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大多數人都曾經想過這樣一個問題,就是世界上會不會有另外一個和自己長的一模一樣,名字一樣,個性也一樣的人在默默的生活而我們卻對此一無所知呢,是否有某些神秘的聯繫將我們和這個龐大的世界的另外一個角落裡的陌生人聯繫在一起而毫無察覺呢。
基耶斯洛夫斯基要我們相信這也許是真的,因為靈魂是的確存在的。這麼說也許會有點可笑,但是無論親愛的觀眾或者讀者們怎麼想,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確一直力圖在這個神靈崩潰,道德失衡的世界裡找到信仰,建立靈與肉的平衡,從而追尋到最終的愛。作為基耶斯洛夫斯基最重要的單部作品,《兩生花》是奇妙無比的,其中蘊含的許多靈感和微妙的細節,都是許多電影導演一輩子夢寐以求和不斷學習的,例如多年以後,日本導演巖井俊二將這個奇妙的故事濾去了複雜的內涵,演變成了一封寫給青春的《情書》。電影的製片人概括《兩生花》為「一部形而上的驚悚片」,可謂一語中的。
■有兩個少女,她們過著平行的生活:一個在波蘭,一個在法國,都叫做維羅妮卡,一樣的年齡,一樣的容貌,一樣天籟的嗓音和音樂天賦和一樣的衰弱的心臟。對情人,她們都很熱情,都有慈愛的父親,都戴紅手套,都有相似的習慣,甚至都會幫助街邊步履蹣跚的老奶奶(注意這個細節在「藍白紅」裡的豐富關聯和暗示)。
波蘭的維羅妮卡由於高超的音樂技巧和天賦,能夠有資格參與一次極高規格的演出,雖然心臟有不適,但是她還是自豪的毅然前往,卻不料在演唱的中途中心臟病突發倒在舞臺上死去。遙遠的法國巴黎,另一個維羅妮卡突然感受到一種莫名的悲傷和難過,她在不安裡放棄了自己的歌唱事業,轉入到音樂的教學之中。長久以來,法國的維羅妮卡就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孤獨的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冥冥之中,似乎有某種奇妙的聯繫。學校裡的一次木偶戲表演,木偶師一場高超的演出裡,木偶的芭蕾舞女倒地而亡,卻變成了蝴蝶飛上了天空。法國的維羅妮卡被深深吸引了,從而愛上了這個木偶師亞歷山大。通過亞歷山大,法國的維羅妮卡偶然得知了波蘭還有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女孩,此時,她突然理解了從小以來的那種感覺原來是真實的。同時,她也漸漸對亞歷山大的愛感到失望,於是終於離開了亞歷山大,回到了父親的身邊。
■基耶斯洛夫斯基一生經歷了兩個拍片階段,首先是在祖國波蘭,後來去了法國。波蘭的《十誡》雖然讓他聲名大作,但是也惹惱了當局,在重重政治高壓之下,只能逃往法國。法國的主要作品是《藍白紅》三色。而這部《兩生花》則是介於此間的,由波蘭和法國合資拍攝,我們可以很清晰的看出這種過度。和《白》一樣,這部作品並不是無關政治的,對於祖國波蘭的狀況,導演總是給出了或多或少的暗示和背景。片頭剛剛開始,波蘭的維羅妮卡在大街上,廣場上都是抗議示威的人群和警察,治安很混亂,她的樂譜還被人撞翻在地上,也正是在這裡,她覺得自己好像遇到了什麼很熟悉的人——而此時法國的維羅妮卡正好在波蘭觀光,經過了這個廣場,只是她們互相都沒有看到對方。
■當然,這部電影的重點依然是放在了表現這種超經驗意識以及孤獨的人類宿命。法國的維羅妮卡總是能產生奇妙的先驗意識,比如她在夢裡會看到波蘭維羅妮卡家裡的畫。比如一條繩子而言,波蘭的維羅妮卡拉斷了繩子,結果倒在了舞臺上,而巴黎的維羅妮卡則在午睡中,被神秘的光線吸引,找到了同樣的繩子,而這條繩子,卻讓她找到了愛人。也是波蘭的維羅妮卡的死促使了法國維羅妮卡的強烈不安,從而放棄了歌唱事業。波蘭的女孩,始終以靈魂的形態活在法國女孩的意識之中,隨時糾正她的想法,傳遞給她難以解釋的畫面。
木偶師是整部戲的一個關鍵和連接點。兩個平行的維羅妮卡是通過木偶師完成結合的。比如木偶師的表演,木偶在木偶師神奇的操縱之下如同活了過來,這就是宿命的最好體現——每一個個體都在冥冥之中難以覺察的命運的擺布之下生活的。而木偶師的兩個一模一樣都叫做維羅妮卡的人偶。木偶師是唯一同時見過兩個不同維羅妮卡的人。法國的維羅妮卡也是通過木偶師的照片才知道了波蘭的維羅妮卡的確存在。但是,兩個維羅妮卡之間卻永遠都是平行的生活,她們周圍到處都是鏡子,到處都是玻璃球或者水,兩人的倒影經常出現在鏡頭裡,這也是另外一個暗示——這個世界上總有一個複製的空間,神秘而不可觸摸。
木偶師對維羅妮卡的愛並不是無私的,而是包含了利用,寄送鞋帶只是一個實驗而不是傳遞愛意。這也再次表明了基耶斯洛夫斯基對現實的一種看法:愛不能拯救人生,愛是脆弱而不可靠的——儘管他之後在《藍白紅》裡給出了一個溫馨的最終答案,但是那也是多麼的艱難。《兩生花》溫暖金色的氛圍裡,兩個維羅妮卡雖然都有愛人,卻生活的很孤獨,反而是靈魂的交匯和超驗意識,給予了維羅妮卡一定的慰藉。生命是不完整的,尤其當一個維羅妮卡死去,另一個維羅妮卡的靈魂就缺少了一塊,現實的愛卻難以彌補這種生命的傷痕——生命終將孤獨。
道德的困境和存在的缺失,永遠是困擾人類的永恆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