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些相聲觀眾來說,李如剛這個名字顯得有些陌生,而對於聽過很多年相聲尤其是河北人來說,這個名字還是很親切的。與李如剛相連的一個名字就是,康達夫。
選擇採訪李如剛老師,對於我來說是有私心的。如果論當前的名望,李老師不及很多老一輩相聲演員,而身為河北人的我從小聽河北電臺,對於他和康達夫老師的表演印象深刻。最直接的感受就是他們的表演永遠充滿熱情,演出效果火爆十足。
當年的馬季和高英培以表演火爆見長,康達夫和李如剛老師的舞臺魅力和他們相比不相上下,只是由於兩人久居河北,加上康達夫老師過世較早,因此名氣遠不及他們。
其實我最早聽他們的時候已然進入九十年代,那時候我沒有想到的是,那位一張口就能引發現場狂風暴雨般反應的康達夫老師已經去世,留下李如剛老師一個人在河北電視臺出演相聲、小品。
出於對他們表演的喜愛,我去石家莊專門拜訪了李如剛老師。多年沒有在電視屏幕上見到他,年過八旬的李老師已顯出老態,但從能看出他很注意演員形象,頭髮已然稀疏但梳理得一絲不亂。坐在沙發上他略帶著天津口音,非常認真地一一作答。
他是侯寶林先生的高徒,侯先生當年對他又非常信任,談起當年的師父,李老師言語中帶著尊重。
李如剛訪談錄
李如剛:1937年生,生於天津,後居河北。少年時喜歡曲藝、戲曲藝術,畢業於河北工業大學,工作期間業餘說相聲,後進入邯鄲市文工團,與康達夫合作表演相聲,而後進入河北省曲藝團。1984年他和康達夫拜侯寶林為師。康達夫表演灑脫奔放,李如剛表演穩健大方,表演常產生山崩地裂的效果。代表作品包括,《猜謎》、《新花》、《蓋樓狀元》、《樂逍遙》、《養貓》等。
李如剛接受採訪中。本文作者拍攝
「我發現這演員不錯,一打聽叫康達夫」
問:您和康達夫老師是同歲?
李如剛:對,同齡。
問:都是1937年。您是在天津出生,康老師不是。
李如剛:他是邯鄲人。
問:所以你們的一些作品中他經常倒邯鄲的口。您在天津長大,從小就喜歡曲藝?
李如剛:愛好這個。
問:常去園子聽嗎?
李如剛:去聽。
問:那能見到很多老先生。
李如剛:對,常連安、常寶堃我都見過,還有張壽臣。八九歲我就喜歡相聲,撂地我都看到過。像天津的三不管、南市、鳥市我都去過,放學後背著書包就跑那邊兒去了。
問:學生看撂地不用花錢是吧?
李如剛:我們不花錢,而且其他很多人也都白聽。
問:您那會兒有想過幹這行兒嗎?
李如剛:沒有沒有,純屬愛好,聽完回來就跟夥伴兒們模仿,就說。
問:您是天津工大畢業?
李如剛:河北工業大學,但是在天津。那會兒說相聲也是業餘愛好。
問:您是畢業就到了邯鄲紡織機械廠嗎?
李如剛:不是。畢業之後我就留校當老師了,但這個學校的一部分院系後來從天津搬到邯鄲,我們一部分老師也就隨著到了邯鄲,後來我就到了邯鄲紡織機械廠。
問:在機械廠就經常說相聲嗎?
李如剛:也是業餘時間說,還表演快板。在天津的時候我跟李潤傑學過快板兒,宋德全他爸爸也學,還有董湘昆,我們當時年齡相仿,都是天津曲藝的業餘愛好者。
問:那您當時學過相聲嗎?
李如剛:沒有,就是聽,聽會的。
問:對您來說,到邯鄲最大的幸運就是遇到了康達夫老師。
李如剛:對對,緣分。
問:您是一到邯鄲紡織機械廠就認識康老師了嗎?
