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不利。
8月和12月,兄弟倆都因非典型肺炎入院。
一個幾乎不燒,一個幾乎不咳,殊途同歸都被診斷為肺炎。
生活真是素材富礦,以至於老母親挖掘到很多寫公眾號的素材。
比如,兒童病房裡的爸爸真是一道流動的風景線。
(一)
為什麼說爸爸是流動的風景線?
流動,是相對媽媽們而言的。
和媽媽們的固定不動,日夜陪護形成鮮明對比的是,
爸爸們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就像一陣風。
他們像明星商演,行程上還有太多下一站。
露個臉,打個卡,就能證明來過了。
15分鐘後,開始抓耳撓腮,坐立不安。
半小時後,開始往病房外流動。
護士站旁邊有個等待區,新入院的孩子由家長帶著在此等待。
入住的孩子大多患肺炎,像軟體動物一樣癱軟在媽媽的懷裡。
幾天下來,沒在等待區見到過一個爸爸。
他們大多忙著為宇宙的正常運轉提供源源不竭的源動力吧。
女友在我此前一篇公號下留言:
「孩子生病了就是媽媽的事。爸爸呢?別問。問了就在工作。」
媽媽們自然也不可能都全職。
也被金主爸爸催著交方案,可能被上司催著交PPT,可能和我一樣碼字。
我見過同病房的媽媽一邊抱著娃一邊用手機碼方案的。
可是,媽媽不能走啊。
誰讓上帝不是萬能的,所以才創造了媽媽呀!
(二)
等妻子抱著孩子辦妥一系列繁瑣住院手續,
等孩子經歷了扎針抽血時撕心裂肺的嚎哭,
等孩子筋疲力盡地蜷縮在病床上迷糊睡著,
爸爸們才匆匆趕到。
他們神色凝重地推開病房門,第一句往往是:「怎麼又生病了?」
他們深諳先發制人的法則,先問出這個問題,也就先把責任甩脫。
我敬佩媽媽們的好脾氣,這樣的好脾氣可能源於媽媽們總是直接把自己當成了娃生病住院的第一責任人。
畢竟,豬隊友平時既不做事也不扛事。
這才明白,家庭生存法則和職場生存法則基本沒有區別。
做多錯多,多做不如少做。
爸爸們「怎麼回事」的關心裡,暗含著一份與我無關的指責。
實在不明白,明明同住一個屋簷下,當爹的又不是剛搭乘天宮一號從太空探險回來,怎麼就能理直氣壯地置身事外呢?
似乎生病住院等都是媽媽照料不精細的緣故。
難道,當媽的還能鏟一勺病毒塞娃嘴裡不成?
第二句往往是:「我就說衣服穿少了,你們不聽。」
簡簡單單,就找到問題癥結。
媽媽們往往惴惴不安,支支吾吾說「不清楚啊」。
比起爸爸們一錘定音的結論,
媽媽們習慣從一堆紛繁複雜的線索中尋找蛛絲馬跡。
比如前天一起玩的小朋友咳嗽了一聲,
比如那天電梯裡碰到的小朋友貼著退熱貼。
說過兩句話,爸爸們在病床旁的小凳子上坐下。
以前,在星巴克經常聽到旁邊的男士們動則談幾百萬的大單幾千萬的風投。
到了兒童病房,發現爸爸們很可能就是星巴克那批中年男人。
他們穿著優衣庫或者海瀾之家或者雅戈爾,深色外套肩頭是一層薄薄的頭皮屑。
這不妨礙他們每一個都是公司的中流砥柱單位的硬核。
離了他,項目停擺,小組癱瘓,公司上市受阻,地球都不知道怎麼轉。
打了幾個電話,玩了會手機,
爸爸們就神情無奈地表示要離開。
「我不去不行,這單子就沒法跟下去了。」
「我不去還了得啊。」
他們走得匆忙,絲毫不顧及高燒的孩子和疲憊的妻子。
