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普蕾傳》 (四)「我不演奏大提琴的時候,我到底是誰?」丨《杜普蕾傳》 (一)、(二)、杜普蕾說:「我要製造這個聲音」丨《杜普蕾傳》 (三)
在In Nature's Gambit這本書中,心理學家大衛·費德曼花了6年功夫研究6名天才兒童,寫道天下總是不乏天才兒童,且在世人眼中總有些超乎自然,大家常以夾雜著懼怕、輕視、忌妒和敬畏的心情來對待他們。天才這個字的原義是不正常或怪異。費德曼博士描述了一個家庭發現家中出了個天才時的反應:說道「父母幾乎會放棄一切東西,只求這個天才得以發展。這種做法可能會犧牲其它小孩;即使兄弟姊妹中也有天才,但父母顯然不可能同時照顧兩位天才了。」
如果席拉莉(杜普蕾的姐姐)的天賦不在於音樂的話,她的生活就會過得輕鬆悠然多了。不幸的是,對於整個家庭來講,她的音樂天賦與妹妹不分高下。艾麗絲的朋友們都了解這一點。一位早在皇家學院就認識艾麗絲的小提琴家露絲瑪麗·雷帕波特,記得她倆的一位朋友告訴她說艾麗絲·葛利普有兩個傑出的孩子,都是天才。那個時候這兩個孩子一個7歲,一個5歲。根據鋼琴家桃樂絲·奧斯汀說過:「席拉莉七歲的時候,看起來就是一顆閃閃發光的明星。」杜普蕾選擇了大提琴以後,席拉莉就從鋼琴轉往小提琴,然後又學長笛。之後,長笛就成為她的主力樂器。露絲瑪麗·雷帕波特說她鋼琴彈得非常好,而吹起笛子來,恐怕沒有人再能比得上了。不過,笛子並不是最富魅力的樂器,無法拿來跟大提琴比。而艾麗絲呢?她把所有的精神都放在杜普蕾身上了。
這兩個女孩都曾參加BBC的兒童電視節目,可是並沒有一起表演。一次,在獻給杜普蕾40歲生日的電臺節目中,席拉莉平生唯一次公開談論她妹妹,她說:「我們從來沒有在一起練習過,也很少一起演奏,彼此都看對方不順眼。我們曾和媽媽合作過三重奏,可是吵架總比享受來得多。也許我們彼此妒忌對方。我記得,每當有人來家裡聽她演奏的時候,我就躲到廚房裡去。我不記得自己有忌妒感,可是那也許是因為我有這種感覺已經太久,所以習慣就成自然了。她話不多,往往都透過大提琴來表達。她較適合與大人相處。大家過去常常問我:你那位好妹妹好嗎?」
5歲的時候,杜普蕾進入了位於Commonweal Lodge的一所幼兒園就讀。這是一所座落於Purley的老式私人貴族學校。當時席拉莉已經是這裡的學生。老師們記得這兩個小孩都才華洋溢,充滿朝氣,表現得完全正常,喜歡運動和遊戲。上了中學之後,杜普蕾的老師辛西亞·戈斯內爾發現杜普蕾是一位「非常好的小女孩,完全沒有什麼特殊之處。」她說:「有一次我們舉辦了一個音樂會,她帶了她的大提琴來,坐在舞臺後面,看起來很有落落寡歡。如果你對我說,這個女孩子會成為當代最傑出的大提琴家,我是絕不相信的。倒是席拉莉才是大家心目中的音樂家。她鋼琴彈得可真好!」當時學校的秘書亞絲當小姐說:「我們並不知道杜普蕾有音樂的天賦,一直到她媽媽告訴我們她因為音樂課業的關係無法上太多課,我們這才注意到。學校並不同意這項請求,因為我們認為一個孩子應先接受通才的教育,才談得上專才的培養。」
