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唐衛平 肖慧 丁時慧 文/圖
人物檔案:
姓名:黃明
性別:男
年齡:32歲
籍貫:常德市澧縣
身份:常德市澧縣火連坡鎮中學副校長、化學老師
「什麼,你都已經在學校呆滿10年了!?」英語老師孫玉霞一臉不可思議地望著眼前的黃明,印象中他還是10年前那個高瘦的、不太愛講多話的大男孩。
32歲的黃明被她的反應弄得有點不好意思,用手撓撓後腦勺,靦腆地笑著。他的身後,是澧縣火連坡鎮中學去年新修的三層教學樓,紅白相間的顏色格外醒目。
黃明為學生講授化學知識。
孫玉霞已經在這所學校任教30餘年,是老資歷。這些年來,年輕老師來了一撥又一撥,走了一撥又一撥,有些她連名字都沒記住。她倒是記得22歲的黃明來學校報到時的青澀模樣,不曾想,一晃已10年。
正是因為這10年的堅守,讓我們有機會走近黃明,了解到這個年輕教師職業生涯中的三次選擇,更了解了農村教師隊伍的那些事兒。
一邊是學生,一邊是妻兒,「進城考」第一名左右為難。
今年9月新學期開學前,黃明的任命下來了——澧縣火連坡鎮中學新提拔的副校長。
男性,三十出頭,在鄉鎮中學一呆10年,多次獲評縣優秀青年教師、優秀特崗教師……黃明的這次「進步」看似水道渠成,火連坡鎮中學校長鄧繼軍卻知道這個機會多麼來之不易。
「這幾年,有了一些鄉鎮工作補貼和人才津貼,農村老師的待遇提高不少。可農村的生活條件、工作環境遠遠比不上城裡,加上交通閉塞、個人婚戀、晉升空間窄等原因,年輕老師流動性非常大。」作為農村學校的一校之長,鄧繼軍的內心充滿矛盾:既不想攔著年輕人的路,又希望他們能安心服務5至10年。「黃明已經踏踏實實幹了10年,提副校長是一種認可,更是進一步施展才華的機會。我自然不希望他錯過。」
鄧繼軍說這話,緣於今年7月黃明的一次選擇。剛放暑假,他就報名參加了「進城考」,成績還位列第一。這是鄉村在編教師調到縣城工作的一個公開途徑,10年間,黃明身邊的很多年輕同事都是通過這個「考」走了,黃明則是第一次報考。
黃明在課堂上和學生們互動。
消息很快傳到學校師生的耳朵裡,為這個熾熱的夏天陡增了不少焦躁情緒。年輕的男老師本就不多,能帶九年級的化學老師更是少之又少,黃明若是走了,畢業班的化學課將基本「停擺」,對教學質量、升學率都有很大影響。
黃明怎麼會不清楚這一現實問題。這也是報考之前,他內心激烈掙扎的最大原因。可是,他也有一些不得已的苦衷。
火連坡鎮中學位於火連坡鎮三元村,距離澧縣縣城70公裡,一個多小時車程。黃明當著教導主任,又要帶畢業班,每天往返縣城的家不現實,正值「頂梁柱」的年紀,卻陪伴、照顧不了父母妻兒,他一直心中有愧。「每次我返校,5歲的兒子都會哭鬧,拉著手叫我不要走,他曉得又是一兩周看不到爸爸。」聊起這個,黃明心裡有說不出的難受。
看得出,十年來唯一的這次「進城考」,更像是一種妥協。
老家的中學遞來橄欖枝,卻不願丟下學生和熟悉的一切。
「黃老師!」
「呀,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們正和黃明聊著,一個戴著口罩的男生走過來打招呼。他叫孫國慶,已經畢業兩年,因事回鎮上,專門來母校看望老師。「要好好努力,要注意身體……」簡短的寒暄變成了黃明的「念叨」,「知道啦,我都畢業了你還這麼『囉嗦』。」
黃明已經畢業的學生回母校看望他。
火連坡鎮是澧縣西北部的一個偏遠鄉鎮,鎮中學現有416個學生,三分之二是農村留守兒童。「初中又正值叛逆期,爺爺奶奶管不住,我們當老師的得多費點心。」
有一次,班上兩個男生無故曠課,黃明打電話聯繫不上家長,把課一上完,就騎上他的二手摩託車在學生家裡、路上、網吧到處找人。「一般情況下,在網吧裡逮到人的機率大,我也不和他們講大道理,先交流一下玩家攻略再說。」
去年秋季開學前,有個學生不想讀書了,瞞著家裡跑去廣東打工。黃明一趟又一趟地往他家跑,發動所有關係和學生取得聯繫,苦口婆心地規勸,一周後在車站接回了孩子。
學校的男老師很少,遇上這樣「尋人」的活兒,黃明總是跑得最快。有些學生住得偏遠,騎摩託車都要花上半個小時,但黃明不怕費事,「越是問題大的家庭,越要多跑,開學前、期中考試後,我會重點跑幾趟。有時候周末不回城,一天能跑四、五戶。」
黃明的二手摩託車是剛來學校那會兒買的,花了他大半個月工資。「有一天凌晨,一個男生喊肚子痛,學校沒有醫務室,我只好一路背著他往鎮衛生院跑,路上花了半個小時。我心想要是再有學生出什麼緊急狀況,好歹有個車救急。」