觀察下來,能一口氣在病房停留5個小時以上的爸爸堪稱人中龍鳳。
不是我等凡人可以輕易看到真身的。
哦,我忘了。
隔壁床的爸爸倒是例外。
昨日午間到了病房,眼明手快地展開摺疊床,
開始打呼。
那呼聲,
像海浪,
一浪接一浪,
極有規律,
兩個孩子笑點極低,
笑得前仰後合,
咳嗽愈發嚴重。
(三)
陪床的媽媽們總是忙得跟陀螺一樣。
一遍遍給娃擦身物理降溫,
不時遞上溫水哄娃喝一口,
空心拳拍背希望緩解咳嗽,
給娃念故事輕聲哼催眠曲
……
好不容易等娃睡著了,也沒法打個盹。
一邊要盯著鹽水,一邊輕輕給娃拍背希望不要被隔壁床小孩的哭聲們喊醒。
空了還要百度還要在微信上諮詢學醫的朋友。
這時候,陪床爸爸們開始演繹父愛如山傳統。
他們靜止了凝固了,他們絕不輕易山體滑坡。
孩子醒著,反正有孩子媽在;
孩子睡了,更可以巋然不動。
對他們來說,往往不過是換了個地方玩王者榮耀而已。
從A病房走到B病房再走到C病房,
爸爸們的手機幾乎都在外放同樣的遊戲提示音。
到底是這款遊戲真有那麼火,
還是爸爸們人到中年的寂寞如出一轍?
偶有不玩遊戲的,捏著手機,頭快低到褲襠。
或者索性四仰八叉地躺在狹窄的兒童病床上。
娃呢?不是被擠到角落就是被媽媽抱在懷裡。
(四)
偶爾妻子要走開下,爸爸們無奈上陣帶娃。
他們會拉外援,娃外婆娃奶奶。
再不濟,娃姐姐也能上用場。
他們對同性倒有清醒認知。
絕不會喊自己爹來幫倒忙。
臨危受命,兒童病房裡,爸爸們陪娃、哄娃的方法如出一轍:
反手就是給娃一個手機或者IPAD。
任娃拿得再近,貼著鼻尖都可以。
小的可以看小豬佩奇,大一些了可以玩連連看,
再大些的繼承老父親衣缽一起吃雞。
這中途,娃一哭鬧,
當爹的唯一辦法是就是「我們跟媽媽打電話」、「我們跟媽媽視頻」。
再不行,就是「你想怎麼樣,你說你想怎麼樣?」
隨時打算下馬景濤一樣喉結滾動的質問:「你要把我逼成什麼樣?」
孩子們,你們問爹的問題大可濃縮成一句——「爸,我媽呢?」
待得孩子媽回來,問:「看多久IPAD了?」
老父親們的答案總是驚人一致:「就一會會,你怎麼去了那麼久啊。」
爸爸們總是站在宇宙長河站在歷史高度看待問題。
媽媽們為孩子居高不下的體溫發愁。
爸爸們吞定海神針長大,一個個氣定神閒:「你要相信現代醫學技術。」
然後,繼續玩遊戲或者瞌睡。
鄰床媽媽回家照顧6個月的老二,
對頂崗的孩子爹千叮萬囑,
一定要完成今天的卷子拍給老師。
爹最後的決定是:
我報答案你寫吧,這樣速度快點。
(五)
鄰床帶大金鍊子的爸爸,一副寵女狂魔的模樣,來得比一般爸爸倒勤得一些。
雖然大多數時候來了也是上演父愛如山的戲碼,
娃不動我不動,
娃動我也不動,
老婆動我不動。
她女兒每次挨針必定哭得是響徹雲霄地動山搖在整個病區算是揚名立萬了。
大金鍊子一聽護士說要扎針,便早早躲到樓道裡去。
任妻子一個人和幾個護士合力按住女兒揮舞的手臂和扭曲的身子。
可憐的小女孩,幾乎每天都會扯掉留置針,日日上演魔音繞梁。
每次打針回來,孩子媽跟歷劫回來一樣,像被天雷劈了無數道。
等孩子哭聲漸止後,大金鍊子才從樓梯間重返人間,一副驚魂未定模樣。
「我受不了這樣,真慘。我不要囡囡覺得爸爸是壞人,按著她打針。」