也許就是因為學校這樣的態度,也可能因為把兩姊妹分開是一個好主意,或是因為杜普蕾通過了葛羅伊登女子高中嚴格的入學考試,而席拉莉沒有。不管原因如何,艾麗絲還是把杜普蕾轉到葛羅伊登女子高中就讀。這所高中創立於1874年,是全英國最古老的女子高中,其標準要比Commonweal Lodge來得高,師資更優秀,設備也更好。學生的智商若非達到一佰二十是不會被準許入學的。學校的女校長親自測驗杜普蕾,給她的評分是「沒有什麼特別了不起,但智商過人。她父親帶她來面試,告訴我們說,她有音樂天賦。」
葛羅伊登高中是由紅磚建成的維多利亞時代的建築物所組成,原本是私人住宅,現在則是葛羅伊登的中心區,鄰接Purley。女孩子穿水藍色襯衣,袖口上有綠白相間的條紋,V形領口,水藍色的短上衣,系上深綠色領帶,白色的襯衫,以及水藍色的絨布帽,配上白色的帶子,帶子上別著常春藤形的綠色金屬校徽。杜普蕾第一位老師是韋爾頓小姐(現在則是佛林太太)。她說:「我班上只有20多位學生,所以我和她們非常熟。我們在一間名叫Elms的小房子裡上課;它有六間教室。我負責教地理、美術、女紅、歷史、自然、英文和數學。鮑威爾小姐教聖經,摩根小姐教音樂。杜普蕾在打擊樂隊裡擔任三角鐵。她曾經把她媽媽為她寫的大提琴練習曲裡一幅幅小畫拿給我看。這些畫都畫得非常專業、鮮明、又生動,她拿畫給我們看的時候,表情非常興奮。」
「每到陰雨天,或她們等著吃中飯的時候,杜普蕾就會在大廳的鋼琴上彈奏漢斯·克裡斯汀·安德森所寫的歌曲以娛同學。孩子們都坐在地板上,隨著音樂唱歌。我們可是她頭一批聽眾。Elms的氣氛輕鬆自在。放學之後,家長們會坐在樓梯底,所以當我們和孩子走下來的時候,就可以和家長們彼此認識聊天。杜普蕾和她媽媽經常開懷大笑,看起來就像姐妹一樣,彼此關心對方,也很快樂。我記得學生們會去杜普蕾家赴宴。」杜普蕾的同學Parthenope Bion也去過她家,記得杜普蕾家的宴會和別家小孩不一樣,所有的遊戲都和音樂有關。她說:「喝茶的時候,有人會先拿一根湯匙或叉子敲瓷杯或玻璃杯,接著,就在杜普蕾先生的指導之下,我們把杯裡的東西喝掉一點點,或再斟上一些,將杯子調出正確的音符,以便奏出《生日快樂》這首歌。這的確是好玩又健康的遊戲,難道杜普蕾不幹音樂以外的事嗎?或者,她就像老煙槍一樣,所收到的禮物總是和煙脫不了干係,好象認為除了抽菸以外,已經別無他事可做了?」同去赴宴的另一位女孩瑪麗·萊特也還記得當日的情景,她說:「她的大提琴就掛在牆上。有人告訴我們說那是杜普蕾的大提琴。我們都知道她大提琴拉得很好。我吹木笛,和她合奏了一曲,於是有人說她的音準真是好極了,不過,這對我們來講,可是一點意義也沒有。對我們而言,她不過只是一位會拉大提琴的普通女孩而已。她的身材非常高大,留著短而漂亮的直發。我還記得老師們曾罵她字寫得太大,而且籤名的時候用『傑蒂』,而不用傑奎琳的全名。一直到她贏得了Suggia獎以前,她的生活一直都平淡無奇。」
1953年,赫伯特華倫去逝了。有人發現,雖然他一直維持著學校裡的音樂會和其它的傳統,學校卻早已瀕臨破產邊緣。他並沒有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連職員們也都被蒙在鼓裡。他照常辦公,眼睜睜看著這個學校日漸消逝。他死後不到一年,倫敦大提琴學校就關閉了。愛麗森·戴利波到別處繼續她大提琴的教學工作,可是,由於艾麗絲覺得杜普蕾隨這位老師學琴已經夠久了,現在她需要一位既能演奏又會教琴的老師。她請教音樂界的朋友,結果在他們的建議與機緣之下,她選定威廉·普力茲(William Pleeth)為杜普蕾的老師。
