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筆下絕頂聰明的大魔頭黃藥師,居然也被騙過兩次

2021-02-19 看鑑


來自:歷史大學堂(oldmanno)

文:林梅朵


「形相清癯,風姿雋爽,蕭疏軒舉,湛然若神」,這樣的外表加上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武學奇才、五行八卦等無所不精通的內在才華,就合成了黃藥師,一個神一般的人物。


才華橫溢、相貌堂堂,又帶著邪氣透著痞氣,難怪作家三毛都曾說:「最愛黃藥師,什麼都愛。」


可這絕頂聰明的人居然也被騙過兩次,因為他也有軟肋。


第一次被騙是在海上。


當時黃藥師正和女兒黃蓉慪氣,被他寵上天的女兒有了心上人,這人簡直和神仙般玲瓏剔透的黃家人格格不入,是個「牛嚼牡丹」的笨郭靖。


黃藥師不同意,黃蓉偏認定了他,一氣之下跑出了桃花島去追那艘花船,找她的「靖哥哥」。


那船是黃藥師為了殉情準備的,雖然金碧輝煌,卻暗藏玄機。


他正擔心女兒追上了花船也一同葬身魚腹,靈智上人一句話就把他騙得雙手發抖:「三日前曾見一個小姑娘的浮屍,身穿白衫,頭髮上束了一個金環……」聰明如黃藥師何至聽到陌生人一句話,連細細追問下都沒有就輕易上當?


一切都要從馮衡說起。這個女子從未露過面,她的名字也只是從那塊刻著「桃花島女主馮氏埋香之冢」的墓碑,和黃藥師嘴裡喃喃念叨的一句「阿衡」而得知。


誰也不知道這「阿衡」二字是馮氏的閨名,還是丈夫對她的暱稱,或者馮即是「逢」,衡便是「恆」,她和黃藥師一相逢,便成為他此生此世心中永恆不凋零的桃花?


黃藥師平生最在乎兩件事,一是女兒黃蓉,二是《九陰真經》,兩件事都和妻子相關。妻子正是為了生孩子和背經書而早亡的。他發誓要奪來經書焚於妻子靈前,他也因懷念妻子而更加嬌寵女兒。


江湖人聞聽黃島主之名大都嚇得魂飛魄散,殺人不眨眼的梅超風聽說「師父來了」不由的全身酸軟,顫聲求告。鬼門龍王沙通天、千手人屠彭連虎等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卻被黃藥師目光一掃就機伶伶地打個冷戰,寒毛直豎,為了活命只得從他的胯下鑽過----這樣一個讓江湖人膽寒的人物,他的軟肋卻被女兒黃蓉拿捏地剛剛好。


父女倆鬧了彆扭,黃藥師上一秒還怒氣衝衝,下一秒聽到女兒說:「要是媽媽還在,你一定不會這樣待我。」一句話就說得他一片肝火全化成繞指柔,「心中一酸,伸手摟住了她」。黃蓉雙足亂頓,一通哭鬧,慌得黃藥師又摟又哄。


洪七公見「這個縱橫湖海,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竟被一個小女兒纏得沒做手腳處,不禁哈哈大笑。」----他將無法再給妻子的一腔柔情,悉數給了女兒。


當黃藥師聽到靈智上人那句話,得知他和她唯一的骨肉葬身大海,「臉上忽而雪白,忽而緋紅」悲極而笑,長歌當哭。唱了一曲曹植喪女而作的《行女哀辭》,「啪」地一聲將玉蕭折斷,留下一個悽然悲愴的背影。


關心則亂,面對最在意的人和事,他已經完全亂了方寸,那絕世聰明的腦袋頃刻間一片空白。





第二次被騙更加古怪,因為根本就沒有人騙他,全是他自己一廂情願「被騙」的。


在桃花島上,面對歐陽克和郭靖這一對兒情敵,黃藥師連出兩道題目選女婿。前兩題被郭靖誤打誤撞贏了,一向說一不二的黃島主竟然又出了第三題,而且第三題直接指向郭靖的短板:背書。可見他是有多不待見郭靖吧。一個武學大師選女婿,竟然出了個背誦經書的題目,難怪洪七公看不下去了,罵他「好不害臊!」


這還不算,比賽過程也大大於郭靖不利:歐陽克先背,黃藥師讓郭靖「到竹林邊上去,別聽他背書。」又叫女兒:「你來聽他背書,莫要說我偏心。」氣得黃蓉忍不住衝口而出:「你本就偏心,用不著人家說。」


照黃藥師的說法,他出這一題大有深意:「這本冊子是拙荊當年所手書……拙荊因此書而死,現下我默祝她在天之靈親自挑選女婿,庇佑哪一位賢侄獲勝。」


話雖如此說,事可未必就是這樣吧?不要說腦瓜機靈的歐陽克,就是隨便找個普通人來背書,也勝得了憨郭靖啊!