李如剛:不是。當時邯鄲群眾藝術館有個業餘相聲隊,康達夫當時在峰峰文工團。
問:他已經是專業演員。
李如剛:業餘裡面的專業。是峰峰地區的這些煤礦提出成立這麼一個團,主要為礦工演出。他們演出很多,而且管理很專業。
問:是什麼樣的機緣讓你們倆認識的?
李如剛:那時他到市裡給棉紡一廠演出,我去看,我就知道這個演員了。他還有一個搭檔,演的也是他們自己編的段子,說的是建設嶽城水庫的事兒。我發現這個演員不錯,一打聽叫康達夫,是峰峰礦務局三礦的工人。
李如剛與康達夫表演相聲
問:他當時已經只說相聲不幹別的了嗎?
李如剛:他還演話劇,滑稽演唱,還排小戲,什麼都幹。
問:那你們是怎麼成為搭檔的?
李如剛:他演我們看過,我們演出他也看過,經常在一起交流。
問:在和他搭檔之前,您是逗哏還是捧哏?
李如剛:說相聲我是逗哏,雙簧我是前臉兒。後來我們和礦務局的人在一起聯歡,我們倆就湊了一個節目,上了一段《聽廣播》。我們都聽過常寶霆、白全福的那一版,我們根據那個內容又換了一些煤礦的東西,我們加了一句那個,「一樹紅花照碧海……」(唱)
問:《珊瑚頌》。
李如剛:對。
李如剛與康達夫表演相聲
問:演出效果很好?
李如剛:很好。
「有人說我們演的《百吹圖》比馬季還好」
問:當時你們才20多歲,康老師當時在臺上的狀態您還能想起來嗎?
李如剛:他悟性特別高,表演特別好,他也沒有怎麼學過,但很有天賦。他喜歡演話劇,聲音也好,他崇拜的人就是馬季,別人都不在話下。不但是形象,他在動作語氣和聲音節奏上都模仿馬季。全國匯演的時候我們說的《新花》,全國的曲藝家們都在。他們頭一次看完之後很振奮,都說康達夫是「大小馬季」,因為康達夫比馬季個子高,還很壯。好像是1961年,侯寶林、馬季他們到邯鄲慰問演出,他有幸結識了馬季,馬季也感覺他也很不錯,手把手教過他表演。我們比馬季小四歲,等於從20多歲就結識了馬季。我們跟馬季的關係沒斷過,每年不知去多少次他家,就長在馬季家。後來我們倆就商量拜馬季,馬季說咱們是好哥們兒,你一拜咱們就不是這個關係了,這樣吧,我跟侯老關係緩和了,我們還一起去香港演出,我跟老頭兒說說你們拜他,咱們還是師兄弟,這多好。所以這是他給出的主意,侯老跟我們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侯寶林和馬季在一起
問:那是高山。
李如剛:高山仰止啊。
問:拜侯老的事情咱們可以一會兒再聊,接著說您和康老師合作的事兒。你們倆合作之後,後來就一起調入邯鄲文工團了是嗎?
李如剛:邯鄲以前沒有文工團,我和康達夫結對之後,一起演了一個戲,以峰峰文工團為班底,加上邯鄲市裡一些業餘演員,演的話劇叫《南海長城》,演出效果非常好,到市裡來演出。邯鄲的市委書記當即決定,峰峰這個團別回去了,這些業餘演員也別回去了,你們這夥人一起成立邯鄲市文工團。1964年,這才成立了邯鄲文工團。
問:最早成立的時候有多少人?
李如剛:四五十人吧。
問:說相聲的有幾個人?
李如剛:除了我們還有一個演員,後來團裡的相聲演員都是我們教出來的。
問:那您就成了正式的……
李如剛:對,正式的專業文藝工作者。但是調我們的時候我可沒有那種「我可進專業了」那種心理,我學的是機械,我願意幹機械,調我出來我家裡包括我老伴兒都不同意,調了好幾次才出來。
問:進團之後你們倆最早都說過什麼相聲?
