡了的世界
並不能讓我們彼此分離。
我們日常的清晨性慾
首先需要的是我的身體
並讓我保持明智。
我絕對不會叛離
我們躺著的那小小的綠洲，
即使只躺一次。
活在一座倒塌的奴役之屋
和一塊神聖承諾的土地之間
很讓人滿意。
一團如雲的蚱蜢
將會推倒又一位法老；
奴隸們將會建起教堂
好讓別的奴隸們燒掉。
聽到幼蟲們在地下隆隆湧動
很讓人滿意，
得知那狂熱的腳步或者謙卑的神父
不再踐踏這塊綠地
很讓人滿意。
18、給魚類唱歌，和猛獸相擁
給魚類唱歌，和猛獸相擁，
但是不要從池塘裡站起來
用你那半人半馬的身體
或者背上長出的翅膀。
像沉睡中的狼群旁邊的人那樣睡去
不要渴望有個特殊的天神
會讓你的雙手變黑並長出軟毛。
野獸啊，不要為了人類覆著鱗片的胸膛下
或者將要嚎叫的肉體中的心而去獵殺。
啊，燕子，就成為風那高昂的胸膛裡的一顆心吧，
用你鳴唱的血液流成天空的四肢。
那死去的人已開始呼吸：
我看見我的父親正站在沼澤地的黑泥裡
像寶石一樣地閃射著光芒。
19、探究殘忍的本性
一隻飛蛾淹死在我的尿裡，
後來它乾燥了的屍體閃著亮光。
我眼光閃亮地看著那件瓷器
就像小小的正在閃亮的焚屍爐。
歷史是站在我這邊的，我要申辯，
而乾涸作用正在它的翅膀上畫出圓圈兒。
（要是它沒泡進尿裡
我肯定會救出它讓它在風中吹乾。）
20、你擁有那些情人
你擁有那些情人，
她們沒有名字，她們的經歷只留給彼此，
而你有房間，有床，還有窗子。
假裝這是例行公事。
鋪開床，埋起情人們，把窗子遮黑，
為了一代或是兩代人讓她們居於那座房子裡。
沒有人敢打擾她們。
走廊裡的人經過那扇長長且緊關著的門時都踮起腳尖，
他們想聽到那些聲音，一聲呻吟，或是一首歌：
但聽不到什麼，甚至是呼吸。
而你知道她們並沒有死去，
你能感到她們那劇烈的愛的存在。
你的孩子長大了，都離開了你，
他們成了士兵和騎手。
而你的伴侶在服侍了你一生之後死去。
誰認識你？誰記得你？
但你房子裡的例行公事還在繼續：
還沒有最終完成：還需要更多的人口。
有一天情人們的房門被打開。
這個屋子已成為一座森密的花園，
充滿了你聞所未聞的色彩、味道和聲音。
那張床平坦得像是陽光做成的薄餅，
獨零零地立在這座花園的最中間。
而床上的情人們，緩慢、從容、無聲地，
履行著愛的職責。
閉著雙眼，
緊得如同身上正壓著肉體做成的沉沉的硬幣。
她們的嘴唇帶著新新舊舊的傷痕。
她的頭髮與他的鬍鬚糾結成一團。
當他把嘴貼在她的肩上
她不能確定是否她的肩膀
已經得到了或是接到了那個吻。
她的整個肉體就像一張嘴。
他沿著她的腰際滑動手指
並感覺自己的腰際得到了愛撫。
她更緊地摟著他好讓他環抱著她的胳膊摟得更緊。
她親吻放在嘴邊的那隻手。
到底是他的手或是她的手，已無關緊要，
這裡有這麼多用不完的吻。
你站在床邊，流著幸福的淚水，
你從那緩緩動作的軀體上
小心地剝掉床單。
你的眼裡滿是眼淚，幾乎認不出這些情人。
你在脫下衣服時高聲呻唱，並且聲音華美
因為現在你相信這是你在這個房間裡聽到的
第一個人類的聲音。
你任衣服滑落讓其在藤蘿裡滋育。
你爬進床裡重新獲得了肉體。
你閉上眼任其眯緊。
你創造出一個擁抱然後陷落其中。
只在你想知道躺在旁邊的人究竟幾何時
有過一瞬間的痛苦或是遲疑，
但僅僅一張嘴的親吻和一隻手的愛撫就已讓那一瞬遠去。
科恩畫作之二
21、當我揭現出你的身體
當我揭現出你的身體
我想陰影會虛偽地落下來，
敦促著記憶裡留下完美的韻律。
我想我應該把美的榮譽贈予你
就像一個祈福，而你半遮著陰影的肉體
將是對我這個祈願的回覆。
我想我熟悉你的面容
