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考資料:《清史稿》、《與顧梁汾書》、《清史列傳》、《納蘭詞》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初初相見,總是有太多的驚豔與歡喜,但驚豔過後,卻總是逃不過人世間的悲歡離合,所以相愛不能相守的事在人間常有發生。
納蘭性德,字容若。滿洲正黃旗人,大學士納蘭明珠長子,康熙帝未出五服的表弟。
如此顯赫的身世,用納蘭自己的話來說,可謂是「淄塵京國,烏衣門第」。然而這樣的出身,卻並沒有讓納蘭感到欣喜和驕傲,相反,他從小嚮往江湖。
納蘭在寫給好友顧貞觀的書信中曾這樣寫道,「人各有情,不能相強。使得為清時之賀監,放浪江湖,亦何必學漢室之東方,浮沉金馬乎?」
相較於賀知章與東方朔,納蘭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前者,那生性灑脫,放浪於江湖的「四明狂客」,正是納蘭心之所向。
所以他所結交的人如顧貞觀等,「皆一時俊異,於世所稱落落難合者」。這些不肯媚俗的江湖文人,雖多為布衣出身,但納蘭與他們無不是傾心相交,他們一起談今論古,吟詩作對,好不痛快。
然而家庭的束縛讓他與朋友們不能常在一起,大多時候只能通過鴻雁傳書來一舒胸中塊壘。加上其自身的才情,註定他雖不似東方朔那般(成為朝廷弄臣),但也做不了晚年的賀知章(辭官歸隱)。
擁有非凡才情的他,十八歲便中舉人,十九歲成為貢生,後又殿試考中第二甲第七名,賜進士出身。
其才華和學識被後人梁啓超評為「清初學人第一」,國學大師王國維更是以「北宋以來一人而已」盛讚於他。
出眾的才華,康熙帝的賞識,納蘭的前途可謂一片大好。然而納蘭卻不見喜,時時感覺到被束縛。
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納蘭的一生,那一定是「惆悵」,納蘭在《浣溪沙·殘雪凝輝冷畫屏》一詩中這樣寫道:
殘雪凝輝冷畫屏,落梅橫笛已三更,更無人處月朧明。
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裡憶平生。
而納蘭一生的惆悵不僅僅來自身世的束縛,還有那愛而不得,愛不能守的煎熬與痛苦。
在納蘭十幾歲的時候,姑父家因家道中落,納蘭的表妹前來投奔舅舅明珠。表妹冰雪聰明,楚楚動人,情竇初開的年紀,朝夕相處的兩人漸生情愫。
當納蘭將對表妹的心意向家人袒露後,卻遭到了家人的極力反對。仕途聯姻是古代常見的一種現象,為了讓自己的仕途更上一層樓,選擇門當戶對的家族聯姻是不二之選。
納蘭的表妹家已然中落,所以她對於納蘭今後的仕途來說,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為了了結這段家人眼中的孽緣,他們趁著納蘭不在家的時候,偷偷的把表妹送進宮中參加選秀。
康熙帝對這位聰穎可人的表妹也是一見鍾情,很快便封為嬪,不久後又封為妃。當納蘭得知表妹入宮的消息時,一切都已晚矣。傷心欲絕的納蘭,大病一場。
而他對表妹的繾綣之情卻始終常駐心底,這首《鬢雲松令·枕函香》就是他對表妹愛而不得的思念與懷戀。
枕函香,花徑漏。依約相逢,絮語黃昏後。時節薄寒人病酒,剗地東風,徹夜梨花瘦。
掩銀屏,垂翠袖。何處吹簫,脈脈情微逗。腸斷月明紅豆蔻,月似當時,人似當時否?
