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帶回「大巨人」賭博團夥涉案嫌疑人。警方供圖
2019年8月，江蘇蘇州張家港市警方打掉一個跨國網絡賭博團夥。
這是一個以「黃氏家族」為核心的犯罪集團，依靠冒充國內福利彩票的網絡賭博網站，通過3年多的時間，實現膨脹式地快速發展，並逐漸擴充到29個網站，月盈利達1000多萬。
隨著賭博網站的發展，「黃氏家族」積累財富，在國內投資房地產，購辦豪宅和名車，抱著僥倖的心理認為能逃避打擊。
2019年8月，在持續15個月的偵查結束後，警方抓獲境內外犯罪嫌疑人335名，分3批次從福建、柬埔寨、菲律賓將63名犯罪嫌疑人押解回蘇州，並凍結扣押銀行帳戶1700餘個，查封房產25處、豪華車輛11輛，價值3億餘元。
新京報記者了解到，網站主創人員黃通(化名)年僅27歲，在賭博網站成型後，他陸續將父輩三人和兄弟、同學帶入集團，組成核心人員，由家族成員掌握財務資金。他們對基層的工作人員嚴格管理，統一收走護照，手機不得帶入工作區域，集中住員工宿舍，不得在外過夜，工作人員都要取花名，相互之間通過QQ聯繫工作。
月入百萬的黃通，從不參與任何形式的賭博，他說，「我知道，十賭九輸。賭博一旦上了性子，錢就只是一個數字，根本沒辦法控制自己，多少錢也會有傾家蕩產的可能。」
今日，公安部在京召開新聞發布會，通報2019年全國公安機關開展打擊整治跨境網絡賭博犯罪情況和10起典型案件，其中包括「黃氏家族」的案件。
公安部新聞發言人郭林介紹，跨境網絡賭博犯罪直接危害人民群眾財產安全，直接危害國家經濟安全和社會安全穩定。黨中央對此高度重視，作出了一系列決策部署。2019年7月12日，國務委員、公安部部長趙克志主持召開專題會議，專門研究部署防範打擊整治跨境網絡賭博犯罪工作。隨後，公安部部署全國公安機關開展為期三年的「斷鏈」行動，全力剷除跨境網絡賭博犯罪在我境內的生存土壤，推動健全完善監管措施，形成防控治理常態長效機制。
「快3」網賭 超50萬賭客
「快3，精選中大獎······10年品牌值得信耐」，2017年左右，一個自稱為「中國第一快三門戶網站」的網絡賭博網站，進入蘇州張家港警方視野。
「快3」，是一種在線即開型彩票，通常根據三個號碼組合共分為「和值」、「三同號」等投注方式，每期銷售時間為10分鐘，但正規彩票僅允許在福彩機構設置的銷售網點銷售，任何線上的銷售行為均屬違法。
這家賭博網站冒充正規彩票私自坐莊，以「快3」為主打玩法，並另行設置了更多的下注方法，諸如猜「單雙」和「大小」，並根據不同玩法設置多種賠率，同時也自創了諸如「幸運快3」的自營玩法，最快的可以達到兩分鐘一期。
只要註冊會員充值，早上8點到晚上9點的時間段內，賭客都可以下注。在電腦網頁版或者手機APP兩種登錄方式中，都是通過微信掃碼、支付寶轉帳、銀行卡匯款等方式，進行轉帳、提現業務。賭客有等級設置，等級不同，下注的金額不同，三個等級，單筆下注金額分別是5元到1萬元，100元到3萬元，300元到5萬元。
經過縝密細緻偵查工作，警方初步查明，該網站為犯罪團夥在境外搭建賭博網站，並基於境外伺服器建立手機APP賭博客戶端。
網絡實時下注的便捷性和高額賠率，不斷吸引新的賭客加入。直至警方收網時，網站的註冊會員已經超過50萬，投注額超過100億元。
經查，這家賭博網站從2014年建立開始，已經從一個網站發展成29個網站，其中四個主網站，25個子網站。雖然網站名稱和域名各不相同，域名也在不斷變更，但都是以「快3」為主打，並統一名為「大巨人」公司，有數百名工作人員。