李如剛:多數是馬季寫的那些段子,每次我們一到北京馬季就說,怎麼著,又躉貨來啦?馬季能寫啊。
馬季與愛人于波
問:他一輩子寫了二三百段兒。
李如剛:太多了,看他那稿子總是一大堆。他腦子裡沒有別的,都是創作,一聊天兒聊一宿,這個新鮮事兒,那個新鮮事兒,他也願意聽也願意聊。馬季所有的新作品我們都會。
問:馬季老師對這個有想法嗎?比如我說的段子你們又說?
李如剛:他對別人有想法,對我們沒有,我們是好哥們兒,他有了新節目還叫我們過去。
問:馬季、趙炎老師的《百吹圖》,全國很多相聲演員都說過,但業內公認除了馬季老師之外,你們說得最精彩,效果最火爆,你們怎麼做到的?
李如剛:你這麼說,我們也這麼說,而且是客氣的時候這麼說,按有關專家評論,我們倆人的《百吹圖》比馬季、趙炎說得還好。有一回馬三立當著我們倆的面,旁邊還有高英培和很多演員,馬三立說,他們兩個說的《百吹圖》比你們說的都強。
李如剛與康達夫表演相聲
問:當時馬季老師在那兒嗎?
李如剛:沒有沒有,在那兒他就不說了。
問:康達夫老師你們好像很適合塑造那些比如說大話呀,誇誇其談啊,就這些人物。
李如剛:對。馬季跟王金寶他們搞出來這個段子,到石家莊某個單位來演出,他們就試演這個段子看看行不行,把我和康達夫也叫過去。我還有點兒心計,我拿了一臺磚頭錄音機,就把這段表演錄下來了,感覺挺火,挺好。這時在1984年,青島有一個相聲評比……
問:知道,師勝傑老師拜師那次。
李如剛:對。我們說的《樂逍遙》,但表演失敗了,我們倒口倒的是山東口,演出又是在青島,人家聽著就不是那麼地道。侯老也評論過《百吹圖》,他說這個段子適合康達夫表演,說康達夫更像那種人,大大咧咧,不可一世,拿著不是當理說,他說《對春聯》不行,那得是文人。
問:就像《買猴兒》,馬三立先生說過,其他人也說過,但效果不如馬老,就是說一個演員還是有自己的形象定位。
李如剛:沒錯。
問:那你們說《百吹圖》,連馬老帶侯老都認可。
李如剛:都認可,而且場上效果也好,包袱兒也脆,咔咔的。
問:我小時候總聽河北電臺的《每日相聲》,裡面經常放你們的節目,每次聽效果都非常火爆,沒有一次按你們的話說「泥」了。
李如剛:泥了,那沒有。康達夫表演起來非常有氣場。
「你們是什麼笑星啊,災星」
問:1976年你們參加全國曲藝調演,這應該是被更多相聲同行認識你們的開始。
李如剛:對,我們說的是《新花》,是一個現在已經故去的作家唐景勝寫的,還有一個作者叫丁振遠,他後來還給我們寫過《養貓》。這個《新花》是新作品,裡面有很多創新,包袱兒也都是「肉中噱」,在業內引起的反響不小。
問:這作品得獎了嗎?
李如剛:沒有結果,所有的節目都沒有結果,因為演出演到一半兒唐山就地震了。
問:那我知道了,這也是姜昆老師參加調演的那一年,對嗎?
李如剛:對,是同一年。姜昆和師勝傑代表黑龍江,各省的相聲演員都有。
問:結果還沒有比出結果就地震了,所以後來馬季老師開玩笑說你們倆不是笑星是「災星」。
李如剛:對對對。夜裡地震的,早晨我們一打照面馬季就說,叫你們說地震的事兒,震了吧?你們什麼笑星啊,你們「災星」。
問:北京應該也是能感受到地震的,北京人住地震棚住了很長時間。
李如剛:很厲害,農展館上面那個大紅星都震下來了。
問:當時的評委都有誰?侯老他們都在現場嗎?
李如剛:都在呀,這些老藝術家們都看過我們演出,當時都傳開了,說河北這場不錯。我們倆的相聲,常志的快板,還有西河大鼓和燕山大板,有幾個硬節目,在中山音樂堂連演很多場,很多人都索要河北的票。郭全寶也覺得我們這個段子不錯,還來找我們要《新花》的本子。
問:曲藝調演是1976年,你們倆調入河北省曲藝團是1979年,對吧?
