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 譜
(賈道儒行)
在我的老家有一句俗語:說的比唱的還要好聽。說與唱,按照我的理解,本應該是相聲演員的功夫,所謂說、學、逗、唱。聽相聲,內行強調的是聽。所以,說必須是排在第一位的。當然也有其他功夫獨到的,如馬三立的貫口,侯寶林的學唱,都堪稱絕活。我以為,這句俗語直截了當的意思是指這個人嘴皮子很溜,這個溜有褒貶兩層含義:如果是褒義,是指這個人口吐蓮花,巧舌如簧,能言善辯;如果是貶義,是指這個人吹牛皮很厲害,話不知幾分真假。但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就含義本身而言,人們是不會說得很清楚的,要說只是說這句俗語的引申之義。那意思大約是說,你說的言過其實,僅僅是嘴上功夫好,而真正的功夫還不到家,卻用別的手段讓人感到你身手不凡。口氣中顯然含有揶揄。
我小時候曾下決心練習過寫毛筆字,沒多久就感覺自己是大師了,開始盲目地追求筆墨精良,結果字沒練成,筆墨倒是浪費不少。然後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終究半途而廢,筆墨也束之高閣。母親便說我是:說的比唱的還要好聽。這件事給我的印象非常地深刻。自古善書畫者大凡都不怎麼擇筆選墨,不是沒有道理。多年以前,蔡樂群先生與我父母親住貼鄰隔壁,還在用調羹餵飯的兒子時常會跑到他低矮的書案上去玩耍。某日竟要求蔡先生也畫一幅字畫玩玩,我覺得不好意思,很唐突,有點對不起先生。但先生不以為然,隨手抓起一桿筆,潑墨揮毫,一氣呵成。後來我把這幅字畫裱了,朋友們都說好,畫有宋元之遺風、字有二王之神韻。
前年落第一場雪的那天,我被邀請參加一個書院的雅集,看到一位據說已很了不起了的青年畫家當眾表演作畫。我認識的書畫家不多,初見此人,總覺得非常有藝術家的氣質,瀟灑而又有風度,對書法理論與書法歷史侃侃而談,頗有見地。他先是問了問什麼紙,說不行;繼之又嫌墨質不夠好。稍微左塗右抹了一下,突然擱筆,說:晚上喝了點酒,頭腦昏昏沉沉的,沒有感覺,不畫了。於是圍觀者嘆息不已地散去。那天來的書畫家不少,言談舉止都蠻隨和,留給書院很多的墨寶。我不知道這些書畫家是否都是有名氣的,或者說與這位青年畫家一樣都已號稱自己是個家了。不過後來我還是出於好奇心,上網查了一下,那天來的書畫家確實個個都是大名鼎鼎的,筆下功夫精湛。就唯獨這個青年畫家怎麼查也查不到,至今我也沒有看到過他的大作。他那天的表演,倒讓我想起魯迅先生說過的那句:光是話不行,要緊的是做。
文藝界有個專用詞叫擺譜。所謂擺譜與擺架子兩者之間的意思還不完全一樣。擺譜,泛指做某件事故意擺出某種姿態顯示給別人看,也就是虛張聲勢。比如明明只是在某一兩部影視作品裡串了個小配角,卻硬要裝出一副大明星的勢派,什麼助理、化妝和司機等僕從樣樣不缺,仿佛不如此就不足以撐住這個臺面,但往往事與願違,這年頭僕從抖露主子的那些齷齪事還少嗎?擺架子,不過是一種輕浮淺薄而已,是為了顯示身份而裝腔作勢。說某某擺名書畫家的架子,畢竟某某就是個書畫家,且也是有點名氣的。我想,擺譜同我前面說的嘴上功夫好倒是更相似一些。其實,這嘴上功夫好的人又何止於文藝界呢?如今的社會就像個大舞臺,嘴上功夫好的人比比皆是,什麼行業都有。擺譜似乎成了一門學問,我甚至懷疑這屬於人性的一種表現形式,你吃不準他究竟扮演著一個什麼樣的角色,也摸不透他到底有否真功夫。前些年,一個發展趨勢良好的產業引起我與合作夥伴的興趣,策劃下來,要解決某些指標卻是個難題。夥伴介紹了一位允諾出手相幫的人,那人一上桌開口就是一句:你們想要解決的問題,我已經同某廳長說了,若解決不了,我直接帶你們去北京見部長。我是著實吃了一驚,又非常之感激,酒當然是陪喝了不少。我想我們算是遇到了甘願兩肋插刀的朋友。可事後一直都沒有下文,我就問了夥伴,夥伴只是耐人尋味地朝我笑笑。
2020年7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