網站技術總監、犯罪嫌疑人鄭某稱，網站技術人員設置了算法，主管人員可以在1到100的區間內自行設置網站的盈利比例，確保無論賭客輸贏，其投注總額的盈利比例均為公司盈利。他們不僅可以修改網站的整體盈利比例，還可以針對自營的單個彩種，修改開獎結果。
2018年6月，蘇州張家港市局對此案立案偵查，2018年12月公安部針對此案掛牌督辦。專案組從賭博網站的上層人員入手，一舉打掉全鏈條的涉案人員。
網站背後的「黃氏家族」
29個賭博網站背後，只要是網站運營的核心崗位，都是黃家的親屬或者黃通的同學擔任，團夥主要頭目在境內遙控指揮，境外派遣團夥成員負責管理。
2014年，20多歲的黃通在得知賭博網站可以賺錢後，開始鋌而走險，和朋友家人借了10萬元，僱了幾名員工，包括一名技術人員進行技術維護，開始建立賭博網站。
2016年7月，他們已經發展到4個賭博網站，人員也擴大到20多人，不斷有人因為賭博網站的違法性選擇離職，而最終留下的，成為了團夥的核心人員。
隨著國內打擊的嚴厲，2017年初，黃通將犯罪窩點遷往柬埔寨，並取名為「大巨人公司」，逐步發展成為以4個主網站和25個子網站的犯罪集團，團夥成員也發展到500多人。他讓同學作為代理，而自己在國內，把控犯罪集團的資金流向。
主網站和子網站更像是加盟的關係，子公司的每日進帳會打入總公司，其中30%到50%的盈利由總公司抽走，而每個子公司，都單獨運營，各自都擁有技術和推廣客服等人員。2018年，黃通又部分遷往菲律賓。
黃通稱，公司遷往柬埔寨後，他便不再參與具體經營，只每月看公司報表，由小叔黃某南負責統籌整個集團的運營，二叔黃某連負責國內地下錢莊的取現，父親黃某城作為大總管負責對帳和投資理財。公司涉及資金的，都必須是黃氏家族成員。
黃通回憶，他們最初拉賭客的方式，就是在QQ群裡發小廣告，以「中獎率高」吸引賭客，半個月左右的時間，便開始有20多個賭客，半年後，在網站有固定的百八十賭客時，便開始盈利。
在他看來，只要有賭客源源不斷地加入，網站就可以盈利。 「我剛開始也有擔心，但只要人多，中的人畢竟少數，我們大概率就會掙錢。」
到2019年，大巨人公司每月盈利在1000多萬元，而黃通作為公司的大股東，每月分六七成的盈利，他帳戶存款高達1億元。即便如此，黃通也從未參與任何形式的賭博。他平時和朋友打打小牌，以賭博發家，他深知賭博的危害。「我知道，十賭九輸。賭博一旦上了性子，錢就只是一個數字，根本沒辦法控制自己，多少錢也會有傾家蕩產的可能。」
犯罪集團內部嚴格的人員管理
黃氏家族下，僱用了500多的工作人員，其中以推廣和客服的人員最多。
嚴銘(化名)是柬埔寨的總管人員，黃家父輩黃某南是她姐夫。嚴銘本是國內一家公司的行政專員專職報銷，每月工資7000元。2017年，前往柬埔寨作為集團的出納和總管，每月工資翻倍成1.5萬元。
在大巨人公司，有著嚴格的人員管理模式，公司的標語在醒目位置，寫著，「明天的你會感謝今天的自己」。而人員管理，基本由嚴銘負責。這些員工有從國內招募而來，也有家人親屬介紹。但無論何種職務，每個員工從入職開始，便需要取花名，可以隨意取，但不能有重複，嚴銘的花名是「青蘋果」，而黃通的花名則是「黃大少」。
國內招募的員工，從下飛機開始，便是公司統一的專車接送，下飛機即被收走護照，統一管理，員工住在公司租賃的宿舍裡，不得在外過夜。公司實行三班倒，員工按照統一時間上下班，需佩戴工牌，刷卡出入。員工上班期間，手機會統一交到手機袋，不能帶入工作區內，彼此之間只通過專用QQ聯繫工作。員工在入職不滿半年時離職，需要自行賠付機票和籤證的費用，基本在2000到3000元左右。
民警表示，無論是收走護照還是花名聯絡、嚴格管理，賭博網站的種種措施，都不過是為了更好地躲避打擊。