李如剛:對。
問:你們參加調演就成名了,當時有沒有想過自己什麼時候來石家莊啊?
李如剛:沒有沒有,來的時候我們都不願意來。我們從北京回來以後,省裡讓我們這些演員誰都不能回去,要求辦手續,都調進石家莊,組成河北省曲藝團。
問:那會兒並沒有河北省曲藝團?
李如剛:沒有。成立之後演完了,我們就回邯鄲了。我們為什麼不願意去呢?那時候物資特別缺乏,而在邯鄲由於我們倆非常有名,直接受邯鄲市委書記領導,有什麼演出任務他直接給我們打電話,所以物資方面我們不缺。買肉、買菜、買自行車都困難我們不困難,全市分配來五臺小黑白電視,由於我們算社會名人,批給我們一人一臺。有人就勸我們,你們要到省裡,這些還有嗎?
問:雞頭鳳尾的問題。
李如剛:後來就我們兩個人的事兒,省委書記親自寫信給邯鄲市委書記,我們就提了一些條件,都辦好後我們才來。馬季還跟我們談過調北京,天津方面也說過,但我們比較保守,都沒有答應。
李如剛與康達夫表演相聲
問:1983年建設新唐山,你們合說了《蓋樓狀元》,這在當時很受好評。
李如剛:省裡派了任務,我們到唐山體驗生活,沒有生活就沒有這個作品。當地的工程師就跟我們說,他們最大的困難,就是沒有一個固定的家,搞建築離開年輕人不行,搞建築的年輕人又不太好找對象,所以隊伍就很難帶。我們就下去跟年輕人聊,作品中很多細節都是真實的。
問:所以當時很多相聲和現實貼得很近,是在反映現實。
李如剛:對,裡面的事情也是河北的事情,唱的歌裡有唐山,反映的是邯鄲建築公司的事兒。
問:《養貓》您剛才也提過,這是哪一年?
李如剛:1982年吧。
問:當時以家庭寵物作為主要內容的相聲作品不多。
李如剛:對,而且裡面還有很多唱的部分。
問:康達夫老師的業務很全面,他唱得也很不錯。
李如剛:很有味道。但還是以說為主。
「眾多徒弟當中,侯先生跟我最投緣」
問:您剛才提到拜侯先生為師的事情,當時是中國曲藝家協會在石家莊開擴大會議,河北組織了一臺節目,你們說的是《樂逍遙》。當時侯老對你們的表演有什麼評價嗎?
李如剛:我們演完他上臺接見演員,見到我們就說康達夫的表演很有激情,而且侯老還提醒我們,系西服扣子哪有把幾個扣子都系上的,系中間一個就行。
問:侯老很注重演員形象,帥呀。
李如剛:對,很重視形象,耀文也是,都講究。
李如剛和侯寶林
問:侯老收你們倆,是當時河北省委副書記高佔祥牽的線兒?
李如剛:對,他當時也在會議上。侯先生看完演出對我們有了印象,高佔祥就跟侯老說,這兩位是河北的相聲演員,他們需要畫龍點睛,您得點這個睛,希望您把他們收了。那會兒沒有聽說過誰拜師,高佔祥在說這話之前也沒跟我們商量。對我們來說,我們之前只想過拜馬季,侯老我們哪兒夠得著啊?
問:侯老收師勝傑也是1984年,那是在你們之前還是之後?
李如剛:1984年青島評比結束收的師勝傑,是7月份,師勝傑是關門弟子。我們拜侯老是在這之前的4月份。
問:拜師之後侯先生對你們有過什麼具體的指導嗎?你們就要經常去他家了是嗎?