一句「腸斷月明紅豆蔻,月似當時,人似當時否?」道盡了納蘭對這段感情的投入和深深的無奈。雖然出身名門,但好多事納蘭都身不由己。
這種束縛讓納蘭常常病體纏綿,而對表妹的悔恨與自責讓納蘭原本多病的體質雪上加霜,納蘭在《木蘭花·擬古決絕詞柬友》中寫道: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
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莫要說是誰的心變了,就連唐玄宗也不能左右與楊貴妃的相守,何況納蘭乎?然而痛失初戀的納蘭還未從傷痛中走出來,便又被家人強迫娶親,迎娶兩廣總督盧興祖之女盧氏為妻。
面對這位從未謀面的女子,心如死灰的納蘭對她無半點好感,常常冷落於她。但盧氏蕙質蘭心,對納蘭從未有過抱怨,相反,她一直默默守護著這個深情的男人。
盧氏不僅在生活上給予了納蘭無微不至的照顧,更是從心底讀懂了納蘭的痛苦與惆悵。
當這位才女看到納蘭寫給初戀的一首首哀婉悽苦的情詩後,納蘭的心思,納蘭的深情她都深有體會。
盧氏就這樣用自己的才情和體貼慢慢溫暖了納蘭原本已經冰冷的心。納蘭在《尋芳草》一詩中寫道:
客夜怎生過。夢相伴、綺窗吟和。薄嗔佯笑道,若不是恁悽涼,肯來麼。
來去苦匆匆,準擬待、曉鐘敲破。乍偎人一閃燈花墮,卻對著琉璃火。
面對病體初愈便晚歸的納蘭,妻子盧氏假裝很生氣,但納蘭知道,妻子其實是心疼他。這樣善解人意的賢妻,讓納蘭又一次看到了生活的美好與希望。
然而沉痛的打擊再一次如期而至,三年後,盧氏難產而死,納蘭一病不起。
妻子的離世,讓納蘭心痛不已,他只能通過一首首悼亡詩來表達對亡妻的深深思念。納蘭在《浣溪沙·誰念西風獨自涼》中寫道: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在這首詩中,納蘭把自己和妻子比作是宋朝的趙明誠與李清照,一句「賭書消得潑茶香」將夫妻二人高雅的情趣表露無遺。而那句「當時只道是尋常」更是表達出納蘭此時的哀傷與酸楚。
盧氏對於納蘭來說,可謂是至愛之人,她比初戀更加讓納蘭感受到情感的溫厚與不渝。所以納蘭由心而發的寫下了《畫堂春·一生一代一雙人》: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漿向藍橋易乞,藥成碧海難奔。若容相訪飲牛津,相對忘貧。
在納蘭心裡,他和盧氏的感情就如同牛郎與織女,后羿與嫦娥,裴航與雲英一樣,既是天作之合,又是至死不渝。
然而還沒等到納蘭從亡妻之痛中走出來,家人便又一次強迫他續弦,納蘭在《點絳唇·一種蛾眉》中寫道:
一種蛾眉,下弦不似初弦好。庚郎未老,何事傷心早?
素壁斜輝,竹影橫窗掃。空房悄,烏啼欲曉,又下西樓了。
很明顯,納蘭對於亡妻的愛很難讓他在短時間內接受別人,所以「一種蛾眉,下弦不似初弦好」道盡了納蘭的心聲。
納蘭的第二任妻子官氏未能像盧氏一樣,給予納蘭悉心的照顧和精神上的寬慰,所以盧氏去世後,納蘭一直沉浸在悲傷當中,難以自拔。
滿腹惆悵卻無處寄託,納蘭的精神世界也隨著盧氏的離開而再一次孤寂成荒。他很需要傾訴的對象和理解他人,一舒愁懷。
在納蘭短暫一生的最後,他通過好友顧貞關觀結識了江南才女沈宛。沈宛的詞納蘭早就有讀到,對她的的才情也很是欽佩。但對於身在江南的沈宛本人,納蘭卻一直未能謀面。
這一年,康熙帝打算下江南巡視,所以納蘭寫信給好友顧貞觀,希望能在巡視江南時與沈宛見面。納蘭在信中寫道,「聞琴川沈姓,有女頗佳,望吾哥略為留意」。
通過顧貞觀的回信,納蘭將沈宛稱為「天海風濤」之人,所以對這次見面很是期待。
康熙二十三年秋,納蘭和沈宛在江南水鄉見面了,兩人一見如故,互訴衷情,對彼此也是仰慕已久。納蘭回京後,寫下了《金縷曲·未得長無謂》一詩。
未得長無謂,竟須將、銀河親挽,普天一洗。麟閣才教留粉本,大笑拂衣歸矣。如斯者、古今能幾?有限好春無限恨,沒來由、短盡英雄氣。暫覓個,柔鄉避。
東君輕薄知何意。盡年年、愁紅慘綠,添人憔悴。兩鬢飄蕭容易白,錯把韶華虛費。便決計、疏狂休悔。但有玉人常照眼,向名花、美酒拼沉醉。天下事,公等在。
三十歲的納蘭已感到兩鬢斑白,而自己不能左右的生活讓他覺得光陰虛度。所以他想在今後的生活中,不再理會條條框框的束縛,「便決計、疏狂休悔。但有玉人常照眼,向名花、美酒拼沉醉。」
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納蘭和沈宛的愛情也在門第懸殊的家庭束縛下無疾而終,僅僅維持了幾個月。
沈宛離開後,納蘭與朋友們大醉一場,幾天後便鬱鬱而終,享年三十一歲。而這首《採桑子·而今才道當時錯》正是納蘭一生愛而不得,愛不能守的孤苦心境。
而今才道當時錯,心緒悽迷。紅淚偷垂,滿眼春風百事非。
情知此後來無計,強說歡期。一別如斯,落盡梨花月又西。
回顧納蘭短暫的一生,總是被身世所束縛,被家庭背景所裹挾。愛而不得,愛不能守,一生惆悵。試想如果納蘭生在平常人家,或許會過得快樂一點,活得久一些。
人生若只如初見,但求相守兩不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