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周末,原本安排是輕鬆快意的,與竹益的幾位老師家長同學相約一同去晉源區的赤橋村割稻子體驗鄉村生活,未曾想到遇見了兩位熟人,使得此行的收穫竟是沉甸甸的。回來數日,不能釋懷……
秋高氣爽豔陽天,道路兩旁「數樹深紅出淺黃」,每一棵都是一道風景。在導航的引領下驅車不到半小時便到達目的地,緊鄰著的晉祠國賓館,是我們時常散步遊泳就到的地方,但它後面的村莊卻從未涉足過。看到村口大門樓子上的「赤橋」兩字,暗忖此名應是有來頭的。
很快的人都到齊了,孩子們總是愉悅的,尤其是在這樣的廣闊天地間更甚。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地歡喜打鬧著,揮舞著鐮刀衝進了金黃色的稻田,搞得接待我們的村裡楊大爺應接不暇,在他的悉心指導下,孩子們竟有模有樣地割著,捆著,聽著稻子的相關學問,勞作中體驗著「粒粒皆辛苦」的滋味。
北方的孩子儘管餐桌上早已少不了大米,但對於稻田還是第一次如此親近,何況是在依傍著龍山腳下晉水灌溉的鼎鼎大名的晉祠大米的產地。晉祠大米素有「七蒸不爛」之稱,宋代範仲淹就曾有「千家溉禾苗,滿目江鄉田」之句描繪晉祠稻田生產的盛大景象,清代許榮又有「晉水源流汾水曲,荷花世界稻花香」楹聯,何其形象。在此名勝之地,竹益與其小夥伴們共同上了生動而有趣的實踐課。
接下來楊大爺做嚮導領著大家從赤橋村的古官道魚貫而行,走進一座座小院落。邊走邊聽著他娓娓道來那古老的故事。我沒有想到這樣一個小小的村莊竟然有著兩位我所熟知的名人——豫讓和劉大鵬。
豫讓,對,就是那個忠肝義膽的豫讓。如今我們常說的「士為知己者死」這句話,卻早已忘卻了這個「士」是誰了,就是豫讓啊。參觀過山西博物院的也都應該聽過關於他的解說。
「豫讓刺趙襄子」《史記》卷八十六《刺客列傳》第二十六記載。韓趙魏三家分晉之前的晉國是由六卿把持,另三家範氏、中行氏、智氏。最後消亡的便是智氏,豫讓的故事就發生在當時,《史記》有載:
豫讓者,晉人也,故嘗事範氏及中行氏,而無所知名。去而事智佰,智佰甚尊寵之。及智佰伐趙襄子,趙襄子與韓魏合謀滅智伯,滅智伯之後而三分其地。趙襄子最怨智伯,漆其頭以為飲器。豫讓遁逃山中,曰:「嗟乎!士為知己者死,女為說己者容。今智伯知我,我必為報仇而死,以報智伯,則吾魂魄不愧矣。」乃變名姓為刑人,入宮塗廁,中挾匕首,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廁,心動,執問塗廁之刑人,則豫讓,內持刀兵,曰:「欲為智伯報仇!」左右欲誅之。襄子曰:「彼義人也,吾謹避之耳。且智伯亡無後,而其臣欲為報仇,此天下之賢人也。」卒釋去之。
既去,頃之,襄子當出,豫讓伏於所當過之橋下。襄子至橋,馬驚,襄子曰:「此必是豫讓也。」使人問之,果豫讓也。於是襄子乃數豫讓曰:「子不嘗事範、中行氏乎?智伯盡滅之,而子不為報仇,而反委質臣於智伯。智伯亦已死矣,而子獨何以為之報仇之深也?」豫讓曰:「臣事範、中行氏,範、中行氏皆眾人遇我,我故眾人報之。至於智伯,國士遇我,我故國士報之。」襄子喟然嘆息而泣曰:「嗟乎豫子!子之為智伯,名既成矣,而寡人赦子,亦已足矣。子其自為計,寡人不復釋子!」使兵圍之。豫讓曰:「臣聞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義。前君已寬赦臣,天下莫不稱君之賢,今日之事,臣固伏誅,然願請君之衣而擊之,焉以致報仇之意,則雖死不恨。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於是襄子大義之,乃使使持衣與豫讓。豫讓拔劍三躍而擊之,曰:「吾可以下報智伯矣!」遂伏劍自殺。死之日,趙國志士聞之,皆為涕泣。