2016年,有校領導調往黃明的老家道河鄉任職,極力邀請他過去任教。家人很開心,他卻犯了難。
「為什麼你沒走?」
面前的黃明沉吟半晌,「每年走的老師太多了,學生們重新適應需要時間,山裡的孩子很純樸,相處久了心裡捨不得。而且這個學校氛圍很好,同事之間相處融洽……也可能是我比較念舊吧。」
黃明在辦公室準備教案。
作為特崗教師來到火連坡,想著先幹三年再說。回頭看,初心一直沒變。
2010年8月的一天,黃明拎著簡單的行李走下班車,站在了火連坡鎮三元村這所偏遠中學的門口。
來往的汽車揚起大片塵土,他眯著眼打量著學校,老舊的校舍、破爛的操場,還有那東一片西一片的雜草。「環境比來之前想像的還要差一點。」
黃明這一年從懷化學院畢業,參加了全省特崗教師招考,在農村學校服務3年期滿後,可以選擇在當地留任,拿到正式的教師編制。當然,也有別的出路。
那時的他沒想太多,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幹好這3年再說!」
因為年輕,又會操作電腦,黃明被分到教務處當幹事,負責學生學籍錄入,還要上4個班的政治課。「我學的是化學專業,突然要我教政治,急得每天晚上『惡補』。」現在提起,他的言語中仍透著深深的無奈。
事實上,因為農村教師崗位吸引力不夠,公開招聘中經常出現一些學科無人問津的情況,農村中、小學老師學非所教、教非所學的現象非常普遍。
黃明後來如願地教上了自己的專業——化學,但又遇到一個現實問題,「學校有一個實驗室,但是實驗儀器短缺,根本無法滿足學生們分組試驗的需求。化學是一門以試驗為基礎的科學,學生動不了手,也就得不到實質的煅練與培養。」
簡陋的化學實驗設備。
有些東西,城裡的孩子早已數見不鮮,可對鄉下的孩子來說,還是新奇得很。黃明清楚地記得,他第一次在課堂上演示鐵絲在氧氣中燃燒,同學們的掌聲和歡呼快把屋頂掀翻。那一刻,他的心情十分複雜,甚至鼻子有些發酸。他下定決心,要儘可能地創造條件,讓農村娃感受到化學的魅力。
「黃老師平時挺嚴肅,可上起課來特別輕鬆有趣,我們都挺期待他的課。」9年級134班學生潘依敏講出了同學們的心聲。漸漸地,化學成了火連坡鎮中學的一個特色學科。
3年很快過去,黃明選擇了留下來。
「農村學校不缺年輕老師,每年都有新招的,也不缺50歲以上的老師,30至45歲年紀的老師是斷層。像黃明這樣的特崗教師,能在偏遠學校呆上10年,考進城了都不走的,實在難能可貴!」鄧繼軍把黃明的肩膀拍得山響。
黃明笑了,在他靦腆的笑容裡,我們讀懂了他的三次選擇。
火連坡鎮中學新修的教學樓。
留下來的理由
□肖慧
鄉村教師黃明不是一個善於表達的人。
我們聊天過程中,感覺他一直沒有完全放開,只是聊起工作和他的學生,話才顯得多一點。
這10年,他已經習慣了偏遠山區交通和生活的各種不便,也耐得住那份寂寞。他也不是聖人,只是不願意把內心的糾結和困惑掛在嘴邊,我卻分明看到了他對鄉土的熱愛,對鄉情的尊重,對鄉村文化的認同,更重要的是,對這群農村娃特有的愛!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們無意評判農村年輕教師的紛紛「出走」。畢竟,對鄉村教育的情感培養是一個很苦的過程,生活條件、工作環境、交通閉塞、個人婚姻都是擺在眼前的現實問題。我們也很欣喜地看到,有走的,也有留的。比如黃明,比如在這所學校幹了30多年的英語老師孫玉霞,比如在幾所農村學校之間調來調去的校長鄧繼軍……還有常德目前正在潛心教學的6000多名鄉村專任教師,他們身上都有紮根農村、無私奉獻的精神品格,一心為了讓更多的孩子走出大山,接受更好的教育,擁有更好的人生。
如何讓教師紮根鄉村,是發展鄉村教育必須解決的問題。留下來的理由不能僅僅是情懷。近些年,「特崗教師計劃」「公費師範生培養」等國家政策不斷吸引著剛畢業的年輕人,解決了讓鄉村教師「下得來」的問題,我們期待有更多好政策出臺,切實解決鄉村教師待遇、編制、職稱、培訓、精神生活等現實問題,增強其職業獲得感、榮譽感,讓他們真正「留得住」「教得好」。
【來源:尚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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