因為我兩次或者是一百次地
見過它被描畫，或者親吻它時
它就像是石頭的雕刻。
只需一下呼吸，一個隱隱的轉動，
你就能甩開陰影
比我的身體還要靈巧，
而你身上那真實又強烈的勻稱
讓以往對傑作，標準還有詩文的定義，
以及關於人體之美單單這一難題的爭議，
都已失去效力，
無法去解釋或者讚嘆：
這必須得親眼所見。
22、所羅門那些不貞的妻子們
所羅門那些不貞的妻子們
在精緻的房門之內和年輕的射手們睡在一起。
他的宮廷裡正傳來音樂聲，黑鬼們的音樂聲
而那些受過訓練的年輕人，在夜間過來，
穿過銀制的大門，進入那些
絕不會背叛的情人們的臥室。
所羅門的樂手們，唱得多麼好，
而我們的朋友們正躺著，脫去了衣裳，
對他宮室裡的美感到驚奇，
然而他們背叛了他，這些士兵，這些王后，
哎，他們是王的手下，他們熱愛並尊重他。
啊，所羅門，把你的密探們都叫走。
你還記得那園中的天使們，
在那個男人和女人被驅逐之後，
正躺在聖樹之下，他們的劍已經融化，
而夏娃正是遠方某處枝叢裡，
呼喊著她的愛人，並痛苦地把腰彎下。
23、睡美人
「你真勇敢，」我對睡美人說，
「爬過這麼多的樓梯來到我的房間，
但是我很遺憾你的男人，那個親吻王子，已經離去。」
「你不清楚我是從哪個故事裡來的，」她說，
「我們倆都知道是誰住在這個花園裡。」
然而，在所有接下來的夜晚裡
她再也不知是叫我野獸還是天鵝。
24、擁有一切
為了你的緣故我說我要讚美月亮，
分辨出那條河流的顏色，
為苦痛和迷醉的海鷗
賦予新詞。
因為你在近前，
人類創造的，發現的或者種植的
一切都在近前，都是我的：
海鷗正緩緩地扭動，緩緩地歌唱
在風的長矛尖上；
懸在河流之上的鐵門；
架在兩根巨石手指之間的橋梁
她的珍珠項鍊寒光閃亮。
岸上樹木的枝條，
就像地圖裡的河流正在抖動，
呼喚著月亮的支持
給予它們些急轉的流程
好流出黑暗的天空之外，
但天空中沒有回應。
那些枝條只能對著風的行走
發聲。
用你的身體和你的話語
你已說過了一切，
搶走我的那些陌生人，
讓我一個人
帶著根，鷗鳥和石頭，
而因為我睡得離你如此近
我不能擁抱
或者同它們有我私密的愛。
你擔心我將離開你。
我不會離開你。
只是陌生人的旅行。
擁有一切，
我哪都不去。
25、讓我安靜的歌
低下你的眼帘
越過水麵
望進夜晚
喜歡樹木
你躺在下面
有多少蟋蟀
有多少浪花
越來越舒適
在這單向的海岸上
從另一個角度看
是星星
還有月亮
把海藻拉了起來
沒人說蟋蟀毫無意義
在他們的時間裡
在他們的時間裡
沒人會因你伴著太陽存亡
說你一生虛度
26、牧師再見
親愛的，這首歌唱不圓滿
當它從我的舌上傳到你的唇間——
你留不住它強烈的欲望之魅
無法阻止它淪為平淡無味。
我還不知道誰能設下餌鉤
讓別人渴望的眼光在欲望上逗留
讓我們能夠從我們軀體無聲的姿勢中
不時地洞察到那些絕對的芭蕾式交流。
哈利不能，他的臉正埋在莎麗胯下的角落，
湯姆也不能，只有鄰居們注意時他才在愛著——
人們錯誤地把芭蕾式交流當作是一種標註，
人們希望閒聊也能表現得像一門藝術。
而這是什麼藝術？當激情逝去
在我們肉體旁邊搖擺著數不清的友誼
我們卻給這種散發自殘骸和枯乾的花朵
的味道取個名字叫美麗。
我探究過江河：水流的衝擊
就像摩西荊棘中的烈火永不止熄[注1]。
有些東西光榮地存留下來。我將看到
欲望就像火焰在一棵聖樹中燃燒。
不要陪著我。當我孤獨地站立著
我放聲歌唱猶如我已失去了
喉嚨。阿伯拉爾[注2]證明了修道院和尼姑庵
之間的床是多麼燦爛。
你是美麗的。我將在渴望
希伯來人哭泣的河流之旁歌唱。