每每讀來,感覺趙襄子也夠倒黴的,攤上這麼一個「一根筋」的豫讓,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他的底線,也慶幸其安保工作縝密,豫讓未遂不僅能寬赦,最後還能舍其錦袍由他剌著解氣,算得上是位賢德仁君了。而豫讓,矢志不渝,不惜用黑漆改變容貌吞火炭燒壞嗓子,使自己變成一個既瘋又啞的人,伺機行刺以報智伯。這期間他經歷和承受的所有都是靠那股子意念支撐著的,那意念叫義。
豫讓終究還是取義而亡了,血濺而成的赤橋,原名石橋。現在當地人還把「赤橋」讀作「shiqiao」。清道光《太原縣誌》(卷二)「水利」條下有載:「豫讓橋,在縣西南七裡晉水北渠上,豫讓曾伏橋下欲刺襄子,故更名赤橋」,赤橋就建在智伯渠上,初名「豫讓橋」。想來起這些名字的人也是有情有義。古驛道東西橫穿,智伯渠南北縱貫,那交叉著的橋便名豫讓,讓這位義士數千載地與他的知己相依相伴,那汩汩流淌清澈見底的晉水挾裹著那腔忠膽熱血流芳千古。
相比豫讓,這個村子裡的另一位名人就溫潤多了,且離我們近得多。
劉大鵬(1857-1942),字友鳳,號臥虎山人,清末民初舉人,著名的地方史學者、地方文化學家。光緒二十年,劉大鵬與其長子一同中舉,「父子登科」中文魁被鄉人傳為美談。
劉大鵬乃晉祠三賢之一(另兩位是明代進士高汝行、清代進士楊二酉)。其實,說到晉祠及相關的歷史文化就繞不開他,踏遍了晉祠一帶的山川祠院、探幽訪古,抄碑錄碣、搜集查閱文獻典集,嘔心瀝血,於光緒三十二年編成《晉祠志》,為後世保存了許多珍貴的歷史文獻。我們如今能將晉祠讀懂,真是受益於他們。不過許多人了解劉大鵬還是要感謝李克強總理,他參加全國人大山西代表團的審議,在談及改善民生問題時,現場吟誦了多年前在晉祠看到的對聯:
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同人共樂千秋節;
樂不可無,樂不可極,樂事還同萬眾心。
這一吟誦使得該聯的作者劉大鵬聲名鵲起,其實何止這個,他博學多才,著述宏富。其代表作主要有:《醒夢廬文集》、《臥虎山房詩集》卷、《從心所欲妄詠》卷、《琢玉聞吟》等等。
他的詩也是好有意境:
清聲不斷遏雲峰,古寺冷冷響梵鍾。
皓月照時仙籟靜,碧紗籠處紫煙濃。
高僧入定驚棲鶴,閒客參禪製毒龍。
敲罷天花庭亂墜,餘音飄渺鎖孤松。
我們走進劉大鵬的故居,這所簡陋的小院以及小院的主人也是他的後人與其他百姓家無常,默默佇立於他的退想齋匾額前,向這位先賢致敬。
午間是農家派飯,在灑滿陽光的農家小院裡,圍坐一桌,菜餚也是極有地域歷史韻味的,有當地且只有當地有的mang菜湯,油糕,有犧湯,也就是羊湯,但這村子裡依然保留著古老的叫法,犧湯始於周代,當時只限貴族享用,北齊開始才逐漸上了百姓餐桌。犧牲,本就是古代祭祀用品,在香噴噴的犧湯裡也砸吧出文字的味道來。飯後的孩子們在院子裡嘻戲撒歡兒,大人們則「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
赤橋村依著晉水曾經的產業還有洗草而造紙。這裡還是當地有名的「戲窩窩」,有一百多年的歷史,其發展經歷了秧歌班、票兒班、文化室、晉劇藝校、晉劇演出團等歷程,孩子們簇擁著「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的張奶奶,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五色油彩勾勒出的戲劇臉譜,欣賞著山西梆子那濃鬱的地方味兒,儘管聽不大懂戲詞,但一點兒也不妨礙他們的求知慾和好奇心。
大半天的時光,孩子們也是收穫滿滿了。
而我,行走在龍山腳下的小村莊,行走在這古官道上,行走在義士與學者曾經走過的地方,收穫著,感慨著。真的感謝我們三晉燦爛悠久的歷史文化,站在村頭仰望眼前的龍山,眺望不遠處的晉祠,感謝當年用桐葉玩遊戲的倆孩子,成王踐諾,叔虞有唐;感謝姬燮改唐為晉;感謝李淵父子自此起兵使得龍之氣脈綿亙;感謝這一方水土,福佑養育著晉之淳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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