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歲以後,人生的見證者越來越少,但還可以自我見證;三十歲以後,所有的可能性不斷褪卻,但還可以越過時間,越過自己……"
最近《乘風破浪的姐姐》熱播,節目組在開播之前就打出了「三十而驪」的勵志口號,30+的女演員、女歌手們在節目裡直面年齡與出道年限,也坦然討論離婚乃至「歌紅人不紅」等問題,讓人看見近年以「白瘦幼」為主流的女團綜藝之外的另一種可能。
姐姐們在舞臺上全開麥實力 live,我卻想起另一組 30+女性的故事。
今年年初,一部紀錄片《剩女(leftover women)》激起了一波關於中國單身女性處境的討論。
紀錄片的導演是兩位來自以色列的兩位長期關注中國社會議題的女性電影人,應聘選取了三位 30+的未婚中國女性作為觀察對象,歷時四年的觀察、拍攝,如實記錄了她們在面對婚姻難題時,是如何記錄的。
在中國,如果你不是女明星,而只是一位受過高等教育、擁有自己事業、未婚的 30 歲女性,在婚戀市場上最可能會遇到什麼呢?
是羞辱。
紀錄片中,一位 34 歲的女律師來到一家網際網路婚介中心,說出自己的擇偶需求:「我希望他受過良好教育,最重要的就是要尊重女性的意願,能夠和我一起分擔家務。」
這個需求看上去簡單合理,卻引發了婚介顧問這樣的回應:
「首先,你真的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大美女;其次,35 歲就是高齡產婦;什麼?你還會有不想生育這種想法?如果你想走入婚姻,那你就不能夠選擇不生孩子呀。可能和你的職業有關,你性格太硬了,要柔軟一些。」
在這位女律師的生活中,來自家庭的壓力更大。
「你是不是上學上傻了?」「你都三十多了還不結婚?」「不結婚就永遠不能幸福!」「你老了誰來照顧你?」這類強硬的價值觀判斷從幾乎不曾中斷。
生於 1989 年,女飛行員李琪對《中國剩女》完全能夠感同身受。
在專業上,李琪的職業成績是備受矚目的。31歲的她,已經是一位飛行經驗豐富的、成熟的機長。在女性本就稀少的航空業,她的職業表現讓她無需受到職場性別偏見的困擾。
但只要回到家庭、婚戀的話題中,她就和任何一位年過三十的未婚女性一樣,被拽回到被打壓的境地。
這種打壓往往來自家人、親人的無意識「關心」。
「我二十六七歲的時候,我姑姑還有其他親戚就經常說,你看你畢業好幾年了,也不結婚。我就不服氣,什麼叫好幾年?什麼叫不結婚?我上學比較早,我工作了三年,又花了兩年多時間學飛,26 歲剛飛行培訓畢業,拿到執照。怎麼就被說成是畢業好幾年不結婚了?」
李琪為自己不平:「我並沒有虛度時光。」
家人的那套邏輯,總是試圖把一位事業優秀卻單身的女人論證為失敗者。
李琪是山東人,「男人是天,女人是地,女人就該三從四德」是她那位姑姑常掛在嘴邊的論調。
「她常說,誰誰誰的孩子是公務員,誰誰誰在銀行上班,就我跑去當個飛行員,我就奇怪了,當飛行員又不是非法勾當。這種論調現在是非常不合時宜的。」這麼多年聽下來,這些論調對於李琪也不再具有殺傷力,「我也能理解,那輩人就是那個思想,這兩年我反正是真的很累,不跟她們較真了。」
在所謂的「婚戀市場」裡,李琪已經被歸入「老大難」那一類。
與其在現實生活中被有意無意地貶低,李琪現在更願意在社交軟體上交朋友:舒適自在,不用受那些偏見的氣,還能遇到很多跟自己一樣,在各自軌道上奮鬥的「追夢人」。
生活中停留地最多的地方是機場,李琪喜歡在機場刷探探。
機場是個人來人往的地方,在這裡遇到的人也比其他地方更多元、更有趣。
去年,她在海南的機場滑探探,認識了一位青年導演張西(化名),張西在上海工作,那時正好回海南老家休假。張西給李琪推薦了一本書,日本女性主義作家上野千鶴子的《一個人的老後》。
上野千鶴子對女性單身生活的積極看法,觸發了李琪樸素的女性主義意識。她突然覺得,單身也沒那麼可怕,自己有房有車,收入可觀,還做著自己喜歡的工作,挺好的。
李琪還在機場滑到過一位國家隊的自行車運動員林康明(化名)。前幾年,由於法國醫生的誤診,他在一場國際大賽中退賽,運動事業遭到很大損傷。後來退役創立了自己的自行車俱樂部。飛行員也算半個運動員,李琪特別能體會林康明事業上這段「折翼」的慘痛經歷。
李琪在現實生活中其實不乏追求者,但是,那些追求者很難滿足她對精神交流的需求。
「怎麼說呢?不夠 match。」李琪認為,「現實的圈子裡,大家更多是看到各自的條件、身份、角色,頂多認為我能當一個體面的妻子或女朋友,但要產生一些觸及內心的交流並不容易。」