李如剛:對。我們和勝傑、耀文都很熟悉,拜侯老之後就更近一步。
問:跟馬季老師也更近了。
李如剛:對,我們帶著禮物去馬季家認師哥去,馬季一見我們就說恭喜恭喜啊。另外他還跟我們說,有人說看你們拜了侯老我不高興,可沒那麼回事兒啊。他還跟我們說,有幾件事,一是錢的事兒別貪別沾,第二,別人的媳婦兒別眼饞。在邯鄲賓館馬季、趙炎、李金寶、趙連甲我們還一起封閉搞創作半個月,邊看世界盃邊創作,整宿整宿不睡覺,馬季他們創作《兒女贊》,康達夫我們寫的是《看電視》,而後在邯鄲演出。康達夫本來就有人氣,又倒口邯鄲話,演出效果山崩地裂。馬季就跟我們說,你們這也太火了。那次演出他們都不敢沾我們。
問:侯老是1993年走的,你們拜師的這七八年裡,侯老對你們的教導,現在還有沒有印象比較深的?
李如剛:侯先生愛批評人,徒弟們都怕他,包括勝傑,他要去看師父必須拽著我,他不知說什麼好。康達夫對侯老也是敬而遠之,吃飯不敢挨著,我跟侯老則是形影不離,有什麼事情他都叫我去。
李如剛和侯寶林
問:你們倆更投緣。
李如剛:投緣,不知道是對我有點兒偏愛還是什麼,他跟我說過,你素質比他們好。
問:您是大學生啊,他愛才。
李如剛:他認為我能處理一些事情,有些採訪我給擋,有些主意我給出。這些徒弟當中,侯先生跟我最好,他那些古玩、書房什麼的鑰匙當時都由我管理,侯珍、耀文他們有些事情都先跟我說,我再跟侯先生說。侯老跟我們說過,你們要跟有文化底蘊的人多接觸,創作的時候多徵求有學問人的意見。
侯寶林與家人合影
問:侯老是1993年初不在的,在那之前你們肯定不止一次去看他。
李如剛:我在身邊。協和醫院大夫給人大代表做體檢的時候發現侯老的胃有了癌變,人家跟他說是胃裡有潰瘍,很好解決,侯珍和耀文他們知道實情,當時侯老還跟我說,接下來咱們還去新加坡演出,一點兒不受影響,誰知道一躺下就沒再起來。大夫把他的胃整個切掉,食管和小腸連起來。侯老後來知道實情後埋怨家人,說你們應該早跟我說實話,我是多明白一個人啊,我要是知道實情我絕不會讓大夫這麼處理。
晚年侯寶林與徒弟李如剛、賈振良、丁廣泉在一起,最右為姜昆徒弟大山
問:在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之後,侯先生說過什麼關於相聲的話嗎?
李如剛:有一次過生日他接受過採訪,就是去世前的兩三個月,他說了一些心裡話。得病之後他曾經和馬季一起商量他的徒弟都是誰。
問:之前沒有正式宣布過。
李如剛:有很多都是馬馬虎虎。他承認的徒弟裡邊也有沒擺知的,另外也有擺知之後不算的,就等於清理一下,沒跟我們商量,就跟馬季商量的。那之前都說有郝愛民,其實沒有郝愛民,當時確定下來的徒弟有賈振良、黃鐵良、楊紫陽、馬季、賈冀光、丁振遠、殷培田、康達夫,我……
問:師勝傑。
李如剛:勝傑是最後一個,還有一個是吳兆南。
問:對,2018年去世的。
李如剛:對,臺灣的。再後面像於世猷、靳佩良,也經常一塊兒跟著,但都不是徒弟。後來確定於世猷為義子。
問:看當時的資料,侯先生去世前有自己的擔心,害怕曾經被他們丟掉的相聲糟粕再回到舞臺。
李如剛:他這樣的擔憂付諸行動就是準備成立一個「笑的藝術研究會」,我們當時還準備演出為這個研究會成立籌集資金,那時候許嘉璐經常和侯老一起研究這件事。這個研究會想設立在臺灣,為相聲來把關。
問:後來成立了嗎?
李如剛:還沒籌資演出他就去世了。
「你們要紮根河北,不要往人堆兒裡扎」
問:再說說康達夫老師,你們的表演總是那麼火爆,你們有沒有總結過,為什麼總能製造這樣的效果?高英培老師的表演也非常火爆,你們的風格有沒有區別?