當我們被分開流放我們就會知道
沙漠之樹怎樣起火枝條如何燃燒。
在某個十字路口我們將會贏得
來自我們所受懲罰的收穫。
腫脹的肉體，被荒漠餵養著的感覺——
哦，積壓在我們身體裡的愛火是多麼猛烈！
注1：聖經載，上帝在燃燒的荊棘中出現，呼喚摩西。
注2：阿伯拉爾（1079-1142），法國神學家和哲學家。他因用古希臘邏輯原理來闡釋中世紀天主教義而被控為異端。他與自己的學生埃洛伊絲相戀，並在後者為其生了一個孩子後秘密與其結婚。此事激怒了埃洛伊絲的家庭並閹割了他。阿伯拉爾後來成為一名僧侶，而埃洛伊絲則當了修女。
27、 羈留自己的詩
我必須向我的神殿獻上滿滿的一個箱子
裡邊裝著的都是聖潔的信件和寫下的詩篇——
但我可能是錯了。
用時間的皮帶
綁在你身上的
是一個男人的心。
我正走向另一個邊緣，
我的剪貼薄裡塞滿了謀殺
和一種關於榮耀的荒唐的謠言
正低吟著穿過我的背脊線。
幸運的該隱因為一次罪行而流蕩
並在前額上留下了一個記號
以便在每面鏡子裡都能被證明
誰是兇手誰是被害者。
血流仍然有聲，
大地仍然是家園，
但是現在這個聲音控訴著這麼多的名字
我不知道哪個名字是我的。
啊，你將會傾聽著音樂
當我扭開開關放出歌；
你將增進你的愛
而我將體驗著疼痛；
當其他人砍掉他們的四肢
你將精通一個芭蕾舞步
遠離那無償的腐爛。
不要相信我的任何言行
唯有我感覺著你的美麗
比感覺我自己更加親密。
我看不到任何城市的燃燒，
我沒聽到無盡長夜中的承諾，
我感覺著你的美麗
比感覺我自己更加親密。
答應我，我會回來。
注1：該隱是亞當與夏娃之子，因弟弟亞伯的供品受耶和華之愛而殺了亞伯，受耶和華處罰流放到伊甸之東流離飄蕩，並給該隱立了一個記號，免得別人遇見他就殺他。
28、 天使
他餐宿所在的籠子裡
擺設著寶石和肉
這樣他降落時就不會擦傷
也不會讓他的眼睛看不清。
石榴石閃著比天使更亮的光，
他一邊創作著詩篇一邊歌唱。
石榴石閃著比天使更亮的光，
他一邊擠榨著下身一邊歌唱。
但他是多麼喜愛在籠子中來回扇動的
金色的羽毛；
他是多麼喜愛已遮住了他臉的
金色的影子。
29、綠帽子之歌
如果這看起來像一首詩
我不妨一開始就提醒你
它可不打算是。
我不想把什麼東西都變成詩。
我知道有關於她的都在其中
但現在我對那並不關心。
這關乎的是你和我。
就個人而言我毫不在乎是誰勾引了誰：
事實上我都懷疑我是否還在乎這件事。
但是一個男人還是想要說些什麼。
不管怎樣你給了她5杯麥克尤恩啤酒，
帶她到你的房間，放上應景的唱片，
並在一兩個小時內結束。
關於激情與榮耀我都明白
但很遺憾這真的和二者都沒關係：
哦，有激情我非常相信
而且甚至還有一點榮耀
但重要的是這給萊昂納德•科恩戴了綠帽子。
見鬼，我無妨把這個給你們倆都寄去：
我也沒時間寫別的。
我本該說說我的祈望。
我本該在窗口等候。
我重複一遍：重要的是這給萊昂納德•科恩戴了綠帽子。
我喜歡這行話是因為我的名字寫在了裡面。
真正讓我惱火的
是一切都還繼往如前：
我還仍然是朋友，
我還仍然是情人。
但不再是的是：
我說這些話給你們倆的原因。
事實是我正在變成金子，變成金子。
但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他們說，
它的發生要分階段。
要通知你們的是我已經化作了泥土。
30、晨曲
她夢到醫生們都來了
齊膝切斷了她的雙腿。
她夢見這個是在一個早晨
而前一晚她就睡在我的身邊。
其時我並沒有在這個夢裡
也沒有為這個被截肢者而哭泣，
然而她告訴我這個夢在一個早晨