旁觀者如我都聽著想翻白眼。嘖嘖,敢情是壞人都由媽媽來做。
昨天,孩子媽回去參加大寶興趣班活動大半天。
大金鍊子就發了兩歲的娃一個IPAD一個手機,一邊放小豬佩奇,一邊放汪汪隊。等孩子媽回來,才發現床褥都已溼透,爹竟然連一張尿不溼也沒給換過,漏尿漏得到處都是。
大金鍊子一臉無辜:「你又沒說過要換尿不溼。」
(六)
而娃剛出院的那個爸爸,顯然熱衷於社交,簡直是駐醫院辦主任專業。
每次他來,似乎不是來看兒子,而是到聯絡站打卡籤到。
他前腳到,後腳就有探病者到,一撥一撥的。
以至於,我都有些好奇,如果不是約了親戚朋友來探病,這爹是不是就壓根不會出現在醫院。
這位爹交遊廣闊,他的朋友有在建築工地抹灰的,有出海釣魷魚的,有賣痔瘡藥膏的,有專做下頜骨整形的。
於是,我津津有味地旁聽了第一次遠洋釣魷魚,茫茫大海和寂寞無聊如何差點把人逼瘋,甚至漁船成了「彎仔」碼頭。上船時的24K直男,下船後就彎了。
也聽他一個做奶茶原料批發供應的朋友語重心長地說:「奶茶真是不能喝啊」而瑟瑟發抖。
最可憐的是他家10歲的娃,已經知道害臊了,卻要每次被當著眾人的面脫下褲子以展示病情。
他的床位是泌尿科問兒科借用的,癥結在小雞雞那裡。隔著兩張床之間的帘子,真替他難堪。
每次來訪的客人走了五分鐘左右,孩子爹就拎著大袋的水果跟著走了,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我也很佩服這位爸爸的統籌本領,有時候他來一次病房會接待兩三撥來訪者,每撥人之間之多間隔一刻鐘,且從未撞車,這也是本事啊。
另外,我覺得這個爸爸最近可以完全成為一家小型水果店的供貨商。
(七)
也有爹索性在娃整個住院期間都沒來過醫院的。
他老婆吐槽:「人家總統都不會錯過女兒家長會。」
比起父愛如山的喪偶式育兒,詐屍式育兒的孩子爹們更加讓旁觀者都有磨刀霍霍的衝動。
聽著一孩子爹在床頭和妻子絮絮叨叨:
「他身體素質不好,就是你平時把他逼得那麼緊,還報課外班。我兒子太苦了。」
看到隔壁床孩子在刷舉一反三又嘮叨:
「你啊,就是太寵孩子了,每天讓他玩。他都退燒了,可以做點題目啊。」
看著像死了,死又沒死透,
時不時瞎指揮的詐屍式育兒真是討厭榜的第一名。
觀察了下,孩子媽的臉上是大寫加粗72號字體「老娘當你在放屁」。
我不跟你爭,不是我認輸,
是不想死得那麼早。
(八)
矮個子裡挑高個,
也有個別孩子爹在一眾陪床老父親中,金光閃爍。
你如果能給孩子讀半個小時繪本,
你如果能堅持三天送來午飯,
你如果能把苦瓜臉的孩子逗得哈哈大笑,
你如果能替孩子媽在醫院陪一夜
……
你就是病房裡媽媽眼中「別人家老公,別人家爹」。
這一年,每當我想埋怨孩子爹頻繁出差時,總會想起:
夏天娃住院時,他出差回來就紮根醫院,夜夜陪睡。
每日早晨,我在病床前同他交接班。
他自嘲:「我就一夜場小王子,晚上七點上班,早上七點下班。」
隔壁小孩半夜嚎哭不已,鼻涕已經淌到嘴邊,他還主動上前給小姑娘擤鼻涕。
這幾日陪夜,
比戀愛時在綠皮火車上站一夜突然出現在面前更讓我銘記於心。
老父親們,
娃生病時做個60分的爹,
不難,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