李如剛:有區別,高英培的火爆經常是人為製造的,靠演員的激情和語言的衝擊力,造成了氣場。康達夫比馬季高一籌的地方就是表演,他演過大話劇,而且擔任主演,不是玩兒票是真演,非常善於抒發感情。
問:侯先生說過,我們是演相聲,不是說相聲。
李如剛:對,侯老最贊成的一個段子是康達夫李如剛表演的《民族婚俗》,其中要表演男人聞女人手背,那些細節,那個細膩的感覺,別的相聲演員根本出不來。康達夫既大方又有內在的一面,這方面和高英培有區別。再比如《百吹圖》,他能把那個人的霸氣和沒理攪理的狀態演出來。那次在青島我們正式演的《樂逍遙》效果不是太好,但因為答謝有關單位還要下去演出,我們就拿「把杆兒活」(拿手作品),我們最好的把杆兒活是《打燈謎》。馮鞏看完當時就說,你們的《打燈謎》絕了。
問:按理說《打燈謎》算是比較文的節目。
李如剛:《打燈謎》本身比較文,但康達夫演得火,我們加了很多表演內容。
問:非常可惜的是,康老師走得太早了,相當於比侯先生還早。
李如剛:康達夫是1991年不在的。侯老、賈冀光還有大師哥我們四個一起去看康達夫,在北京302醫院,從石家莊的醫院轉過去,他得的是肝病。
李如剛與康達夫表演相聲
問:當時也就50多歲剛過,正是表演上尺寸、火候……
李如剛:正是好的時候,可以說如日中天。對我來說是兩個大關口,一個是康達夫去世,一個是侯老去世。
問:康達夫老師一走,對您來說是失去了一個特別特別好的搭檔。
李如剛:沒錯兒。
問:如果康老師一直在,你們想過去北京發展嗎?
李如剛:沒有。在拜師的時候侯老就跟我們說,是河北把你們培養起來的,你們要紮根河北,要在當地說好相聲,不要往哪個人堆兒裡扎。他對我們有過這樣的囑託。
李如剛與侯寶林為礦工演出
問:侯先生對師勝傑應該也有過這樣的囑咐。
李如剛:師勝傑這個人比較傲,說話也衝,很多人他都瞧不上,我們去哈爾濱演出他的母親還囑咐我們多看著他點兒。這麼多師兄弟,他就認我和大師哥賈振良,其他人他都不太認。
問:咱們說回康老師,您怎麼評價他的相聲藝術和為人?
李如剛:總的來說人不錯,就是有點兒小心眼兒,他去世得非常早,跟這也有關係。他的病並不是治不好的絕症,其實是自己把自己嚇死的,導致內分泌失調,治肝病的藥物不起作用。他疑心比較大,比如別人見面說他瘦了,回去他就琢磨開了,我得去醫院檢查。
問:看他在臺上爽朗大方的表演狀態,可不像是心眼兒小的人啊。
李如剛:個兒大心眼兒小,不夠豁達。
「不能一味迎合,演員有責任引領觀眾」
問:康老師去世之後,您表演的時候主要是跟誰一起搭檔啊?
李如剛:後來我就很少說相聲了,我演了幾年小品,當時有個直播節目在河北叫得很響……
問:是《大家來歡樂》嗎?
李如剛:對,《大家來歡樂》。我演的是《老郝外傳》,每期的小品本子都是崔硯君寫的。
問:崔老師就是河北人對嗎?馮鞏老師的很多作品他都參與過。
李如剛:對,河北人。馮鞏的《坐享其成》,喝啤酒《笑談人生》那個,還有《有話坐著說》,都是他的作品。蔡明、郭達的小品,很多也是他寫的。
中年李如剛和友人在一起
問:說相聲少了,那您後來還關心河北相聲的發展嗎?當年河北相聲有「三傑」,你們倆,馬雲路和劉際老師,還有王蓬和關自仁。馬老師他們倆後來調到北京,王蓬和康老師很早就不在了,很長一段時間,河北相聲不像你們正火的時候那種狀態了,您怎麼看河北相聲這些年的發展?