而前一晚她就睡在我的身邊。
科恩畫作之三
31、獨角獸掛毯
你們守在樹林之處
要伏擊獨角獸。
我不知道獵人們有什麼付出，
但是太陽拿出所有的報酬
撒落在你們臉頰的陰影之間
可用金黃色的錢幣，
卻買不走你們關緊在嘴裡
的視而不見。
那些嘴唇在對誰冷酷？
獵人們爬過草地
身邊是套著鐵項圈的獵犬，
或許那高聳著的頭立即
就會閉上雙眼
倒在你們圍著獵裙的兩膝之間？
而當那些動物被拴著
帶往石榴樹，
不要經由我的牢房，
高唱著你們的勝利，
或者誘使守衛去打開
早在出獵之前就鎖住我的鎖鏈
我在呼喊我是人。
你們守在樹林之處
要伏擊獨角獸。
而在遊走到獨角獸永遠都洗不乾淨
的有毒溪水之後，
歡迎這些善良的獸類在那裡喝水，
然後保留著那些中了毒的動物
的洞穴
在每一個窩巢裡和它們共同生活。
我不知道獵人們有什麼付出，
但是太陽拿出所有的報酬
撒落在你們臉頰的陰影之間
可用金黃色的錢幣，
卻買不走你們關緊在嘴裡
的視而不見。
32、少年之美
-- 給貝蒂
我獎賞給你那少年之美。
我欣然獻給他健康和完好
他會在墮落的天鵝之中，
那天朝攻擊的乏味理論裡證明這份信任。
要是你的大腿顫抖，你的乳頭完全變硬，
我就不會讓他的臉龐受到損毀，
毫不擔心地剖析他的驕人之美。
但讓我們寬慰的是你很賞光地親吻了
你丈夫的粗脖子，
在桌子下誘導著
他臘腸式的手指伸到你的裙子底下。
現在我們允許你加入我們的所有想像之中，
繼續信賴你那神奇的肋腹。
我們的船從海洋中間而來，
被你腹部的陽光所指引，
在你巨大的兩膝之間重新開始它們的商貿，
還有一千個笨拙的詩人
把他們受了打擊的頭枕在你的乳房上歌唱。
33、玩具女孩
國王的金匠曾經學會了打造人類
並給他的君王製作了
一個比他著名的金鳥更為貴重的玩具。
國王留在宮殿的深處陪著她。
僕從們，王子們受了冷落或者離去。
以前的客人們偶爾來到宴會花園
現在那裡的樹木和鑄造的雕像
都纏著黑紗，他們再也沒有重來。
國王留在宮殿的深處陪著她。
他不在意是否有時會在她的嘴裡嘗到金子的味道
或者他正在老去的嘴唇貼在了寶石做成的眼睛之上。
我的愛人，我的愛人，他唱著。
一年年他們一起出入於拱門和黃金家具之間，
他肥胖又衰老，
她可愛得像一隻鐘擺。
而當他跌倒，流血，吐出血來，
在他肥大的肚子上，她貼上她的頭，
合上眼瞼就像完美的機器，
她發出嗡嗡聲或是唱著一首他們婚禮上的歌謠。
34、死亡之歌
當我倒下去死
在我浸著愛的床上，
天使們來親吻我的頭。
我抓住一個成年的
把她摔倒
成為我死城中的女友。
她將不會飛走。
她不得不答應去死。
我是多麼聰明的死屍！
35、呼喚你們草
呼喚你們草
呼喚你們被風吹彎了的修長的草
說出你們渾身優雅
在河邊上長大
說出是哪塊土地
說出是哪條河流
說出是什麼顏色
分出在玫瑰的臉龐上
絨毛頭在什麼地方
分出在屈伏的籬笆之上
尖尖的觸角在什麼地方
呼喚你們不管在哪裡都愛著
在海上的果園裡
不知道你們離開了誰
你們經過了誰
誰追求了你們
呼喚你們落在在陌生的方舟之前
在分開的珠子和婚禮帶之前
不知道誰把守望和悲傷
隱藏在他美麗的翅膀後面
要求你們現在
為了血統為了王國為了愛
分出瑪麗那塌陷了的肚子
分出她如此不幸地垂掛著的四肢
要求你們
要求你們以我父親的名義
呼喚你們草
36、我的女人能睡
我的女人能睡
在一方手帕上
要是有落葉飄下
就睡在一片落葉上。
我見過那些追求者
甚至在她睡覺時
還跪在她的衣褶前
她對他們厭嫌。
他們能拿出的唯一禮物
是他們永久的悲傷——
而我要翻開口袋
找一方手帕或者葉子。
37、遠行
