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美中有一個重要的觀念,即「虛」與「實」。宗白華在《美學漫步》中以《梓人為筍虡》為例對此觀念進行闡釋:一位工匠在製作筍虡時不是簡單的做一個架子,而是把整個器具作為一個整體進行藝術設計,也就是在鼓下面安放著虎豹等猛獸,當敲擊鼓時,人們在聽到鼓聲的同時看見虎豹的形態,兩者視聽相結合形成一個新的藝術形象,就好像真的虎豹在發出吼叫。這樣一方面既能使虎豹更有活力、生氣,另一方面也能使鼓聲更加生動形象化。在這其中,由藝術家創造出來的形象為「實」,引發欣賞者想像的為「虛」,由形象與想像碰撞而形成的藝術境界就是虛與實的結合。因而,現實生活中任何藝術、任何美都需要虛實結合,二者相互配合、缺一不可。
藝術中的形象往往以美的形式存在,從而形成美學體系。何為美?在簡單思維中,美即醜的對立面。但在美學體系中沒這麼簡單,除了與優美、崇高、喜劇等積極面屬於美學,諸如醜陋、悲劇、怪誕、恐怖等負荷負面能量的形象也屬於美的形態。以典型的《紅樓夢》為例,其蘊含著許多悲劇美學,前人與今人都對此作了不少挖掘工作。曹雪芹先是給予大觀園如夢幻般的富麗堂皇,讓讀者身臨其境,隨後又使之逐漸瓦解,大喜大悲的對比之下形成的戲劇張力,讓人感受到極致的悲劇美。
或許有人會發問:現實生活中真實存在悲劇美嗎?首先我們必須知道,什麼是悲劇美,這一問題可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沒有唯一的答案。實際上,對於悲劇美,我們不能單單從悲劇事件客體一方的「實」去看,還要結合作為人類實踐主體一方的「虛」。一個悲劇,若沒有人發現它的美,它就僅僅只是現實生活中一個普通的悲劇,無法上升至審美形態的悲劇。當你有一雙善於發現美的眼睛,即使一件小事也能使你的內心得到升華;如果你沒有,無論那些文人作家在書中如何誇大悲劇的美,也不能觸動你一絲半點。正如宗白華所言:
「一個藝術品,沒有欣賞者的想像力的活躍,是死的,沒有生命的。」
換句話說,審美形態的悲劇源於生活,但又高於生活,高出生活的部分便是人類通過虛實結合創造出來的藝術境界。
悲劇美源於生活,源於對彼時生存與生活之間的矛盾,生存為基礎,生活為追求,只有在確保生存的前提下才能去談論生活中的種種夢想。現實便是如此,矛盾與煎熬人人都會有,只是大家不願提起,想選擇逃避,更願意去看他們呈現在藝術作品之上供人欣賞,用看似虛構的故事來麻痺自己。不可否認,一些文學、戲劇等藝術作品中存在誇大化藝術加工的現象,或許人世間沒有與「祥林嫂」或「曹七巧」完完全全一樣的人,但一定會有與之相似的。因為這些典型人物身上既有著獨特的個性,又具有廣泛的社會概括性,蘊含著現實社會中無數人的悲劇。正是這種廣泛的概括性,才使悲劇能夠最大化的影響更多人,獲得更大範圍的震撼效果。
悲劇美又高於生活,高於它能夠打開人們的心扉,看到了平常看不到的東西,並由此完成人的本質對象化過程。在這一過程中,美悄然而至。悲劇不同於其他審美形態,它具有一種撼動人心的力量,是因為我們對悲劇產生了共情,接受了它的教化,領悟到人類自身所具有脆弱和命運賦予的強大,最終得到內在境界的升華。這與人們欣賞一幅優美的風景畫所產生的的愉悅,是迥然不同的。
其實,生活中缺少的並不是美,而是一雙發現美的眼睛。現實生活中的美無處不在,悲劇本身也有它獨特的美感,關鍵在於我們是否會發現它,如何發現它,怎樣做到虛實結合,從而上升至審美形態的悲劇。在使人震撼、壓抑的生命運動中,從有限的個人中窺見無限光輝的宇宙,以個人渺小之力體現出人類無堅不摧的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