她說,反而是在探探上遇到的人,或許因為大家本來就是在現實生活中很孤獨,想要尋找溝通和理解,交流起來更容易融達人心。
「如果非要定義一個女人的黃金時代,我覺得肯定不是 20 出頭的年紀,而是 28 歲到 38 歲。」李琪認為,盲目無視人生發展的實際軌跡、對女性的低幼審美是非常可笑的。
「一個女人的前 30 多年,應該用來勇敢探索,而不是以找個人結婚為目標。」
人們無視她在前 30 年的探索和成長,光盯著她在 30 歲時結婚了沒有。「這是不科學的,女人的魅力才剛開始,她剛剛開始有能力感知自己,感知生活。」
她想得很明白:你可以大膽爭取職業,也可以大膽去愛,經歷了成長、成熟,知道自己要什麼的時候,才能做出對自己更好的選擇。
生命的前三十年,李琪就是這麼做的。
她出生於山東,家裡還有一個妹妹一個弟弟。在相對保守的山東,這樣的子女組合,原因不言而喻。
在一個傳統的性別觀念中長大,山東又是高考大省,李琪從小到大早習慣了要比男生努力和優秀很多,才能獲得同樣的認可。
高考拿到了 636 分的高分卻沒有被第一志願錄取,李琪被調劑到了民航大學交通工程專業。大二時,她憑藉優秀的成績,轉到了學校強勢專業航空機械工程。畢業後,卻因為這個崗位從業人員的「高度男性化」,在求職中遇到困境。
「相比起這個專業的其他女生來說,我確實是幸運者。」畢業時,李琪不甘心自己明明專業紮實卻因性別改行。她請就業辦的老師幫忙,再次向來學校招聘的航空公司極力毛遂自薦,她的執拗和自信打動了當時的校招團隊,拿到了一份客機維修的工作。3 年之後,她又申請參加航空公司的女飛行員選拔。
經過兩年艱苦培訓,她拿到了夢寐以求的飛行員執照。
「在飛行培訓的時候,身邊都是男學員,有一個人,就直接打擊我,說你一個女生學什麼開飛機。我一開始也不自信,但是來都來了,怎麼也得認真學。」李琪說。
隨著飛行理論、機械等課程一點點深入,她的信心一點點建立起來。「說來搞笑,那個經常打擊我的男生後來都沒能完成培訓,現在已經停飛了。」
今天的李琪,已經非常了解自己的能力和價值,不論是職業、還是個人魅力,她已經不會輕易被外人打擊自信。
「我不覺得我的性別對於飛行專業而言是劣勢。」她認為,女性思維縝密,對飛行技術理解準確到位,責任心又強。「飛行不是一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事情,它需要知識、技能和責任心,飛行員要嚴格根據標準駕駛、最大限度把控安全。其實有很多次,男同事飛行遇到技術上的困難都是來請教我。」
和很多事業成功的女性一樣,李琪是一個謙遜的人。她說自己成為飛行員是靠自己的努力,也實屬幸運,幾次關鍵轉折點都順利過關。
其實從她的成長軌跡不難看出,與其說是幸運,不如說是她身上那種不服輸的主動爭取,和碰到機會就不放過的韌性,成就了她。
談到尋找伴侶,李琪的態度和她爭取工作時一樣積極進取。「我還是渴望婚姻的。我覺得探探上認識的朋友裡面,可能就有我未來的伴侶。」
社交軟體上的年輕人,也對這個英姿颯爽的女飛行員興趣十足。李琪在探探上收穫了 20 萬個喜歡。
她的第一條「動態」是她在海南飛滑翔機的照片,又酷又拽,發出不多一會兒就收穫了上百個點讚。「我發現,一般情況下我在探探上右滑的人,都是右滑過我的,因為我右滑之後,基本上是馬上就匹配成功。」李琪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雖然在社交軟體上喜歡我的人很多,但是今天的我,比十年前更懂得自己適合什麼樣的人,想要什麼樣的生活。」李琪表示,可能由於閱歷超過同齡人,她更願意和成熟的男性交流,「有時候,有人上來就問我說,你喜歡旅遊啊?我就會覺得索然無味——誰不喜歡旅遊呢?」
受疫情影響,航空公司大部分航線還未恢復,李琪近期回到山東老家,在自己幾年前買下的公寓中休假,每天吃早餐、做美食,約附近的朋友打打網球、健健身,生活自在而快樂。
不過,父母的健康、年齡焦慮和因為疫情催化的孤獨感,也讓她開始認真考慮,是否應該把尋找終身伴侶提上日程。
她透露,目前正在跟一位各方面都比較合適的男性交往,對方是一位國企的中層,兩人疫情宅家期間互相「滑到」,對方是健身達人,他們住得非常近。正好李琪近期在盤算減脂,兩人一拍即合。「接觸之下還真挺合適的,說不定可以進一步發展。」
但是經歷了家人多年催婚的李琪,自己並沒有那麼著急。
她說:「我們尋找愛,是為了讓生命更完整,願我們各得其所,不枉此生。」
「應採訪對象要求,本文人物均為化名」