那時威廉·普力茲38歲,比艾麗絲還年輕兩歲,早已在倫敦博得輝煌的演奏成就。他的祖先是波蘭籍的猶太人。他生於倫敦一個音樂家庭,和杜普蕾一樣,也是一位音樂天才,七歲時就顯現出大提琴的天賦。10歲時,他亦在倫敦的大提琴學校隨赫伯特·華倫學琴。他討厭平凡的學校教育,13歲的時候,他獲準離開這所學校。那時,他獲得了一份獎學金赴萊比錫隨當代最受人尊敬的大提琴家Julius Klengel學琴。這位大師的高足包括有福爾曼(Emmanuel Feuermann)和皮亞第戈爾斯基(Gregor Piatigorsky)兩人。普力茲在萊比錫音樂院中的首演受到了毫不留情面的批評。一年之後,他離開了Julius Klengel及德國,從此未再上過大提琴的課。
1933年,普力茲在倫敦舉行首演,奠定了他成功的演奏事業,可是,他說:「你花了好幾個鐘頭準備協奏曲,不管艾爾加、德弗札克或是舒曼的作品,照著自己的藝術見解來處理這些偉大的作品,胸有成竹地照著你要的樣子來詮釋,結果呢?你到場了,和一位所謂偉大的指揮一齊演奏,而你所得到的卻只是從頭到尾使勁地去拉而已。」
雖然他如此輕蔑獨奏作品,愛德蒙·魯布拉(Edmund Rubbra)與其它作曲家卻特別為他及他太太瑪格麗特·古德譜寫音樂。他的太太是鋼琴家,從1938年開始就與他一起演奏奏鳴曲。在五○年代早期,他和伊萊·葛倫(Eli Goren)組成了Allegri四重奏樂團。室內樂(和其它三位成員水乳交融地演奏音樂)變成了他的愛好,而且持續不變。他服務軍旅的那段期間,曾經擔任過很短一段時間的教職,戰後又繼續同樣的工作。漸漸地,他接受的獨奏演出愈來愈少,學生卻愈來愈多。1954年,當艾麗絲打電話給他,問他是否願意聽一聽她女兒的演奏時,他已在Guildhall音樂學校教了7年的大提琴和室內樂。
即使他到了古稀之年,上大師班時仍然神採奕奕,風度翩翩。他講話時措辭優美,逢人便稱「親愛的」、「甜心」。學生們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10歲的杜普蕾大老遠從家裡來到倫敦北部,結果受到他熱烈的歡迎。普力茲身高中等,塊頭很大,細腿,手臂很壯。他的頭髮呈深色,面色紅潤,鼻梁高挺,雙眼皮,手掌之大有如木匠般。他的聲音低沉有力,每個人都感染到他的溫暖和活力。對於來自Purley的小孩子來說,普力茲比新鮮的空氣更叫人舒適(即使說話時從不提高聲調,亦從來不輕易表達自己的情感),跟他在一起,似乎一切的束縛都脫落了。他成為她的大提琴父親,甚至親過她的親生爹娘,並且得到她一生最恆久的愛。
在光線充足、空氣暢通的音樂房中,艾麗絲坐在大型斯坦威鋼琴旁邊,為女兒伴奏幾首小品曲子。普力茲從未教過小孩子,這一下接觸到這麼位金髮少女,心情既感動又興奮。「她演奏時沉著自信,專心的程度不亞於大人。她的言談舉止看不出有任何早熟的跡象,清新如水、不沾塵俗。艾莉森.達爾林普爾已經為她打下了很好的基礎,可是,她人雖小,卻還沒有吃夠音樂糧食。」他們同意每個星期三和星期六都為她上一個鐘頭的課。打從一開始「那就像是對著牆壁打球一樣;你打得愈用力,球就彈得愈起勁。第一天,她的潛力就被我看得一清二楚。在以後的幾堂課中,這股潛力就好象是花一樣綻放開來。做功課時,她的速度直似脫強野馬一般,日進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