當愛著你，肉袒相對，我常常想
一文不名地遠行到哪個泥塑的王座之前
那個王也許能教會我如何
讓我的生命遠離苦痛，如何讓愛獨自
深陷於利石和深水的懷抱而不受傷害。
沉迷在你的頭髮裡我從沒有忘記
有一條路我必須要選取；
屏息在你的身體旁我還不能放棄
阻止我去約定，立誓，
或者承諾的意願，經常當你睡去
我從你的美麗上抬起眼充滿驚懼。
現在我知道為何很多男人停止步伐
在對愛的捨棄與追求之間半途哭泣，
也很想知道是否他們遠行到什麼地方——
看到地平線就想到你柔美的臉頰，
看到被風吹動的天空就想到你的頭髮。
38、我有兩條肥皂
我有兩條肥皂，
杏仁的芳香，
一個給你一個給我。
洗澡時取出，
我們會相互擦洗。
我沒有錢，
但我勝過藥劑師。
而這有一罐子油，
就像是在聖經裡。
塗抹在我的胳膊上，
我將讓你的肉體發亮。
我沒有錢，
但我勝過香料商。
透過窗戶望
望著商店和人群。
告訴我你的渴望，
你會讓你擁有幾小時。
我沒有錢，
我沒有錢。
39、比我們的太陽更亮
比我們的太陽更亮，
明亮得就像超越了死亡的窗戶，
這宇宙之光
把眼睛擦淨成石頭。
他們祈禱沒有視覺的生活，
脫離了視覺但並不失明。
他們只能嘮嘮叨叨地說著祈禱詞，
他們不能去制定。
而窗戶堅持著，
眼睛變成了石頭。
他們都有像希臘雕像一樣的臉孔，
大理石似的並且鎮定。
而愛發生了什麼
在這個閃亮的宇宙？
它凍結在神的心中，
凍結在一道光線上。
40、慶典
當你們跪在我的身下
在你們的兩手之中
捧著我的男根像捧著一根權杖，
當你們捲起的舌頭
包住這琥珀色的寶石
懇求著我的恩典，
我知道那些羅馬女孩
她們圍著石莖跳舞
親吻它好讓這塊石頭變暖。
跪啊，愛啊，在我下面一千英尺，
遠得我都看不見你們的嘴和雙手
履行這個儀式，
跪著直到我倒在你們的背上
帶著一聲呻吟，就像那些屋頂上的神
被參孫拉倒。
科恩畫作之四
41、就像薄霧散去不留殘跡
就像薄霧散去不留殘跡
在這暗綠色的山丘上，
我的身體離開時不會留下創傷
在你的身上，也從來就不想。
當風和鷹邂逅，
還有什麼殘跡要保留？
所以你和我邂逅，
然後轉身，然後睡去。
就像諸多的夜晚
沒有星或月也會繼續，
所以我們
當有一個人遠去也會繼續。
42、在我的雙手之下
在我的雙手之下
你小小的乳房
就是喘息著落下的麻雀
向上翹起的肚皮。
無論你何時抖動
我都能聽到你下降的翅膀
正在合攏的聲音。
我說不出話
因為你已落在我的身邊
因為你的睫毛
就是那微弱小動物的刺毛。
我恐懼這個時刻
當你的嘴裡
開始喊我獵人。
當你叫我接近
告訴我
你的身體並不美麗
我要讓
寶石的眼睛和隱藏的嘴
以及光澤和水色
做出反駁你的證明。
我要讓它們
從珠寶盒深處
來到你臉上抖動的韻律中
在你面前投降
當你叫我接近
告訴我
你的身體並不美麗
我想讓我的身體和雙手
成為你觀望和歡笑
的池塘。
43、我渴望擁有一個女人
我渴望擁有一個女人
因為我的愛已遠去，
明天將不會再來
今天也不在這裡。
沒有如此完美的軀體
長在我的女人身上，
而且當我徹底孤單
它是如此遙遠：
儘管她是一件精品
在某個城堡裡，
那些朝聖者都來參觀
神父們都去描繪。
哎呀，我不能遠行
去找一個我如此深愛的人
或者太近地睡在
一個我要保存的愛人旁邊。
但是我渴望擁有一個女人，
肉體溫暖且溼潤。
每個夜晚都在我的腳邊
讓我寒冷的身軀行進。
44、沉睡的現在
在她祖母的碎花被子下
是一整幅棉布鋪成的全景畫
那些輪廓線
隱約地說出了她身體上的區域
我的安妮像完美的淑女似的睡去
就像輕盈的雪花沉積
在小小的海面上溢著光
她的睫毛深深地聚攏成