李如剛:相聲人才出現了斷檔,沒有及時培養一些年輕人。
問:我看這兩年還挺好,有個洪順曲藝社,出了個單口演員……
李如剛:周培巖。
問:您去洪順看過嗎?
李如剛:我去那兒演出過。
2020年,李如剛參加訪談活動
問:哦,那您怎麼看民營小劇場這些年的狀態?
李如剛:現在河北省各個地區都有相聲小劇場,給相聲發展帶來生機,像周培巖那是業餘演員,我看著他從不會說相聲到逐漸掌握。還有一個叫佘嶽東,年輕人,是我的一個徒孫。洪順經營得還不錯,但不是都這樣兒。
問:您對相聲的將來有看法嗎?悲觀還是樂觀?
李如剛:我擔憂的就是,怕把相聲糟粕進行擴散,目前是這樣的狀況。但再往遠處看這種狀況不會持續,相聲還是會向前發展,還是會有新的代謝。像我很少說傳統段子,我會的也很少,跟人家李伯祥、馬志明他們沒法兒比,馬季是一直主張出新,我覺得也應該是這樣。有人說馮鞏、姜昆基本功差,但甭管怎麼說,人家在出新上,在相聲發展上,起著決定性的作用,不出新相聲就沒有發展,老抱著那些傳統活來回滾不行。那些段子都有時代背景,沒有聽過的可以聽聽作為了解,我覺得侯老和馬季的一些相聲,不要說在思想方面,在藝術方面有的也超過了傳統相聲。《託妻獻子》、《六口人》、《反七口》這些段子,爸爸呀,兒子呀,侯老摒棄掉的那些東西,有人又給拾掇起來,我身為相聲人都覺得有些害臊。比如有朋友一聽這就是相聲,李如剛說的就是相聲,他幹的就是這個,我真是覺得臉兒紅。
問:這說明什麼呢?年輕演員創作能力不足,只能演這些傳統段子?
李如剛:演也可以,你演那些能夠聽的,有些下三路的東西也往上搬,而且他們並不是批判這些而是欣賞這些東西,這就要命了,這是意識上的問題。
問:原原本本去說老段子,確實不可樂了。
李如剛:還有個樂的內涵問題,咱們不是說聽相聲一定要學什麼東西,得到什麼啟發,不完全是那樣,就是純消遣你也得……
問:有個尺度。
李如剛:對,也要有個尺度,讓人厭惡的東西也搬上去,來取悅觀眾的趣味,這不行。
問:現在相聲的娛樂性越來越強,演員都想著迎合觀眾。
李如剛:你迎合什麼樣的觀眾,這要考慮。作為一個演員你得有責任,你得起一個引領作用,所謂引領觀眾,藝術總要體現真善美的東西。有人問《報菜名》有什麼意義,它有美感啊,但它沒有損害誰或者傷害誰,相聲創作者和演員都要提高這個認識。像郭德綱還有那些徒弟們,別老抱著那些東西不放,比如在相聲比賽時候說《磨蔓兒》,這就沒有太大意義,應該說那些既能起到這個作用,又能讓人聽著舒服的內容。
問:去年《相聲有新人》就用《磨蔓兒》來比賽,可能他們認為除了這個也沒有其他可以用來衡量的。
李如剛:他就認為這是基本功,都得會,為什麼都得會這個呢?不會這個就不能說相聲啦?我不贊成。馬季是我們相聲界的標杆,他不單單是寫了那麼多好相聲,他那種思維更值得學習,他那麼多好相聲來源都是傳統相聲,從傳統段子中借鑑而來,所以應該是借鑑傳統,有新的感受,你照搬老段子而且甚至比原來還加劇,很多人聽著就不舒服。臺下有老人有孩子有婦女,有很多表演實在接受不了,相聲還是要雅俗共賞才行。
李如剛接受採訪中。本文作者拍攝
註:除特別標註外,文中圖片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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