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樂隊的夏天》的人,很難不被五條人的隨性和幽默所吸引。比賽還沒開始,樂隊主唱之一仁科躺在沙發上大刺刺地睡著。在這之前,仁科檢查樂器,打開樂器箱的瞬間,彈出了一雙紅色人字拖。
仁科說:阿茂比較市井。
阿茂說:仁科是個詩人。
阿茂穿著那雙紅色人字拖上臺表演,仁科在臺上臨時起意換了,沒有字幕,舞檯燈光配合的一塌糊塗。表演結束之後的談話環節,比說相聲還精彩。仁科操著濃濃的潮汕口音介紹樂隊成員,周迅居然被帶偏了語調,很廣東地問一句:你們(樂隊的四個成員)會打架嗎?
仁科回答:知識分子不打架。
當馬東表示有空的時候,想和他們聊一聊五條人的歌,關於五條人的音樂。
仁科「不客氣」回答:有空打電話給我吧。
從出場、表演到離場,五條人種種不合常規的迷惑行為,把全場氣氛搞熱了,全場笑翻。旁邊的樂隊說,再也不吐槽五條人了,因為他給自己帶來了歡樂。
五條人火了,不是因為他們的音樂,因為他們好玩。我也是在看了樂夏才知道五條人的存在。這種隨性、毫無規則意識所表現出來的幽默,實在讓人無法抗拒。打開手機搜索他們的歌,居然都可以免費收聽。五條人的很多歌,是仁科作的詞。阿茂說的沒錯,仁科是個詩人。
五條人大火之後接了很多採訪。仁科說知識分子不打架,是為了結束周迅的提問,不是標榜自己有文化。如果他回答:打架。周迅可能會沒完沒了追問下去。另外,誰說知識分子不打架,知識分子也打架的,用筆桿子打。
「給我打電話吧」,確實是希望交流的意思。仁科一般凌晨3點才睡覺,夜晚安靜,他看書、看電影,寫東西、聊音樂。馬東說想和他們聊聊音樂,仁科說給我打電話吧,不是在開玩笑。
五條人身上有一種反叛精神,他們並非對世界不滿,或看誰不順眼,而是純粹服從上帝的安排,靈感的指引。
被問到為什麼來參加節目時,仁科很直白的回答:為了名和利。卻在真正表演的時候,徹底地忘記了比賽,所謂名和利。否則,也不會巡演了一千多場,兩人至今沒車也沒房。
有人喜歡五條人因為他們好玩,有人欣賞他們的音樂才華,也有人深陷於他們的人格魅力。我聽完他們所有的音樂之後,尤其是聽清歌詞寫的人物和事物之後,忽然對他們肅然起敬。
有人說五條人的歌曲有土味,他們寫打工仔和髮廊妹、爛尾樓和鴻發超市。五條人的音樂裡,藏著對人和生活、社會和時代的洞察,細微、真誠,且充滿善意。他們以故事的形式歌唱人們視野之外的人物或事物。仁科說,你們認為詩意的東西,我覺得噁心,我覺得詩意的東西,你說這是什麼鬼。
微博上有個網友評論五條人被嘲土這件事,我無比贊同:
他們的音樂就像裝在瓦楞紙箱裡的珍珠,而世間最不缺的就是買櫝還珠的假行家。當仁科在臺上臨時換歌,導致設計好的燈光音響全部抓瞎,甚至字幕都沒有的時候,「高級」的觀眾便瞬間現了原形。
他們寫阿珍愛上了阿強,在一個有星星的晚上,感慨雖說人生沒有什麼意義,但愛情確實讓生活更加美麗;
寫蒙拉麗莎髮廊像一輪紅月亮升起,髮廊妹憂傷寫在臉上,但對未來還是充滿希望;
寫佬勢勢的道山靚仔不成器,騎著破單車瞎混,入了歧途難回頭;
寫鴻發超市倒閉了,流浪漢在垃圾車來之前搬康師傅方便麵和雙匯火腿腸,他們高興的像農民遇到大豐盛。
寫歌是自我表達的形式,是自身信念和情感的投射。有人總結,說五條人關注底層邊緣人物的故事。五條人說他們寫的是自己。
阿茂和仁科的經歷相似,他們出身小縣城,為了生活擺過攤兒,賣過盜版CD和書、音箱。做音樂、組建樂隊是後來的事。他們的歌裡常常出現擺地攤走鬼的小販,《很多很多》更是聚齊了各行各業的走鬼:賣打口碟的黑哥,賣盜版碟的阿兄,盜版書的老趙,炸臭豆腐的老良和籤名設計的老陳。
他們的音樂裡有對社會邊緣人的關懷和注視。人人嚮往都市的光鮮與便利,關注城市建設、效益、創收、GDP。而在城市邊緣瘋狂擴張的過程中,湧入了大量的外來務工者。他們遠離家鄉和親人,來到陌生的城市討生活,成為城市人避而不談、視而不見的邊緣人。
他們或居住在城中村,或工作在附近的電子廠或服裝廠。每天早上按時站在流水線旁邊,等他們頭髮長了,或去「蒙娜麗莎髮廊」剪頭髮。
一提到社會底層的邊緣人,人們必然會產生一種刻板印象:他們的生活充滿心酸和無奈,甚至毫無希望。但是,五條人的歌裡沒有這種情緒。世俗意義上的成功或失敗,才不會被他們拿去定義別人的幸福與不幸。
五條人用音樂唱出一個小故事、一個群體或一種社會現象。它們組合在一起,就是這個時代迅速碾過,留下的印記。
有些故事確實無奈,唱歌的人心裡卻充滿希望,聽完會產生一股溫柔的希望,比如《蒙娜麗莎髮廊》:
年輕的時候她被人騙//被賣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後來她終於離開了那個鬼地方//可憂傷一直寫在她臉上//但對未來還是充滿希望//她想讓我帶她去海邊//漫步在那柔軟的沙灘上//讓風吹走所有的憂傷
關於這首歌,仁科講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有一次在外地巡演,演出之前,貝斯手牛河去髮廊修頭髮。那天不是很開心,髮廊妹問他為什麼不開心。然後他們就聊起來了,髮廊妹說,你有沒有聽過一首歌,叫《蒙娜麗莎髮廊》?
有人仰望星空,有人凝視角落和陰溝。五條人用最誠實的眼睛觀察這個世界,他們既能仰頭看星空,也能平視角落和陰溝。
他們的塑料感音樂裡,也有俏皮的詩意:有廣東姑娘的親切可愛:出去走走,曬曬太陽//圍著世界轉一圈//走,帶上小狗,把門鎖上//走出我們的小房間;
有春天小姐的孤獨:她站在煙店門口//又是一夜等待//今天沒有往日那樣好的天氣;
有摩託飛過的石牌橋:我們化妝成阿拉伯人//你頭戴面紗像個皇后//在我的耳邊唱歌。
我很慶幸地看到:這世界真的有未被社會的規則和潛規則馴服,心中裝滿善良與詩意的中年人,何其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