一棵遮住許多生日蠟燭的樹
每個早晨都會有一支
直到沉睡的現在
那面血紅的小旗子
被風神揚起
在那隻被刺穿跌落的鳥後面拖得很長
就像枕上風暴似的頭髮裡
她紅潤的嘴
帶著邪惡的意圖和墮落的模樣
想要扯去被子
翻開眼睛低下嘴的
載著惡念的人
戰勝不了強大的鵝媽媽
還有布朗大叔以及所有善良的故事
中那些不可徵服的信仰
她沉睡時這些信仰環繞著她
就像聖人頭上光環一樣的金色羽毛
美好的祝願者還有她的真愛
都可以留在這看著我的安妮
看著她沉睡就像一個完美的淑女
在她祖母的碎花被子下
但他們必須承允要低聲說話
並且在清晨前就要離去——
除了她唯一的真愛。
45、歌
對我那時修補的書籍
我帶著我迷戀的情慾
去讀男人們寫的東西
除了非暴力還有禁慾
但這些聖潔的故事裡
有閃亮的大腿和乳房
還有聖徒以及其榮譽
哎呀我真沒發現別的
對於聖潔的人都鄙視
的每一個稀見的肉體
我凝視噢神啊我凝視
我的心被汙染所汙染
然後隱士們唱的痛苦
像一粒火花向上飛去
我帶著凡人印跡活著
在背地裡離不開肉慾
46、歌
我就要睡覺了
才突然想起
那四朵白色紫羅蘭
我就插在你綠毛衣
的扣眼裡
而我怎樣親吻你然後
你又怎樣親吻我
那樣羞怯雖然我
從來都不是你的愛人
47、致安妮
安妮離去，
還有誰的眼睛比得上
早晨的太陽？
我沒有這麼比過，
既然她已離去
我才要比一比。
48、在弗彭尼[1]的最後一舞
萊頓，當我們在弗萊利克搖擺樂中跳舞
墊著古怪的手帕，
那令人驚奇的布拉格和維爾紐斯[2]的拉比們
重新取得了他們那塞滿了木屑的王座，
而天使和男人們，沉睡了這麼久
在不信任的冰冷宮殿中，
聚集在懸掛著香腸的廚房裡
美滋滋地爭吵和辯論著
那不可言說的名諱的發音。
萊頓，我的朋友拉扎洛維奇，
沒有猶太人曾經消失
當我們兩個快樂地起舞
在法國的這個省份，
寒冷和神殿西面的海洋，
細枝之上狹谷一樣的積雪
就像被禁止的安息日美食；
我說沒有猶太人曾經消失
當我們組合在一起揚起手帕
成為一片燃燒的雲霞，
用我們捏合在一起的拇指
測量著整個天國。
以色列•拉扎洛維奇先生，
你這個一無是處的羅馬尼亞人，你是對的！
誰在意是否
彌塞亞會是一個立陶宛的猶太人？
至於那些憤世嫉俗者，
就像我們昨天那樣，
讓他們跟隨著我們，或者腐爛
在他們合理的裹屍布裡。
我們已舉起一面明亮亮的白旗，
而這是我們不斷碰擊的父輩的酒杯，
而現在是音樂
直到早晨和早祈禱
讓我們再次醉倒，
我們跳得是如此優美
儘管我們知道那弗萊利克搖擺樂已經結束。
[注1]弗彭尼，音譯，原意為四便士，估為一酒吧或舞廳名。
[注2]維爾紐斯，城市名，立陶宛首都。
49、給亞伯拉罕•克萊因的歌
那個疲倦的讚美詩作者停了下來
把他的樂器放在一邊。
安息日[1]，還有安息日新娘
都已經過去。
那桌子已經腐爛，
那蠟燭已經熄滅變得冰冷。
那麵包曾被他唱得如此的美，
那麵包已經發黴。
他轉身去拿魯特琴，
在黑夜裡全身發抖。
他想，他知道沒有音樂
能讓早晨變得正義。
被拋棄的是那法義，
被拋棄的是那君王。
無意間他拿起了自己的樂器，
他的習慣就是去歌唱。
他歌唱了但萬物未變
儘管很多人聽到了這首歌。
但馬上他的臉美麗了
而且很快他的四肢也變得強壯。
[注1]安息日被猶太教認為是猶太節日中的女皇，也被稱為安息日新娘。
50、好兄弟
文森特和西奧
我跟誰都願意跳舞
在你們陽光明媚的墳墓上
我願意活在玉米田裡
在被烏鴉的潮浪
玷汙了色彩的天空之下
我要發出瘋狂的吼聲
趕走那些烏鴉
對於那些光講著悲劇性故事
為你們哭泣的人
我要用結實閃亮的下頜骨
來蓋過他們