可讓黃老邪萬萬沒想到的是,「傻人有傻福」的郭靖早被不按牌裡出牌的周伯通騙著把經書背得滾瓜爛熟了。


看著傻小子不但把馮衡手書的部分背了出來,連她當年沒想起來的都背得滴水不漏順理成章,聰明一世的黃藥師頃刻間自己鑽入了「騙局」。





「難道是我那故世的娘子當真顯靈,在陰間把經文想了出來,傳給了這少年?」剛才還對這樁親事萬般阻撓的黃老邪,現在卻痛痛快快承認了這個傻女婿,因為這是「先室選的」----馮衡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女子,竟讓無所不通的黃藥師在感情上一輩子「通」不過去?


老頑童周伯通說過:「說到聰明伶俐,天下又有誰及得上黃老邪的?只不知他用什麼法子,居然找到了一個跟他一般聰明的老婆。」


馮氏若不聰明無比,也不會只看了兩遍《九陰真經》就能把它默寫出來。


再看黃蓉的相貌,讓風流成性閱盡天下美女的歐陽克都驚為天人,她的母親必然秉絕世姿容。


可這些都不是重點,最重要的是馮衡是最懂黃藥師的人,她知道丈夫愛武成痴,又不肯行小人行徑搶奪經書,所以她借閱書之機用腦力將整本書背誦下來送給愛人。對於一個全然不懂武功的人來說,那些秘奧精深的文字看上一遍都實屬不易,何況是絞盡腦汁背下來呢?


經書被盜之後,她又太明白丈夫心中的失落,不顧自己有孕在身,苦苦思索幾天幾夜,想再次為丈夫默下經書。終於在寫下七八千字後,耗盡心血早產而死,亡年僅二十歲。


人人說黃藥師荒誕不羈,離經叛道,周伯通卻笑話他太重感情:「你是習武之人,把夫妻之情瞧得這麼重,也不怕人笑話?」


黃藥師說:「我這位夫人與眾不同。」


是啊,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何況這個知己還是自己的愛妻,這是多麼大的福分?老頑童怎麼會懂呢? 


文學大師沈從文說過: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


馮氏給了黃藥師最愛的經書,為他生了最愛的女兒,卻在最美年華中離他而去,讓他如何釋懷?就連他的邪氣,也是因喪妻之痛才愈演愈烈的。





一切仿佛還是昨日,島上那麼美好:面朝大海,桃花盛開,一對璧人相知相愛。可惜一眨眼就如夢幻泡影。


黃蓉幼年時,爹爹常常抱著她在母親墓室中「絮絮訴說生活瑣事」,以至她從小最熟悉的地方就是墓室,仿佛他們一家人從未分離過。


思念成痴何獨黃藥師?


漢朝時,「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的李夫人一病而亡,漢武帝思念難耐,曾命術士招魂,術士乃夜張燈燭,設帷帳,武帝遠遠望見帳中有美人似李夫人,於是愈加悲感,還寫了一首詩:是也,非也,立而望之,偏何姍姍其來遲!連帝王都心甘情願地被人騙,可見深情人心結難解,情網難逃。


正如黃藥師的喃喃自語:阿衡,你對我如此情重,怎不讓我見你一面?我晚晚吹簫給你聽,你可聽見麼!


他每日每夜都在盼望一個「能以精誠致魂魄」的臨邛道士,使他得再見妻子一面。


當眼前的郭靖一字不漏的背出了真經,恰恰正和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心事,痴情的黃老邪剎那間被擊中肺腑,失去魂魄,認為這是「拙荊在天之靈」前來相會。所以他對郭靖的態度才戲劇般瞬間反轉。連一旁的洪七公也暗暗好笑:這麼一會兒,黃老邪的心就偏過來了,一心維護起我這傻徒兒了。


在得知郭靖的經書是周伯通傳授之後,黃藥師狂怒之極雷霆大發,當時所有人都只當他是惱羞成怒,其實細想想,他這通發瘋更多是源於極度失望:原來剛才那些甜蜜根本不存在,阿衡,原來你並沒有來。





郭靖和黃蓉成親後,黃藥師選擇了雲遊四海。


他離開了半生心血凝結的桃花島,世人都說他灑脫不羈,可恰恰相反,他是因為放不下。看著自己女兒一口一個「靖哥哥」的恩愛甜蜜,他那綿綿相思之痛會時時發作。


當年,也是這座島嶼,也有這樣一對恩愛夫妻,一個青衫瀟灑一個笑靨如花。他們一起在彈指峰看過夕陽,在清音洞吹過玉蕭,在綠竹林和過詩詞……那時,朵朵桃花都是眼兒媚,如今,片片花瓣都似斷腸淚。


島上桃花依舊,心中卻已滄海桑田。


幾十年後,當黃藥師見到了自己的小外孫女郭襄時,仍黯然感嘆:真像,真像!


黃蓉知道爹爹口中的「真像」是說郭襄長得像母親年輕時的模樣,卻一句話也不敢接,「怕勾起他的心事」。


一個八九十歲的老人,他的心事仍然還是那「相思」二字。


「不思量,自難忘」,難道黃蓉不接口,他這番心思就勾不起了來嗎?


對於深情的黃藥師來說,他寧可那日在桃花島上沉醉於自己的騙局之中,口中喃喃地叫著「阿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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