工作人員中最多的便是網站推廣和客服人員。賭客註冊會員充值取現，都由客服負責。推廣人員，則又細分為「引流粉」和「吸金粉」「投資老師」，負責招募大量的人員在QQ群微信群發布廣告，招攬賭客。「吸金粉」會將其中有含金量的賭客挑出來，進行維護。投資老師負責在群裡「帶節奏」，發布預測信息，帶領賭客跟著下注賭博。
賭博網站下，則匯集著大量的代理，警方統計，到2019年國內的代理數量，已經超過一萬。這些代理，都是從賭客發展而來，通過發展下線賭客，抽水獲利。
賭客只要聯繫客服，便可申請成為代理。代理會拿到網站二維碼進行推廣，只要有賭客通過掃描二維碼註冊會員，充錢進去後便算是代理的下家。代理根據賭客流水總量抽取費用。
深陷其中的賭客 兩年輸60萬
27歲的王明(化名)，便是在微信群掃描代理髮布的網站廣告，成為賭客。在2014年到2016年的兩年時間裡，輸掉了60多萬，而這些錢，都是他通過信用貸款和信用卡借來的，直到今日，雖然家人幫著還錢，他的欠款仍未完全還清。
王明在第一周，他也的確贏了點錢。於是只要是工作空閒的時間裡，他都會拿出手機點開網站，一天裡，他可以在網站賭博幾個小時的時間。
從輸1萬元開始，王明的心態開始轉變，更是沉迷其中不可自拔，一心只想著下注翻本。「剛開始輸一萬，我想著用10天時間，每天贏1000元，翻本我就不玩了。」王明說，可連續贏了幾天後，他一下子就輸掉了所有贏的，再不斷充錢加入。
王明提到，在賭博微信群裡，有老師會根據前期的走勢圖進行分析，帶著買大或者買小，當走勢出現「長龍」時，就很容易輸錢。就這樣輸輸贏贏，王明始終無法翻本，等到他無力還款，銀行催款電話打到家裡時，才被家人發現，在保證不再賭博後，家人出面，幫他還了部分借款。
回憶那段賭博時間，王明心中只有後悔，自己剛畢業不能賺錢卻給家裡背負了債務，更沒有選擇報警。此後，他不敢再參與賭博，「還不了貸款的時候，真的壓力很大，很崩潰」。
警方帶回「大巨人」賭博團夥涉案嫌疑人。警方供圖
多地集中收網 335人被抓
黃氏家族隨著網站的不斷擴大，財產急劇增加，他們開始在國內購置房產和豪車。但所謂的富貴，也不過是曇花一現，等待他們的，終將是法律的制裁。
黃通提到，在他賺到大筆資金後，也曾想過違法風險太大，應該及時收手。但隨著公司的擴大牽涉的人太多，已經無力回頭，他總抱著僥倖的心理，以為自己不會被抓。
經過15個月的縝密偵查，在中國駐柬、駐菲使館大力支持下，專案組初步查明該犯罪團夥的窩點和組織構成。在掌握相關犯罪事實和證據基礎上，去年8月，按照公安部統一部署指揮，專案組會同柬埔寨、菲律賓執法機構在境內外開展集中收網行動。其中，2019年8月21日，在福建抓獲黃某城、鄭某等在內的全部主要犯罪嫌疑人26名，柬埔寨執法部門抓獲一線管理人員、「鍵盤手」等犯罪嫌疑人295名；8月31日，菲律賓執法部門抓獲資金管理、後臺操作人員等犯罪嫌疑人14名。
至此，該案共有335名犯罪嫌疑人落網，查獲人民幣現金800餘萬元，查扣涉案帳戶資金6000餘萬元，查封房產25處，豪華車輛11輛。
如此大額的資金，如何層層流轉並最終落入黃氏家族手中？
民警提到，該賭博集團通過購買他人帳戶用於賭資結算，並頻繁進行更換，子公司平臺收款銀行卡，收款後通過第三方支付進行第一道物理隔離。下一步的資金流轉，除了一部分資金用於網站日常運營，大部分資金迅速進入另外的資金流程。經偵查，涉案銀行卡超2萬張，現已凍結銀行卡1700餘張。
就在抓捕當天，民警在黃通父親黃某城豪華汽車的後備廂裡，發現了500萬的現金。
目前案件仍在進一步偵查中。
記者 左燕燕
【責任編輯:曾小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