對於那些在六年美好的光景中
不願掏出現金
或是一片肉的人
我寧願片開我的大腦
去尋找半點機會
噢，好兄弟
你們的墳墓像加農炮一樣
從那些哀痛的朝聖者
和曬著日光浴的人們
的膝蓋前往後坐
而你們必需要品嘗的
是暴風雨的滋味
無可遮蔽
（祝你們黃色的骷髏
嚼著葵花籽
永遠快樂）
51、夏日俳句
給弗蘭克和瑪利亞•斯科特
寂靜
然後更加寂靜
這時蟋蟀
在躊躇
52、1957年的牧師們
在那些黃銅器皿旁邊，我的叔叔越來越難過，
正卸貨的人們將遇到各種各樣的危險。
他為自己的崇高而煩惱
也許想要寫本書。
我的父親死在了那些破舊的縫紉機之間，
他的手中還響著機器齒橋和水的回聲。
現在我拿到了他的皮書
看到每個未切開的書頁都感到震驚。
工廠裡的親戚們並不幸福。
他們得知想調換崗位幾無可能。
有一個因有了輛新的龐蒂亞克汽車而得到安慰，
有一個帶著巴赫樂譜和幾個民歌手出逃。
就因為我們的祖父建了座早期的猶太教堂
我們就必須得找所有無聊的工作？
53、走出天國
致馬克•夏加爾[1]
走出天國
安息日溫暖的陽光走下來
走進泥土的香料盒。
女皇將讓每個猶太人都成為她的愛人。
我們的拉比穿著白色絲綢外套
沿街起舞，
我們穿上綠色祈禱巾一樣的上等細麻衣服，
炫目動感的房屋就像銀色的旗子。
他的後面舞動著他的學生們，
舞得從沒有如此歡樂
還吟詠著拉比的祈禱文，
但從沒有如此甜美。
還能有誰在等著他
就坐在街盡頭的寶座上
只有那安息日女皇。
走向前，他的雙手
伸進泥土的香料盒，
在那裡他找到了用以作為婚戒的
芬芳的陽光，
然後戴在她結婚的手指上。
現在他們沿著街回來了，
舞得比銀色的旗子更加歡暢。
他的學生們也在別的地方找到了新娘，
所有人都在吟詠著拉比的歌
在飄香的空氣中高高跳躍。
誰在喊他拉比？
拉貨車的馬和狗們在喊他拉比，
而他告訴它們：
女皇讓每個猶太人都成為她的愛人。
然後他們聚集在綠色的草地上
人們喊著他拉比，
然後嘴裡塞滿了上好的麵包
還有他幸福的歌。
[注1]馬克•夏加爾，白俄裔法國畫家、版畫家和設計師，出生於猶太人家庭，獲得了童話般的幻想感覺的遺傳，並深迷於猶太人的宗教傳統。
54、荒唐的祈禱文
我鄙視神的苦難。
人類已擁有了充足的痛苦。
就算救世主彌賽亞來了
我也要把它們保留到我的墳墓。
就算他召集所有的屍體
擠滿在最終的寶座之前，
留在那裡的也只是一堆
不可移動的石頭。
那些男人和女人的遺體
重新獲得了皮膚和毛髮
然後徑直地向著祭壇的臺階
在恐懼的顫抖中奔跑。
他們沉緬於神的榮光，
在他的衣褶裡攀爬。
這些從天國裡站起的屍體
卻都跪倒在厄運之下。
鬣狗就等在臺階的另一邊。
我看見它們從洞裡出來。
它們的食慾在增進，
它們就以吃腐爛的靈魂為生。
55、我那狂熱的祖父的祈禱
神啊，神啊，神啊，我家裡有個人
憎恨你用這種技巧唱給他
的愛，你獨有的嗓音擾亂了
他的耳鼓，就像一隻迷路的蜜蜂在他的頭腦裡
追隨著花粉。他把自己的孩子們都給了你
擺在了桌子上，而如果有一隻公羊
漫步走進花園，你卻對之
一聲未響，也沒有抓住他那隻殺戮的手。
那是塊不會有驚奇的田地，管治
腐壞，很快你就會對他完全讓步，
驅趕你所有的愛走出他大腦中的那塊蜇傷。
你不在，什麼也不會興旺
除了我們相信你確實經過了他的頭腦
已讓他的大腦神經錯亂成了個蜂巢。
56、以塞亞[1]
給G．C．S
在香草叢生的山脈之間
這些教堂直刺長空，珍珠的圓頂和精美的塔尖。
以前的耶路撒冷從沒有過如此的美麗。
有多少朝聖者在這精雕紋飾的神殿裡，
跪倒在莊嚴儀式的壯美之前
迷失於無盡的手鼓和裡拉琴聲之中？
經過禮儀培訓的錫安[2]少女們一舉一動，
都如黃金的塑像一樣雍容壯美，
她們香氣四溢的腳邊有著華麗的裝飾。
在宮殿裡，政治已經終止。
士師[3]們，依據律法獲得了財富，
正躺靠在那裡，見多識廣，獲得了應得的頌揚。
大街上的貿易就像一座茁壯的野生果園
繁榮興旺。
錢幣閃亮，幣面上的章紋精緻細密，
那些新的看起來仿佛水跡尚存。
為什麼以賽亞會狂怒和哭號，
難道是耶路撒冷已被毀棄，
你的城市已被烈火焚燒？
是那芬芳的基利波山[4]上
那些牧羊人更加平靜了，
羊更肥了，羊毛更白了？
果園裡有無花果樹，雪松，人們勞作在整日的芳香之中。
新的礦藏像石榴一樣新鮮。
劫道的強盜都已消失，
公路筆直。
多年來，豐收的小麥趕走了饑荒。
仇敵？誰聽說過一個正義的國度
沒有仇敵，
但年輕人強壯，弓箭手精熟，
他們的箭準確無誤。
那為什麼這個愚蠢的以賽亞，
茫然地低嗅著無人理睬的自己，
為什麼他要呼喊，
你們的家園已經荒涼？
現在我要向我最深愛的人歌唱
用一首獻給我愛人的歌撫摸她的頭髮
那是純正的金屬黑
沒有哪個叛逆的王子能把它變成廢鐵渣，
用獻給我愛人的歌撫摸她的身體
沒有哪個虛偽的立誓者能使其墮落腐化，
用獻給我愛人的歌撫摸她的心
沒有哪個靠不住的心理師能將其挑動，
用獻給我愛人的歌撫摸那馨香的山丘
不是讓其熾熱而是使其美麗。
現在身陷於無以形容的愛
以賽亞徘徊著，受上帝委派，跌跌撞撞
他走過時，背倚著著那些刻著花紋的牆，
那些牆已在他的擁抱和粉飾中耗盡了
全部的年華。他蹣跚著躲開
從教堂塔尖和拱頂落下的灰塵，
那正在毀滅的宗教儀式：那聖名，剛說出一半，
就已從領唱者的舌頭上失落；他們書頁缺失了，
教堂裡的會眾眨著眼睛，痛苦卻說不出話。
在他行走的轉彎處
他曾睡於其下的大樹
生長成熟變成了煤渣和細屑：
全部的果園都飛進了風中
就像飛起的鴉群。
巖石回歸於水，水回歸於荒地。
當以賽亞輕柔地哼唱
要讓這片罪惡的土地免受責罰，
所有人，帶著真誠的悽苦和孤獨，
儘管親歷了一個奇蹟，
卻在這種美之中注視著彼此的臉龐。
[注1]以賽亞，公元前8世紀猶大希伯來人的預言家。
[注2]錫安，原為耶路撒冷的一個迦南要塞，後指錫安山、耶路撒冷、以色列的土地、猶太人等。
[注3]士師，是士師時代猶太人的先知、統帥和救世主，實際上就是王或軍事首領。
[注4]基利波山，掃羅王在對抗非利士人的戰役中，死在基利波山，於是大衛王被其部族猶大推選為國王。
57、民族精神
為了你
我願意成為住在貧民區的猶太人
然後跳著舞
然後在扭動的肢體上
套上白色的長襪
然後在流經這個城鎮的
泉水裡下毒
為了你
我願成為放棄信仰的猶太人
然後告訴西班牙神父
猶太法典中的
那個血誓
還有那個孩子的屍骨
被掩藏的地方
為了你
我願成為身為銀行家的猶太人
然後把一個驕傲的搜刮之王
拖到破產
並終結他的行當
為了你
我願成為百老匯的猶太人
然後為了我的母親
在劇院裡號哭
然後在櫃檯下面
銷售物品討價還價
為了你
我願成為身為醫生的猶太人
然後在所有的垃圾桶裡
搜尋
陰莖包皮
再把它們縫回去
為了你
我願成為達豪集中營[1]中的猶太人
然後倒在石灰裡
四肢扭曲
疼痛膨腫
無人理喻
[注1] 達豪集中營，納粹德國三大中心集中營之一。1933年3月建於德國巴伐利亞的達豪市附近。系納粹德國最早的集中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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